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洲山长如沐春风,淡淡声道:“裂天斩鬼刀的本体乃是当年宁圣尊得之于极西之地的蚩尤残兵,而后复经宁圣尊于落霞洲以赤猊神兽为祭亲手锻造。刀成之日天地变色,万鬼齐哭,威能之大实已超乎想象。之所以六百年来声名不彰,不过是因为没有人能解开它的终极封印罢了。如今叶易安既已为这盖世凶物松了绑……裂天斩鬼……嘿……”
闻听此言,刚才都只是口中赞叹的灰袍人倏尔色变,“蚩尤,山长说的可是那位曾九次大败黄帝的百兵之祖?”
“除了他还有谁敢叫蚩尤?举凡人间世之兵器,修行界之法器归根到底皆是祖源于他。法器对攻,哈,云翳洲的贼牛鼻子们真是昏了头了”
灰袍人也是哈哈一笑,“或许是他们根本就没认出来,毕竟裂天隐世已经六百年了”
落霞洲山长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灰袍人的说法,“他们会认出来的,很快就会”
定坤山顶,陈方卓长出一口气后颓然倒地,急促的呼吸间才发现自己汗如雨下。短短时间里的一颗心时而高高吊起半天空,时而猛坠深渊谷底,一波三折的刺激耗费心神之巨甚至要超过一场大战。本就受创严重失血过多的他目睹丹爆被挡住后一口气一松,就连站都站不住了。
但很快,非常快的他就又扶着山石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不是因为周围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再度响起,而是因为他看到了叶易安。
焰火的光芒彻底散尽时,定坤山顶的杏黄色也已被抹的干干净净。随着光之巨刃的辉光开始收敛,巨大的刀体也在迅速变小。而后一个身穿黄金战甲的身影慢慢在碧空之上显现出来。
早在上一次道门偷袭定坤山时这身黄金战甲就已出现过,所以当它此刻再次出现时,欢呼声迅即响起。尤其是当战甲的覆面褪去露出叶易安坚毅俊挺的脸时,欢呼声在瞬间到达了顶点。
巨刃辉光完全消失时,覆盖叶易安全身的裂天甲也随之隐没。定坤山上蓝天白云依旧,只是山石与林木中多了许多鲜血与人的肉体残肢。
一个人,两个人……欢呼声默默的停住了。天机盟众幸存者的目光扫过鲜血与尸身最终着落到了正行走在人群中的叶易安身上,并自发的为他让开道路。
纵然刚刚取得了一场即便用辉煌二字也不足以形容的大胜,叶易安脸上却殊无欢容,神情间凝重的厉害。
走完夹道的人群,叶易安站在了陈方卓面前。陈方卓努力将虚弱到极点的身体挺直,人未开口脸上先已是老泪纵横,“盟主……”仅仅两个字后,他的声音就已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辛苦了”,叶易安的眼圈儿也是红红的,拍了拍陈方卓的肩膀后纵身跃上他身后那方巨大的山石。
连同陈方卓在内的天机盟八大执事只剩下一半,还是人人带伤。在场还能站着的天机盟众中不带伤的也是凤毛麟角,叶易安站在山石上用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感受着他们的悲痛与愤恨。
叶易安不开口,山石下也没有人开口,整个定坤山顶静的只能听到山风在树林中肆掠的声音,良久之后,“既然道门想战,咱们就战;既然道门想将我们斩草除根,那我们就刨了他的根。你们……还敢战,还能战吗?”
“敢”
“能”
“龟孙子才不敢”
天机盟众们的回答先是很杂乱,但很快就汇聚成整齐划一的一片,寂静被打破,所有的悲痛与愤恨发酵汇聚成强烈的戾气在定坤山顶涌动。
叶易安刻意忽略了陈方卓不断摇着的手,负手于山石之上沉声喝道:“那就战”
天机盟众们应声喝战,声音越来越大,也越发整齐,有人吼的简直是声嘶力竭。非如此不足以发泄,非如此不足以壮胆。
叶易安刚下山石,陈方卓就踉跄着扑过来,“盟主,不能再战了,给天机盟留点种子吧”
叶易安将其余三个大执事召集过来,往天上看了一眼后弹手接连放出数个禁制,而后才开始一一安排。
中断的召集继续进行,等剩余的散修一到天机盟众即刻兵分两路。一路负责伤亡者的安置疗伤,另一路则化整为散直扑江南所有道、州、县中的敕建道观。他们的任务并不在于杀伤那些与普通人无异的香火道人,而是要毁掉这些道观中所有的神像,并收集每一尊神像中的星盘。
此战不重杀伤,也不求与敌接战,只要神像,只要星盘,收集不了或是来不及的也务必毁掉。
陈方卓边服丹疗伤边听着叶易安的安排,听完后脸色好了很多。之前人间世中道门已被天机盟与魔门联手打的元气大伤,差点就灭了门。再经过刚才一战,他们最后的种子即便还有,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而叶易安交代的任务又不是硬拼,这种钻入人间世城池中搞完破坏就走的事儿恰恰是散修们最擅长的,的确也是当下最适合天机盟报仇与重振士气的好方式。看来盟主终究还没昏头。
“那盟主你呢?”
