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方才与徐皌说的那一番说辞又搬出来,与崔文茵说了一回。第二回果真比第一回更熟练,也更是声情并茂,徐皎都被自己的深情不移给感动了。
崔文茵的心肠比徐皌要软许多,听着听着就是红了眼眶,拉了徐皎的手,切切道, “真是苦了你了。人说情深不寿……我原本是不信的,可瞧见你与赫连都督……我不得不信,却又宁愿永远不信。”
徐皎望着她,心里难得地起了两分心虚,对于骗她生出了些许愧疚感,“其实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怜啊!
徐皎的话还没有说完, 就被崔文茵紧紧拉住她的动作打断,崔文茵不只拉住了她, 一双眼睛还紧紧盯着她, 欲言又止了片刻,终究是道,“阿皎,我自来知道你与我们不同。你最是个活得自我的,怕是也不在意旁人言语,可……那个人虽然与赫连都督几乎生得一样,可到底不是赫连都督,你就不会介意吗?毕竟,你喜欢的是赫连都督这个人,而不只是他这张脸啊!”
徐皎听着心头一动,她自然不存在这个问题,可崔文茵呢?“茵茵难道是推己及人?觉得大哥哥经历大变,所以有所改变,便觉得他不是从前的大哥哥了?”
崔文茵没有料到徐皎敏锐至此,她面色微微一变,终究是道,“其实也不是吧……他还是他, 只是待我不同而已,或许,是我不够了解他,或许,我所以为认识的他才是来自我的臆想,这世间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吧!”崔文茵说着这些话时,双目有些迷蒙,看上去好似满满的惶惑与茫然。
徐皎见她这般,心下却是微微一涩,喉间滚了滚,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告诉崔文茵真相,告诉她,有的,真的有过这样一个人。没心没肺,恣意张狂,对她说过,他游戏人间就是为了等那样一个人,而他等的那个人,就是她。景铎那样的人既是说了要娶崔文茵,那便是动了真情,甘愿舍弃自己最看重的自由……
可,那个人确实已经不在了。偏偏面前的崔文茵却还懵懂着,半点儿不知她曾经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其实早就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上。徐皎突然觉得很残忍,无论是当初轻易舍下崔文茵的景铎,还是知道真相,却披着景铎的画皮,对崔文茵冷待的景钦,还是知情,却一个字也不能说的自己……
没有听见徐皎的回应,又感觉到握在掌心的那只手竟莫名有些泛凉,崔文茵恍惚回过神来一看,却是唬了一跳,“阿皎,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略一沉吟,崔文茵自认明白了原因,忙不迭道,“对不起,都怪我,瞎说些什么,怕是又勾起你的伤心事了。我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啊,我都是胡说的,你可是阿皎啊,活得那样自我,让人羡慕的阿皎,你只管按着你的心意过日子便是了,其他的管它作甚?”
徐皎望着她,千言万语却梗在喉间,吐不出半字,最后只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神色莫名点了点头,半晌才道,“我没事儿,总会过去的,过日子得往前看。”她这话其实是宽慰崔文茵的。
崔文茵却觉得她是想开了,当下长舒了一口气,方才还绷紧的脸色这会儿倒是和缓了两分,默了两息,想起一件事儿道,“你方才说,你明日要回景府?”
“是啊!”徐皎点头,出嫁的女儿大年初二回娘家,这不是自古以来的风俗吗?徐皎狐疑地蹙眉,见崔文茵欲言又止,她奇怪道,“有什么话你直说。”
崔文茵迟疑了片刻,这才道,“是这么回事儿……这是昨日家宴上,祖父提起的。这几日,他要在家中闭关清修,不见客。今日若是没有遇见你,稍晚时也是要差人去忠勇侯府给你带话的……”崔文茵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瞄着徐皎的脸色。
说实在的,她听到景尚书说这话时,私心里也是替徐皎不平,这不是摆明了就是不让徐皎登门吗?她知道徐皎早前因着赵夫人的事儿与景家闹得很是不愉快,甚至当众决裂。可这回徐皎回了凤安,不是在听说家里出了事儿之后,也放下成见回去了吗?她以为这死结也是自然而然就解开了,谁料想景尚书居然还是不肯低头。
怎么说也是一家子骨肉,二房就只剩徐皎这么一个了,景尚书此举到底有些过分。
可她只是一个才嫁过去不久,又不得夫君欢心的媳妇儿,哪里敢多说什么?顶多也就只能在心里替徐皎抱抱不平罢了。
徐皎听着却是目下微微一闪。
崔文茵看着她,小心道,“阿皎,你还好吧?”看着她脸上倒是没什么怒气,甚至比方才还和缓些,阿皎自来就是个心性豁达的,想必不会气着自己吧?
