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徐皌的话,她才抬眼看向她,又一瞥一旁显得有些束手束脚的陈肃道,“看来,阿姐还真是看重陈都尉,不然怎么会当着他的面就这样质问我,是不怕陈都尉知道我们的关系啊, 还是陈都尉其实根本就已经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这话一出,陈肃的脸色果然更是不自在了。
徐皌亦是瞥他一眼,这才又皱眉看向徐皎道,“陈肃自然是自己人。”后头的话没有明说,意思徐皎却能领会到,若不是自己人, 也不会成为给她找的下家。
徐皌说到这儿,顿了顿, 却带了两分顾忌,盯了旁边看上去低眉顺眼的墨啜赫一眼,明明看上去有八九分相像的一张脸,可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赫连恕哪儿会做给女人剥花生瓜子儿,还殷勤喂到嘴里的活计?
徐皌越看越觉得满心别扭,转头又狠狠瞪向徐皎道,“你还没有回答我,这个男人到底怎么回事儿?”
“哦……”徐皎往边上一瞥,冲着墨啜赫笑了笑,当着徐皌的面就拉起了他的手,一双眼睛满是深情地睐着他道,“阿恕是我在草原上遇见的,见到他时我就知道这是老天爷在可怜我呢,所以才将他送到了我身边,以弥补我早前的缺失,他呀……就是我缺失的那根肋骨。”
说得那叫一个深情款款,至于什么肋骨之类的, 在场的几人自然是没一个人听得懂。徐皎陶醉在自己的深情里,冲着墨啜赫一眨眼睛,无声问道,怎么样?感不感动?
墨啜赫一双深沉无波的眸子静静睐着她,嘴角倒是自始至终牵着温润的笑痕,与从前那个冷峻酷烈的赫连都督真是泾渭分明。
边上徐皌却看不下去了,眉心一攒,沉声问道,“你叫他什么?”
“阿恕啊!阿恕是在草原长大的,他母亲是中原人,所以,他会汉话,只是却没有中原名字,他既是要跟着我回中原来,我自是要给他起一个名字的。他长这样,自然是叫阿恕,他本就是我的阿恕!”徐皎微微扬着纤巧的下巴,语气理所当然。
徐皌神色几经变换,脱口道,“荒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自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是阿姐没有听清楚吗?要不,我再说得清楚些?”徐皎仍是笑着,眼底却幽冷下来。
徐皌一瞪徐皎,忍了又忍,终于是没有忍住道,“你清醒点儿,赫连恕已经死了,不要自欺欺人!”
“我就是自欺欺人了,那又如何?我自个儿喜欢叫他阿恕,把他当成阿恕,他也不介意,我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碍着旁人什么事儿了?”
“什么叫碍着旁人什么事儿了?你这个样子,旁人会怎么看你,怎么说你,你这名声还要是不要了?”徐皌怒极。
“名声?我一个寡妇,要什么名声?人生匆匆百年,我只要自己快活就行了,管旁人怎么看呢?若是阿姐觉得我丢人现眼,咱们往后不相认就是了,没人知道我与阿姐,与平南王府的关系,你我两下相宜。”
徐皎说着,视线往陈肃的方向一瞥道,“正好今日阿姐来了,有些话我也好与阿姐说个清楚。”她握着墨啜赫的手紧了紧,一双眼睛静静凝着徐皌,恍若磐石之坚。
“我就是喜欢阿恕这样的,也只喜欢阿恕这样的。阿姐若果真要给我找个什么人,就按着阿恕的样子找,若是没有比这个还像的,都不必带我跟前儿来了。”徐皎说着,松开墨啜赫的手,拍了拍,竟是站了起来。
恍若没有瞧见徐皌气得铁青的脸,她笑呵呵道,“看来,今日与阿姐怕是又要不欢而散了。这大过年的,没能顺着阿姐的心意,是我的错。所以,为了给阿姐你赔罪,今日阿姐在这茶楼里的消费都我包了,阿姐和陈都尉可以尽情享用,若是不够的话,回头让他们到得月楼给你们叫桌上等席面,用了午膳……不!用了晚膳再回去也是可以的。阿姐放心,我姐夫如今还在凤安城外呢,今日的事儿我会保密,他断然不会知道。”徐皎说着这话时,意味深长地一瞥陈肃,笑容亦是带出了两分暧昧,意思再明显不过。
说罢,她伸手拉过墨啜赫,两人就要转身离开。
徐皌却是骤然喊道,“徐皎,你给我站住!我看你如今是越来越不听话了是不是?瞧瞧你说的什么浑话,还有你做的那些事儿,你真当我管不了你了吗?”