“我负责牵制住云翳洲”叶易安没有过多解释“明白了就开始吧,记住,就算遇到神通道人也不要硬拼,但除了真一观之外,我要这普天之下的敕建道观中再也看不到一尊神像”
“那魔……圣门要是出手怎么办?”
叶易安抬头看了看天空“鹬蚌相争,魔门怕是求之不得,他们不会出手的,放心去吧”
其他三个大执事领命去各自忙碌,陈方卓正要走,叶易安叫住了他,“言姑娘呢?”
“盟主你的召集令就是言姑娘来通知的,我接到通知就去忙活这事儿,等我回来就再没见到她”陈方卓说完看看叶易安的脸色,见他没有什么要交代,转身自去忙了。他此前伤势虽重却是因为不肯疗治的缘故,现在有了主心骨,大量丹药服下去后以他的修行境界虽不能力战,但正常行动已无大碍。
叶易安静静沉思了一会儿,抬头向天上看看。言如意不是那种不可靠的人,尤其对他的托付更是如此。她会突然不见只能说明是出了意外。彼时法华莲正陪着他赶往落霞洲,如此算来,导致言如意意外的最有可能的就是云翳洲了。
思忖到此,叶易安脑海中自然而然的出现了那张必将让他永世难忘的脸,按落霞洲山长所说,名为张果的脸。
云翳洲上,刚刚结束小闭关的张果满脸不满的怒斥着围在身边的几个神通道人,“身为修行者当知守静之旨,看你们的样子,慌什么?”
那几个神通道人素知他虽然看来面相和善,人却是姜桂之性,容不得半点违逆。遂也不再多话,沉默着驱动云幕,将刚刚在定坤山顶发生的一切重又显现了一遍。
张果越看脸色越差,“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早点叫我”厉声叱完,他才醒悟过来此前小闭关时是他自己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打扰。当下这火儿就再也发不下去了。
云幕归于平静,场面沉默。等了一会儿,一个神通道人忍不住觑看着张果的脸色痛声道:“山长,太惨了,这次云翳洲的损失实在是太惨了……”
“除魔卫道,虽死犹荣”
话还没说完的神通道人被堵了个倒噎气儿,负气之下虽不敢顶撞,却也把嘴闭的紧紧的再不多言。云幕室内再度恢复到死一般的静默。
又过了良久,一个素得张果信重的神通道人上前一步打了个圆场,“山长说的没错,除魔卫道正是我等修道之人义不容辞的责任。只是这次同道们毕竟是折损太多,兼且还是魂飞魄散,永不超生……还虚真人也是心疼同道。无论如何,对云翳洲中其他同道还宜多为安抚才是”
张果没说话,但终归是点了点头。神通道人见好就收,转了话题道:“刚才那人我等已知是叶易安,却不知他那神通是……”
这一问让张果的脸色阴沉的简直能拧出水来,看他来回踱步的烦躁本是不想说话,但沉吟着最终还是开了口,“他身上穿的是裂天甲,用的是裂天斩鬼刀”
随着这个答案出口,一片惊呼声不出意外的响起。
“宁无缺的裂天斩鬼刀?”
“不是说此物再也无人能御吗?”说话的这神通道人口中说着,眼角瞥了瞥张果。
“我云翳洲搜寻裂天刀长达数百载依旧一无所获,叶易安怎么找到它的?”
“还有《蛹蝶秘法》,叶易安竟然敢修炼这等邪功”
“光是《蛹蝶秘法》可不够,还必须是纯阳之体”
关于宁无缺的一切虽然都讳莫如深,但在如今的情势下,这个话题由张果开启后已然无法让有资格在场的众神通道人再为之忌讳。只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越多,他们的不安也随之表现的越强烈。
作为六百年来道门真正的,也是唯一的噩梦,宁无缺实力的强横纵然没亲眼见过也实在听得太多。以至于与她有关的《蛹蝶秘法》、裂天战甲及裂天斩鬼刀早已成为远古恶龙般的传说。
恶龙复活的条件那么苛刻,原本云幕室内所有人都以为恶龙永远不会再复活。但它现在不仅复活了,而且刚刚还就在众人面前来了一场吃人,吃相那么凶猛,让看着的这些真人们自忖都降不住他,心中又怎能安宁?
