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洲山长看都没看镜子一眼,迅即御空而出,灰袍人的反应也差不多,紧随其后全力催动丹力,赶往光点中心。
两人的速度不可谓不快,但当两人赶到时还是太迟了,只能看着光点划破天宇向人间世射去,并在极短的时间内消失于茫茫天宇。
“追不追?”
落霞洲山长笑了笑,没说话,人已御空而去。灰袍人兴奋的挑了挑眉头再度紧随其后。
法华莲蒙了,完完全全的蒙了,虽然他是亲眼目睹并亲身经历了一切,但直到此刻依然没搞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他不明白那光是怎么回事儿,他也不明白自己现在是怎么回事儿。他分明能听能看能思考,甚至也能清晰的感受到叶易安就在身边。但他偏偏什么都看不清楚,身外的世界似乎在一瞬间被光化了,蓝天、白云、叶易安,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的身体似乎都变成了颜色丰富到无法形容的流动的光,而他也是流光的一部分。
熟悉的世界突然变成这个样子,法华莲蒙了,却并不恐惧,因为无所不在的流光实在是太美了,美的让人炫目迷醉,至于恐惧想都想不到。
在这流光里就连时间似乎也被分解了,根本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年百年,也许只是短短一瞬,流光就像出现时一样蓦地消失,身体、蓝天白云再次出现,熟悉的那个世界又回来了。
法华莲愣怔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正在向空急坠,下方人间世中熟悉的山川河流历历在目,尤其是正下方那座山就是之前刚刚在光幕中看过的定坤山。
心随意动,法华莲的身体由向空急坠变为御空悬停,使劲儿的摇摇头,过了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他是被叶易安给扔出来了。抬头看看天空,蓝天白云依旧,就连太阳在天空的位置也跟离开落霞洲时区别不大。
清醒的意识到这一点时,法华莲心下的惊骇简直难以言表。此次他接引叶易安去落霞洲是偷偷摸摸的举动,来来回回都没有使用信道,所以旅程就份外漫长辛苦。昨晚去的时候几乎是御空飞行了一夜,但刚刚这回来……怎么会这么快?
这怎么可能?
心中想着不可能,事实却又无比清楚。法华莲的脑子更乱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叶易安,对,一切都是叶易安!
法华莲收回疑惑于蓝天白云的眼神,御空低头去搜索叶易安,骇然发现就他这么愣了愣神儿的功夫,那光点已经抵达定坤山上空极低处,那里正是道门围剿猎杀天机盟散修的战场。
定坤山上,陈方卓靠在一块儿山石上痛苦的看着空中的屠杀。披头散发的他面如金纸,嘴角残存着尚未抹去的血迹,至于身上更是不堪,满身衣裳几乎已被鲜血浸透,左边的袖子没了,连同袖子一起消失的还有他的整只左臂。
一个修行者,尤其是修行境界已经达到真丹的修行者伤重至此,战事之惨烈已经无需多说。若不是有四个当年天机谷中的老兄弟舍身相救,他早已死的不能再死了。
但陈方卓只愿自己刚才就战死,也比现在看到这样的惨景要好受些。自从数十年前还是襄州神农岭散修小门派的天机谷被道门覆灭之后,作为时任天机子胞弟的他多年以来念兹在兹的心愿就只有一个——振兴天机谷。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为之生,为之死。这已是他的执念,也是他活着最大的意义。
但现在……
作为除叶易安之外天机盟中的二号人物,陈方卓的袖里乾坤中藏有很多丹药,但他目睹着一个个天机盟中徒劳抗争被杀,再也提不起一点心劲儿去服药疗伤。没有了天机盟,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就这样死了吧,就像人间世中每一个王朝覆灭时总会有人为之殉葬一样,显赫一时,一度三分修行界有其一的天机盟在覆灭时又怎能没人为之殉葬?这岂不是要被后人给轻看了嘛?
以我的身份,为天机盟殉葬,正好,正好!