徐皎有些无奈地停了步,听着她那些话,不由一哂道,“阿姐终于有这个觉悟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自从平南王府没了的那一日,我们便都成长了,我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打算,可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阿姐从那个时候就管不住我了,如今自然也管不住,以后更是如此,哪怕阿姐你日后做了太子妃,或是皇后,都是一样。我的事情,我说了算。”
徐皎抿了抿嘴角,眼里的笑意已是稀薄,“阿姐若是没有这个觉悟,若是还是不能尊重我是个独立的个体,想着要左右我,管尽我所有的事的话,那你我倒还不如就做一对只有血缘牵绊的陌路人。”
徐皎这番话清楚明白,却也说得极重,几乎已算是没有留半点儿情面了,实在是徐皌这几回做的事已经触及了她的底线,再这样下去,她们姐妹之间确实也只剩决裂一途了。
徐皌怔怔看着她,自然知道她是认真的,一时竟是不知该作何反应。
徐皎却已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朝着她一欠身道,“阿姐过年好!如今不知阿姐住在何处,今日遇上也好,就当拜年了。祝阿姐新的一年得偿所愿,万事顺遂。”
顺遂?她大年初一头一件事就拜她徐皎所赐,夭折在了路上,还得偿所愿,万事顺遂呢……她这是祝福,还是诅咒?
徐皌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偏偏因着徐皎方才那一番不可谓不重的话,让她顾忌着,到底没有直接骂出来,强忍着怒气,眼睁睁看着徐皎朝她一福,然后拉着那个长得很像赫连恕,却半点儿没有赫连恕气势的男人施施然转身走了。
徐皌重重往下,坐回椅子上,端起桌上已经有些凉了的茶一饮而尽,冰凉的茶水从喉间滑过,直涌肺腑,她才觉得怒火与郁火稍稍得以平息。
“徐大娘子……”就在这时,身后骤然传来一声带着迟疑的呼唤。
徐皌一僵,险些忘了,这儿还有一个人需要安抚呢。
徐皎拉着墨啜赫走出茶楼,长舒了一口气,眉眼亦是舒展开来道,“差点儿憋死我。”
墨啜赫睐着她,目光幽幽。
她瞥他一眼,莫名有些心虚,“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方才那位陈都尉怎么回事儿?”墨啜赫沉声问道。
徐皎眼珠子转了转,“这不是很明显吗?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会瞧不出啊?”
“这也是你给我出这么一个主意的原因之一吧?”墨啜赫不只瞧出了方才明摆着的一些事儿,还瞧出了她背后的一些心思。
徐皎也不否认,她如今跟他,算是坦坦荡荡,没有秘密了,“徐皌也不只是为了我这个妹妹找下家,这也是将我当成了筹码,给她找可用的盟友呢!我不将话说重一些,拒绝了这一次,只怕还有下一次。”
“哪儿还有下一次?”墨啜赫挑眉道,“不是你说的吗?只喜欢我这样的!这天地之大,可我这样的,也是独一无二啊!往何处再去找去?”
明明是面无表情的冷言冷语,可这话却又带着说不出的自信和霸气,惹得徐皎忍俊不禁,抿紧唇角,强忍住偷笑地偏头打量了他两眼,“唔……阿恕这样自信,真是好啊!”
“我这不是自信,我这说的是实话。”墨啜赫面无表情地回道。
徐皎抿紧嘴角,强忍着笑点了点头。
墨啜赫却是瞄着她忍笑的表情一挑眉道,“怎么?看你这表情,是对我方才说的话有意见啊?我说的难道有错?”
徐皎忙端正了脸色,“没有没有,自然没有说错,我家阿恕那自然是独一无二,也不看看是谁家的男人,对吧?我的眼光,能有错吗?”