徐皎果真是个豁达的,对上她明显盛着担忧的眼神,她很是爽朗的一笑道,“没事儿!我其实也不喜欢这些事情,正好省了。”
“真的没事儿?”崔文茵仍然不怎么放心。
“当真没事儿,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徐皎浑不在意,“咱们一会儿热热闹闹吃顿饭,也算这大过年里聚了一遭,挺好!”
谁知,她话音方落,一串脚步却是从外靠了过来,景铎从屏风后探出头来,皱眉看着她们道,“说完没有,说完咱们就走吧!难道还真要在这儿吃饭不成?”
徐皎不客气地一睐他,反唇相讥道,“真是稀了奇了,有人请客,大哥哥居然能够放过?”
“旁人请客我自然不会放过,可你请……对着你,我怕是会食不下咽!”景铎哼道,甚至都不拿正眼瞧徐皎,当真结了仇的样子。
徐皎笑笑,不说话,边上崔文茵皱着眉,不赞同地看了景铎一眼,又瞥向徐皎,嘴角翕张,正待说些什么,景铎却已经又不耐烦地催促道,“你走不走?你要是想留在这儿吃你便在这儿吃吧,我可先走了,不过回去之后你可别又找祖父告状,说我不陪你。”
说罢,他还当真没有多留一刻,直接扭身便走,干脆利落得让人想拦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崔文茵面露急色,“欸”了一声,那人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头也不回,脚步更是不停。她也坐不住了,一边急急起身,对徐皎道,“阿皎,那……我们先走了,咱们改日再聚!”一边就是脚步匆匆追了出去。
徐皎望着他们俩一前一后走了出去,目色一深,端起手边的茶盏,将里头的茶水一饮而尽。
墨啜赫绕过屏风行来,瞧出她心情不好,顿了顿步子,站在那儿深望了她两眼,这才走了过来,在她对面坐下,拎起茶壶,给她又续了一杯茶。他低垂着眼,轻声问道,“明日还回景府吗?”
徐皎眉宇间透着两分疲色,抬起手揉了揉眉心,道,“本来是要去的,不过今日遇上他们,便不必去了。”说到这儿,她陡然觉得有些不对,蓦地睁眼望向他,果然瞧见他微微蹙着眉看着自己,眼底隐隐透着两分忧虑。
她陡然明白过来,失笑道,“你以为我是为了老头子这一出在伤心?我哪儿有那么小气?”