不安的议论声中,又一个神通道人走进来,他的地位明显要比在场人等低,躬身致意后道:“通往人间世定坤山的信道已完全铺展,援军即刻抵达”
众神通道人神色一变,这才猛然想起之前的布置因张果出现后的一打岔并没有停止,作为援军派出的神通道人马上就要正面撞上叶易安了。
“愚蠢”张果的叱喝让还虚真人脸上变色。叶易安挟裂天斩鬼刀突然出现是谁也无法预料的变数,而他此前的处置则是多年之惯例。以此说来他之前的调遣布置并没有错,却遭张果在众人面前如此叱喝,且语气粗暴直如道童仆役,让他这个云翳洲二号人物如何接受?
张果却没在意这些,此时他也根本在意不到。信道既已完全展开,现在收是无论如何来不及了,口中叱喝的同时他已御空而起,极速直奔人间世。
定坤山顶,天空中蓦然一黯,随即一道虹桥突兀出现,霎时间整个天空都被七彩霞光占据,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虹桥铺展,上面站着的那群多达近百人的杏黄神通道人也随之清晰起来,足踏长虹,衣袂飘飘,加之身周天地七彩霞光映衬,当真是神仙气度,威压逼人。
奇景显现,一片低低的喧哗声从身后响起,是最后一拨即将分赴四方的天机盟众。
“尔等速去,此地有我”几乎是与话音同时,叶易安迎着铺展的虹桥御空高飞,而后以目力根本无法看清楚的极速化为一团耀眼的光对撞上去。
下一刻,一声巨响震彻天地,宛若无数道惊雷同时在定坤山顶炸响,剩余的天机盟众们个个面色煞白,体内丹力、气血与心湖同时摇动不休,脑中嗡嗡轰鸣好像开了盛大的水陆道场。在他们身侧,定坤山顶不知凌霜傲雪了多少年犹自屹立不倒的松柏尽数倒伏于地,断枝残叶被凌乱的气流裹在风中翻滚。
高空之上,法华莲看着面前及时撑起的护盾面露侥幸。更上方的空中,落霞洲山长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笑吟吟的对灰袍人叹息声道:“哎,这场面才真正称得上是斗法啊”
灰袍人顾不得山长的叹息,下方叶易安与七彩虹桥的对撞引发的不仅是震彻天地的音爆,同时也激发出无数散乱的光流弥天漫地,两人下方处的天空此时有如一团被打翻的颜料盘,诸色混杂中想要锁定叶易安的光团殊为不易。
好在光流散溢出的虽多消失的也快,灰袍人很快就找到了光团。此番有了准备,天眼术的威能发挥到极致之下,虽然感觉有些不适,但终于能够看清楚光团中心处身披宛若黄金战甲的叶易安控驭裂天斩鬼刀大杀四方的情景。
这一看之下益发色变,因为在他的天眼术下叶易安的身形居然是在显隐之间不断转换的。上一瞬间他在东劈碎护盾将一个神通道人身魂双杀后整个人蓦然虚化消失,下一瞬间整个人再次从虚空中显现出来时已经到了西,说起来是以一敌众,但那些神通道人根本连他会在哪里出现都不知道,更别说围攻了。只是因为叶易安的速度实在太快,不间断的显隐竟然拉成了一条光线的流动,所以才不易察觉。
灰袍人心中骇然,脸上随之色变,“这……天地间竟有如此术法?”