墨啜赫瞥她一眼,失笑,“还顺带夸夸自己。”
“你不也夸自己吗?所以啊,咱俩就连脸皮厚,自恋这一点也是天生一对!”徐皎笑呵呵挽紧他的手。
墨啜赫垂目一望她,眼底尽是无奈而纵容的笑,事实上,他是认识她之后,这脸皮才一点点厚起来的。
笑意隐在眼瞳深处,他抬起眼来,目光不经意往某处一瞥,却是瞬间顿住。
“怎么了?”见他突然停下脚步,徐皎不解地仰头问道。
“我想……我大概知道你所谓的灵感,来源于何处了。”墨啜赫轻声道,面上又挂起了温润的笑,似乎一瞬间,就将真正的自己掩在了面具之后。
什么意思?徐皎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前头街口,站着一双男女,正神色各异望着他们这处,徐皎看过去时,女子敛了敛面上惊疑的表情,有些尴尬地扯着嘴角笑道,“阿皎,好巧!”
徐皎眼眸一深,漾着笑道,“可不就是好巧吗?”说着,转头一望墨啜赫,眼底透着两分无奈,今日是不是不宜出门啊?
因为这一个巧,徐皎和墨啜赫又另换了一家酒楼,请了另外一对男女入了雅室,差不多午时了,倒可以顺道将午膳一起吃了。所以,徐皎便又叫了一桌上好的席面。
等着之前,她便拉了崔文茵,姑嫂二人坐在窗边的矮榻上,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徐皎吃得甚是专心,一边吃还一边点评,最后指着那几盘点心道,“这个略有些干了,这个太甜……倒是这蟹黄酥,咸香酥脆,刚刚好,茵茵快些尝尝。”
相比于徐皎,崔文茵却很有些心不在焉,耳朵几乎是竖着在听着一道屏风相隔的两个男人在说些什么。
景铎是个自来熟的性情,跟谁都能聊得来,难得的是,徐皎带着的那个长相与从前的赫连都督甚是相似的男人也不嫌他聒噪,安静听着他说话,时不时应上一句,语调柔和,居然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徐皎听着一道屏风外,那两个男人你来我往,一个敢问,一个敢答,竟将她和阿恕的相遇都编了个全,心里都快笑翻了。
那两人听着其乐融融,只怕心里都要恶心死了,有句话说得好,都是千年的狐狸,跟谁这儿演聊斋呢?
回过头,看着神魂不属的崔文茵,轻轻唤了一声,“茵茵?”望着她的表情带着两分怜惜,真是可怜,这屋子里统共四个人,这怕是唯一一个傻白甜了。得好好保护才行。
于是,对上崔文茵怔忪看过来的眼神,徐皎的嗓音又悄悄柔和了两分,“今日大哥哥居然肯陪着一起出来逛街,看来……你们最近关系不错啊!”
崔文茵总算回了神,听着徐皎这句话,却是苦笑道,“若不是祖父逼着,他哪里会肯?可即便如此,这一路上,他也没怎么跟我说话,阿皎,你说,他那么一个爱说话的人到底是有多么厌恶我,对着我才能这样无话可说?”
说着,崔文茵嘴角笑痕中渗着的苦涩更甚了两分,徐皎却听得目下闪了闪,只得宽慰道,“你也别多想了,他们兄弟二人一母同胞,自来感情甚好,他一时调整不过来也是有的。你千万不要灰心,得耐心着些,多给他些时间吧!”
崔文茵垂下眼,弯了弯唇,没有应声。
徐皎望她一眼,岔开话题道,“今日在这儿遇见你们也好,按着习俗,我明日可是要回景府的,你们回去替我与家里说一声,我怕是要带着阿恕一道去。”
说着,怕崔文茵意会错了,又补充道,“就是刚才我身边那个,我如今有些离不开他。”
崔文茵没有立刻应下,却是望着她欲言又止。
从见着崔文茵和景铎之时开始,徐皎就知道逃不开这个盘问,应该说是想出这个主意时,徐皎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了,因而也不等崔文茵问出来,她便是先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