墨啜赫却没有笑,她虽不小气,但却是个最重情重义之人,所以有些事,哪怕再微小,也能伤到她。
徐皎看他那样就知道他没有信,有些无奈,只得正色道,“我说的是真的,因为那是老头子给我的信号,这几日,凤安城怕是会有大动作了,咱们吃完这顿就回家猫着去吧,这几日都不要出门了。”
墨啜赫这才恍然,再多的事儿就无需再问了。
正好雅室的门被人敲响,是他们叫的席面送来了。本来是按着四个人的分量点的菜,这会儿只剩他们两个人了,自然是吃不完。
徐皎便点了当中几盘对掌柜的道,“这几样你们端下去自己吃吧,今天过年,你们也要吃好喝好,热热闹闹才行。”
掌柜的和伙计们自然欢喜,迭声道,“多谢东家”,谢了又谢,这才将那几盘菜端着一道退了下去。
徐皎将手里的竹箸递给墨啜赫,抬眼就见他神色莫名,可目光却很是深幽地望着自己,她不由一挑眉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墨啜赫却是将竹箸放下,走到她身边笑着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我家阿皎真是人美心善,忍不住想要多看你两眼罢了。”
徐皎听得笑了起来,“只是这样就人美心善了?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还是你的要求太低了些?遇上这样的乱世,最苦的就是老百姓了,就是这皇城根儿下的凤安百姓,这些时日也是朝不保夕,我注意着街上生意清淡了,行人少了,可这花子却是多了不少。出门之前,我就嘱咐了琴娘,让他们去寻点儿可靠的人,支个粥棚,每日里施施粥,尽我们的力,能帮得了多少帮多少吧。就当做善事,给你我,还有咱们未来的孩子积福也是不错。”
抬眼对上墨啜赫笑望着她的眼,她的笑弧也是跟着一扩,站起身道,“怎么样,这个时候是不是觉得我更是人美心善,让你更是爱到了心坎儿里呢?你也不知道是前世积了多少功德,今生才能娶到我这么一个貌美如花,还心地善良的好妻子。”
徐皎夸起自己来,可自来不会不好意思。
墨啜赫听着却很是认真地轻轻“嗯”了一生,“确实是三世才修来的福气。”
他这样正儿八经地接了她这话,反倒让徐皎有些愕然,怔了怔才轻声哼道,“你知道就好。”
墨啜赫却是上前来,不由分说就是抬手锁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拉进怀里。
“干嘛?”徐皎好笑地仰脸看他。
“关于方才阿皎说的那些话,我有一个疑问,想请你替我解惑。”他垂目看着怀中的人儿,一双眼睛里恍若坠了星海,暗沉中却透着璀璨的星光,引得人忍不住想要往里探究,不小心就会溺在其中,挣脱不得。
“什么?”徐皎便是溺在那当中,一时间连脑子好像都转不动了。
墨啜赫朝着她一勾唇角,“孩子!”顿了顿,他才又道,“阿皎说的,咱们的孩子......不知道几时才能来?说起来这还是我生辰时,阿皎许我的愿望,如今看来,咱们动作慢了许多,若是再不抓紧些,怕是等到我下一个生辰,这愿望还实现不了呢。”
徐皎被他一句话勾得心跳如擂鼓,在他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控制不住地红了脸颊与耳根,面上却是半点儿不肯服输,哼声道,“生孩子的事儿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主,这进度上不来不也是你不够努力吗?”
“阿皎说得对。”墨啜赫面无表情地点头应道,“看来,我得加把劲儿才是。从今日起,咱们就得抓紧赶赶进度了。”
徐皎的耳根烫得更厉害了,扭动了身子,从他怀里退了出来,重新坐了下来道,“一会儿的事儿一会儿再说,倒是你一直这么耽搁,这一桌子的菜都要凉了。你也别再故意说这些有的没的来安慰我了,我的心情好多了,不会影响我的食欲,我觉得我这会儿饿的都能吃下一整头牛了。”
自然是刻意夸张的,可徐皎一脸可爱的表情,却引得墨啜赫也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果真走到她对面坐了下来,一双眼睛仍是不太放心地睐着她道,“当真没事儿了?”方才就觉出她心情不太好,本以为是因为景尚书闹的那一出,没想到徐皎却是否认了,他便也顺势插科打诨,借着孩子的话,也顺道悄悄抚慰了一番徐皎的心情。
徐皎轻轻点了点头道,“当真没事儿了,我只是因着一些事儿,心情有些不好罢了。”徐皎抬起竹箸为墨啜赫夹菜,“你也许久没有好好吃过中原的膳食了,快些尝尝。”
墨啜赫点点头,倒是跟着抄起竹箸吃了起来,“你是为了崔文茵?可是觉得她被蒙在鼓里,很是残忍?”墨啜赫头也不抬,语调平冷。
可那话却恍若利箭一般,一矢中的,直刺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