“不是术法”解释的自然是心情很好的落霞洲山长,“这是功法,天地之间唯有宁圣尊独创的《蛹蝶秘法》才能幻化出的神通,其玄奥处在于灵力与太阴气机,也即阴阳兼修”
“原来如此”灰袍人悠然神往道:“恨只恨晚生了百年光阴,竟不得一睹宁圣尊之神姿。阴阳兼修!据说娲皇补天之前的生灵修行时才能如此吧”
“娲皇,娲皇”落霞洲山长将这两个字反复的叹息了几声,意义难明。然后再开口时已经转换了话题,“下面的斗法已经没有悬念了。依照常理,这批杂毛道人就不该被派出来送死,张果那只成精的盐老鼠也不知在想什么。对了,你确定是他带走了言如意”
灰袍人点点头,依旧关注着的下方战事发展确如山长所言没了什么看头儿。占据着绝对人数优势的神通道人正被叶易安一边倒的屠杀,他们既无法发挥出人数优势,也无法对叶易安构成具有实质意义的伤害,这不仅是因为叶易安的速度太快,同样因为他全身披挂的裂天战甲委实太强悍,神通道人纵然偶尔能攻破他的护盾,法器碰上裂天甲威能就消失的干干净净。与此同时,在叶易安神鬼莫测的速度下,就连逃也成了一种奢望。
此时下方空域中与其说是在斗法,不如说是叶易安正闲庭信步的在菜园子里收菜,面对碧绿的菜畦想收哪一棵就是那一棵,只要出手绝无虚发,且还没有什么危险。
灰袍人看着看着脸上的轻松渐渐消失,从战局上收回眼神看向落霞洲山长,“此子已是势大难制,异日若是我等……”
落霞洲山长闻言淡淡一笑,“苦等六百年才等来这样一个变局的契机,难为你竟还想着什么三界平衡看门狗的差事,就不厌嘛”
灰袍人不好听,也意义难明,灰袍人侧身去看落霞洲山长,却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契机能否演变成真正的变局就要看叶易安了,你等着就是”落霞洲山长猛然抬头看了看极远处的天空,“张果老儿总算是来了,咱们且避避吧,要不迎面碰上他的脸上须不好看”
两人刚避往远处一片层云后不久,天际中蓦然传出一声尖利的异响,初始的隐隐之声极快的就变成了刺人耳膜的锐啸,这样的声响显然是有人以极快速度御空飞行造成的音爆。
音爆声也激化了下方本已渐进尾声的战局,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加速了叶易安的动作,本就是神鬼莫测的速度更提三分,天空中苟延残喘的杏黄色急剧消失。
音爆愈发响的强烈,但终究还是晚了。造成音爆的主人抵达战场时正好可以看见最后一点杏黄在眼前消失。下方处四顾茫茫看不到半具断臂残肢,甚至连一点血迹都没有,这批来的神通道人跟上一批一样,身魂皆灭,不得超生。
云翳洲上每一个神通道人都是人间世中金丹境界以上的修行境界,这样的人何其难得?纵然云翳洲家大业大也实在撑不起这样的消耗,叶易安这两战着实是让他们伤筋动骨了。
张果拖着长长的音爆还是来迟一步,亲眼目睹最后一点杏黄在眼前消失时当真是怒火填胸,人无二话,速度也丝毫不减的向叶易安撞去。
就在这时,叶易安所化光团从虚空中猛然消失,消失的如此干净突兀,仿佛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张果见状稍稍一愣后嘿嘿冷笑,右臂一抬,宽大的袍袖瞬间涨大,定坤山顶的天空则同步变得黑暗起来,蓝天白云消失了,甚至连阳光都消失了。几乎就是随着张果的一抬臂,定坤山顶的这一方天地就从白昼坠入了无边暗夜。
极远处天空中,灰袍人看着这一幕咋舌声道:“以前听山长说术法神通运用之妙本无高低上下之别,领悟还不算深,今日算是亲眼看到了。能把个袖里乾坤运用到如此遮天蔽日的地步,张果老儿好神通”
说话间就见极远处那片黑暗中被抖出一个黑点来,黑点一出来当即狼狈远窜,身后则是雷鸣般的怒吼,“滚!再敢窥探,定杀不饶”
法华莲头都不敢回就别说张口撑几句场面话了。他尚且如此,就更别说定坤山顶那些最后一批还没离开的天机盟众们了。张果来的太快,术法神通施展的太快也太过于宏大,以至于天机盟众们根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突然黑掉的天空,茫然无措的未知,这一切都让他们心中充满了恐惧与无边的愤恨。
愤恨于以前从未曾听说的云翳洲实力为何如此强横,愤恨于现在的斗法已经到了他们根本无能参与的地步。恐惧于甚至不敢去想未来该怎么办?未来又会是什么样子?
一道光蓦然从黑沉沉的天宇中出现,划破了定坤山顶的暗夜。随即,天机盟众们就又看到了那一身熟悉的黄金战甲在空中变幻闪动,每一次的变幻都会从黑暗中切出一道光,不过数息时间之后,黑暗已无法延续,蓝天白云的光明重现定坤山。
随着每一分黑暗的消减,天机盟众们心中的恐惧便退潮一分,与此同时信心悄然滋长,是的,不管未来如何,我们至少还有盟主在,有盟主就有希望,就有方向。
“走,我们再留在这儿都盟主的累赘了”
“对,快走。去拆那些鸟毛神像去,既然盟主特意吩咐过,肯定就有用”
“天地之大已经容不得我等了,死则死矣,这一回无论如何跟他们干到底”
……
最后一批天机盟众纷纷驭器腾空,只是几乎所有人在离开时都会往天空中犹在斗法的叶易安深深的看上几眼,而后怀着易水赠别般的悲壮慨然远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