陈方卓心中主意已定,就越发的不在乎自己的伤势了。而他之所以不肯就死,并不是贪生,只是心中还存着一点侥幸与希望。对叶易安的希望。
数十年来,从天机谷时算起,陈方卓已多次经历生死时刻,而每一次在过不去的关口,在最后的覆亡时刻都是叶易安及时现身挽狂澜于既倒,并带领天机谷走到天机盟,并最终一统散修界。
一次,两次,正是这些过往的经历支撑着陈方卓此刻不至于全然绝望,支撑着他纵然已萌死志,纵然目睹盟众被屠杀时心在滴血依旧不肯就死。他要等,等着叶易安再次出现。他对当下的战局已经绝望,但对叶易安,希望仍在,且无比坚定。
率先让他感受到希望似乎要实现的是战场形势的变化,虽然道门一边倒的屠戮仍在继续,但此前最让他痛苦不堪,心如刀割的四方散修飞蛾扑火消失了。
这么多年来天机盟的日常事务一直是他在管理,此次秉承叶易安之意集结散修撤往失落之城的召集令也是他发出的。天机盟有多少人,战场上有多少人,四方陆续汇聚来的还会有多少人,这些数字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包括叶易安。
所以他最快的发现了异常,似乎是同一时间,因召集令从四面八方汇聚来的散修突然一个都没有了。这当然不可能是所有人都同时怕死不来了,这种情况只能说明战局生变了,而且纵观现在天机盟的现状,能做出这样本是不可能之事的唯有叶易安。
盟主出手了,他在哪儿?
心急如焚时时间总是过得特别慢,直到天空中那一点光出现。
隔着这么远,陈方卓能看到的其实就只有一个光点,但他心中却似有预感般猛然一跳,用仅剩的右臂撑着血淋淋的身体强行站了起来,两只满是血丝的眼睛紧盯着光点眨也不眨。
那光点来的好快,随着它距离定坤山这一角天空越近,形状也随之越发清晰。它哪里是什么光点,也根本不是圆形,这是一把刀,一把辉光所及完全笼罩住定坤山的光之巨刃。
光之巨刃来的太快,也太夺目,定坤山上空激烈的垂死挣扎与围剿杀戮都因为这个意外的变数停住了。天机盟众与穿着杏黄道衣的神通道人们不约而同抬起头注目天空。只不过双方神色差异很大。
天机盟众们是彻彻底底的绝望了。今天这一战就像一场最深的噩梦,最开始看到道门杀过来时他们不仅没有害怕,许多人还很兴奋。经过之前历场大战,现在的道门还剩什么成色大家都清楚的很,今天他们既然想找死那就索性痛痛快快的成全了他们。道门最擅长的不就是超度嘛,爷们也超度他们一回。
谁知甫一接战,先期集结的天机盟众们就彻底蒙了。这帮子神通道人里有一部分的修行境界简直超出了他们所能想象的极限,即便是天机盟中境界最高的,最悍勇的顶上去也只不过稍稍延迟一下对方杀戮的速度而已。
独战如蝼蚁,群战根本围不住。几乎是最初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先期集结的天机盟众先被打蒙,继而被打崩了,在陈方卓凄厉的喝令声中向四面八方撤退。但结果却是……一个都逃不了。
道门早已在外围布置妥当,逃无可逃,且孤身一人往往死的更快。而那些为数不多自诩聪明当机立断请降的也被一一斩杀当场。今天的道门毫不遮掩的展现出前所未见的暴戾,同时也以这种方式向天机盟众做了关于今天这一战的宣示
天机盟众被迫回撤抱团。不过这必死的杀局却也彻底激发了天机盟众散修们骨子里藏着的所有血勇,以及多年来被道门鄙视欺压的恨意。
正是靠着这股气以及不断被道门故意放入网中的散修生力军的补充,天机盟众才苦苦熬到现在。但在亲眼目睹这光之巨刃杀破苍穹而来的绝世神威后,唯一剩下的这口气也撑不住了,道门今日之战中的强横本已令人绝望,再来如此强援,还撑个什么?
一时间天机盟众大多面如死灰,已失再战之志。而那些神通道人们的神情变化则是分成了两拨。人间世中道门的神通道人们目睹如此神威景象,群情振奋,一时之喝彩声轰然而起,只觉自天机盟与魔门联手攻伐道门以来淤积的胸中闷气又大出了一口。
在他们之中同样穿着杏黄道衣却并没有随着喝彩的神通道人们就显得份外显眼了,他们都是来自云翳洲,个个脸上虽也有惊讶之色,但更多的却是不以为然。
不就是到人间世中清除一批散修嘛,芝麻大点儿的事儿,既然已经派了我等前来,哪儿还需要再加派援兵?山长这是什么意思,难倒还信不过我等?又或者是因为那个劳什子的叶易安,胆子都变小了?再则,即便要派也该派个懂事儿的来,像这个夯货如此隆重出场,置我等脸面于何地?一旦他真身显露,大家以后在云翳洲又该怎么相处?
