瑞雪进入鸣凤宫己有好些时日。珊瑚照玥娴的吩咐,将她安排在后殿的耳房里居住,待她也很是友善,暂时并未给她安排差事。
玥娴也时常前去耳房里与她说话。但是瑞雪却仍旧如初来一般,痴痴傻傻话说的极少。面对玥娴的嘘寒问暖,虽然也时不时的应声,却总是前言不达后语,仿佛脑子当真有问题一般。
玥娴并不心急,只管让她安心静养着。
据玥娴对瑞雪的了解,当然明白她并非真傻。瑞雪乃自己前世娘家府上的家生丫环,打记事起,便贴身伺候在身边,为人极为机智精明。如今痴傻的模样,定是自保的法子罢了。于玥娴而言,瑞雪不仅仅是自己前世的奴婢,二人之间更有着极深的姐妹情份。眼下,不管瑞雪是真痴还是假傻,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只要她还安然存活便是极大的幸事。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鸣凤宫的宫人,早己看出皇后娘娘对瑞雪格外看重,虽然大家心中很是困惑,却无人敢妄议主子。
再加上瑞雪乃先皇后曾经的宫婢,宫人全当玥娴此举是为了讨好皇上,久而久之也就见怪不怪了。
这一日,玥娴不到卯时便从梦中醒来。平躺在凤榻上,定定的注视着青纱帐顶,顺手抚向身边空荡荡的凤榻,苦涩的笑了。
皇上,此时你定在碧霞殿里陪着周贵妃母子。你可还记得今日是寒烟的生辰?
玥娴深吸一口气,再重重的吐出,从床榻上撑起身子,对寝殿外唤道,“郭嬷嬷。”
“老奴在。”郭嬷嬷听见动静,推开房门,端着盛满清水的铜盆,急步迈了进来,“娘娘,您醒了?”
此时窗外麻亮,宫人们均起身不久,正在殿院里洒扫忙活着。
平日里,玥娴需得卯时末才会起床,但是这三年来,玥娴却己养成习惯,每逢九月初六,便会较平时早一个时辰起床。郭嬷嬷虽然不知是何缘故,却也习惯了玥娴的举动。今日,郭嬷嬷照往年的惯例,早早的准备好洗漱用水,在殿外候着,一听见动静,便进入寝宫伺候。
“娘娘,碧玉己经在膳房里做您最爱吃的枣泥糕,很快便会送来了。”郭嬷嬷伺候完玥娴洗漱,将其搀到妆台前坐定,一面梳理的发髻,一面柔声言道。
玥娴喜食红枣,每年九月初六的早膳都是枣泥糕,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正在此时,寝宫外响起急促零乱的脚步声,听声音来者不止一人。
玥娴回身向门口望去。
郭嬷嬷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扬声喝道,“谁在外面?”
“娘娘,是奴婢!”碧玉的声音从寝宫外传来。
随即,碧玉一手打起锦帘,另一只手用力的抓着瑞雪的手肘,大步迈入门内。
二人入内,碧玉小脸涨的通红,气呼呼的将瑞雪拉着跪在地上,对玥娴言道,“娘娘,瑞雪太不象话了。您平日待她如亲人一般,她却以怨报德,竟敢咀咒您!”
“这话怎么说的?”玥娴轻声询道,目光移向瑞雪,只见瑞雪脸上并无愧疚之色,反而毫无在乎的微扬起下颌,看来她对碧玉的控诉不以为意。
“今儿奴婢在小厨房里做枣泥糕。不想瑞雪也起了个大早,在小厨房里忙活着。奴婢见她也在做枣泥糕,心道她定是感念娘娘待她的好,终于开了窍,主动干起了活儿。不想,她做好枣泥糕以后,却盛了满满一碟,摆放在后殿的石桌上,还点起了三柱清香,摆得跟···跟祭品似的!”
碧玉显然气坏了了,说话间,狠狠的瞪了瑞雪一眼,继续言道,“娘娘,她这不是在咀咒您吗?您不可再事事顺着她了,您待她恩重如山,她却如此恶毒,必须的罚她才是!”
郭嬷嬷听了,也气的连连跺脚,口中言道,“晦气,真是晦气!碧玉,你可灭了香,撤了那不着调儿的祭桌?”
“嗯,珊瑚此时正在后殿收拾。奴婢领着她来见娘娘了。”碧玉重重了点了点头,应道。
旁人不知瑞雪此举为何,但玥娴心里却很是通透。瑞雪的举动,分明是在祭拜先皇后。先皇后逝世多年,放眼皇城内,还记得她生祭之人,想来就只有眼前的瑞雪了。就连皇上,恐怕也···
玥娴心里涌起一阵暖意,“不必撤了,告诉珊瑚待香柱燃完再撤。”
此言一出,碧玉与郭嬷嬷顿时愣住了,“娘娘,您这又是为何···”
就连瑞雪也极意外的看向玥娴,眸子里满是惊异。
玥娴抿唇一笑,抬手制止了二人的言语,柔声对瑞雪言道,“只有枣泥糕是不够的,先皇后生前最喜喝红枣莲子羹,需得再配上一碗才是。”
“啊?您,您怎么知道?”瑞雪大惊,首次在玥娴跟前说出正常的话语。
“本宫虽然无缘得见先后,但是心里却对先后极为敬重,称她一声姐姐想来并不为过。”玥娴脸上浮起浓浓的笑意,“宫中私自焚香祭拜虽然犯了禁忌,可今日乃先后的生祭,本宫念在你忠心为主,便不再罚你了。”
瑞雪闻言看向玥娴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敬意,轻声询道,“娘娘,您竟然知道先后娘娘的生祭?”
珊瑚与郭嬷嬷此时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她们伺候玥娴多年,只知道九月初六于玥娴而言是个特殊的日子,却不想这一天,还是大庆朝先皇后的生祭。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一切仅仅是巧合吗?
“本宫虽然自幼生在异国,却对大庆朝的柳皇后极为敬重,当年她舌辩蛮罗使臣,振大庆朝天威之举,在正远国更是传为佳话。本宫因此对她格外关注,这便是本宫为何愿意背井离乡,千里迢迢嫁入大庆朝的缘故。至于她的生祭,要想知道又岂是难事。”玥娴说的云淡风轻,此话虽是她信口而言,但在旁人听来却并无不妥之处。
郭嬷嬷恍然大悟,暗道,娘娘自三年前开始,便每年九月初六早起,并喜食枣泥糕,原来是借此缅怀逝世的大庆朝先后。如此说来,她毅然入嫁大庆为后,也是为着追寻先皇后的足迹而来···
“奴婢谢皇后娘娘天恩。”瑞雪闻言,慎重的尊呼道,随即伏拜而下。
“罢了,退下吧。”玥娴柔声言道,“碧玉,不可为难瑞雪。”
“是···”碧玉沮丧的看了瑞雪一眼,与瑞雪一道悻悻的退了下去。
“娘娘,今日早膳,您是照往年一般,还是···”碧玉与瑞雪退下,郭嬷嬷轻声询道。
“不必了,本宫没胃口。”玥娴看了看窗外,此时天边己泛起鱼肚白,起身向寝宫外走去,“本宫出去走走。”
“娘娘,老奴陪你去。”
“不必了,本宫想一个人走走。”玥娴言毕,己大步走向鸣凤宫外。
晨初露重,玥娴独自一人穿行在宫苑外的碎石小径上,清晨的深秋,略感寒意,刚才走的急了,竟忘了披上一件披风。
不知不觉间,一扇朱漆铜扣大门出现在前方不远处。玥娴失笑,这不是自己前世的居所凤栖宫吗。想不到,随意逛逛竟来走到了此处。
思绪间,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只见宫门虚掩,宫门内传来宫人洒扫的声音。
玥娴脸上浮起颀慰的笑意,看来宫人说的没错,凤栖宫虽然无主,皇上却仍旧令人每日洒扫打理,单这一举动,便足以说明皇上情义仍在。
抬手推开宫门,门栓转动发出冗长厚重的声音。殿院内,满种枫树,此时正是红枫满枝的季节,树上的叶子红艳艳一片,树脚下也散落了许多飘零的残叶。
洒扫的宫人听见动静,回头望去,虽然并不认得玥娴,但她这一袭凤袍却很是显眼。当即知晓了玥娴的身份,连忙叩拜施礼。
“平身吧。一地红枫与枝头交相辉映,其景甚为绝美,大可不必每日扫除。只需每隔三日扫除一次渐腐的枫叶即可。”玥娴含笑言道。
洒扫的宫人是新来的,并不知道这本就是当年先皇后的习性。此时得玥娴吩咐,立即恭敬的应声,“奴婢遵旨,后殿还需除尘,请娘娘允奴婢告退。”
玥娴挥了挥手,目送宫人向后殿退去。看着满枝红枫,不由得百感交集,当日,皇上与自己在枫林叶漫步赏枫的场景,好似就发生在昨日一般。
记得,当年皇上亲手摘下一枚红艳艳的枫叶,替自己斜插在发髻旁,深情轻吟道,“万花娇媚,莫如紫苏红叶入髻。”
往事历历在目,而今却早己物是人非。玥娴步入枫林间,鞠身从地上拾起一枚色泽鲜艳的红枫,如当年皇上亲手替自己偑戴一般,将枫叶斜插在耳髻旁,突然感觉好似回到了当年。那时的自己,视周贵妃为亲姐妹,哪里知晓她心怀叵测。每日清晨,便会无忧无虑的漫步在枫林下,等侯皇上退朝归来。
当时,皇城里的一切,在她眼中是那样的美好。世人常说,君上无情义,可她却认为,她的皇上是全天下最有情有义的男子,即使有后宫佳丽三千,却仍旧待她如珠如宝。
玥娴在枫林间缓行,思绪也随之飘向了三年之前···
突然,身后响起那熟悉的,满含柔情的轻唤,“紫苏···”
玥娴下意识的轻声应道,“皇上,您下朝了,臣妾侯您多时了···”
随即回身,用柔情万千的眼神,望向那龙袍在身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