心中埋怨的同时也有不少眼热的。山长手中掌握的法宝还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这光之巨刃虽然以前谁也没见过,但只看其来的速度与威势,即便做个镇山之宝也绰绰有余了。用在今日这样的场合还真是杀鸡用牛刀,大材小用的太狠。
厮杀双方各怀心思,场面一时变得极度安静,就在几乎所有人都注目于天际越来越近的光之巨刃时,一声癫狂沙哑到已不似人声的声音蓦然嘶吼着打破了定坤山巅的寂静:
是盟主,盟主来了!
几乎是压着这声突兀嘶吼的尾音,光之巨刃已经抵达战场。随即耀眼的刀就开始了残酷却不血腥的杀戮。
杀戮是从最外围,从道门布下的网开始的。几十数百里的距离没有构成阻碍,在陈方卓的天眼术下,情形就像是有人蹲着拿着把刀对地上的蚂蚁点点戳戳。无论炸了窝的蚂蚁爬的有多快,也无论它们往哪里爬都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刀总会准确的落下,死亡已成定局。
那刀一到,在其路径上的无论是一个神通道士还是一群都会迅即消失,是真正的彻底的消失。辉光过后什么都不会剩下,没有鲜血,没有残肢,甚至就连哀嚎都没有一声,片刻前还活生生的神通道人就这样烟消云散。死于这样平静干脆的杀戮也就注定了魂融魄消的他们不可能再有入六道轮回的机会。
这是不见一滴血,平静的犹如游戏,却将今生来世都彻底抹的干干净净的杀戮。若非亲眼所见,陈方卓甚至都不敢相信修行者也会死的如此容易,如此卑微,如此让人意气尽消。
极高的天空上,法华莲看着下方极其高效却不带一丝烟火气的杀戮目瞪口呆。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一趟落霞洲之行究竟发生了什么,竟使叶易安有了如此判若云泥的巨变。
定坤山巅,神通道人们彻底炸窝了。不管他们之前在哪里,现在全都涌涌着向光之巨刃围去,在前后间隔不过数十息的时间里,一件又一件法器在全丹力催驭下汇成洪流向光之巨刃轰去。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神通道人们发动的轰轰烈烈的法器洪流撞上光之巨刃,就如飞蛾向火纷纷下坠。
攻而无效也就罢了,更让神通道人们瞬间面如土色的是,当他们试图控驭自己的法器进行新一轮攻击时却骇然发现无法他们多么努力,也无法使正在下坠的法器做丝毫轨迹的改变。
这么多洪流般的法器居然在一次无效的攻击后尽数被废,无一幸免。
这波攻击虽然无效,但声势实在太大,效果也太绚烂。以至于陈方卓刚刚猛然提起的心又紧紧揪在了一起。当他看到光之巨刃毫发无伤,神通道人法器纷纷坠地的奇景时,吊着的心猛然一忽悠,随即一腔子的血瞬间逆冲而上,沙哑的喉咙猛然迸发出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的高呼。
他这声不由自主的高呼就像冲垮了堤坝的洪流先导,紧随其后天机盟众们的欢呼声随之迸发,声势之大犹如定坤山顶突然炸响了一道夏日惊雷。
天机盟众们与其说是在欢呼,不如说是在跟陈方卓一样无意识的歇斯底里的嘶吼,甚至有多达数十人的散修吼着吼着眼泪就流了出来,自己却不自知。
神通道人们神色大变时,光之巨刃的杀戮愈发变的高效,速度越来越快的它俨然是上演了一幕辉光之舞,从一个一排到一片,以令人恐怖的速度抹去山巅与蓝天白云间的杏黄色。
在这样令人骨子里发寒的抹杀下,终于有神通道人扛不住恐惧开始逃跑,但他们的速度实在太慢,就像屠刀下的蚂蚁,再爬又能怎么样呢?逃跑的终是一个都没跑掉,有使用遁法的甚至就在虚空中被抹杀。
这一幕与之前道门对天机盟的手段何其相似,简直就是以牙还牙。光之巨刃就以如此冰冷的杀戮向所有参与的神通道人们做着寸草不生的最佳宣示。
攻而无效,逃而不能。神通道人们开始本能的集结抱团,但他们越是如此,光之巨刃的杀戮就越高效。在这过程中那些来自云翳洲的神通道人们也相继出手,甚至是联合出手,但他们的攻击结果也跟之前那次法器洪流没什么区别,攻击之后法器失控的结果也没什么区别。甚至就连他们之中有人想要从战场脱身,结局同样没有区别。
高空之上,法华莲几乎已经无法再维持御空悬停了,因为他的心湖实在动荡的太厉害了。光之巨刃之前的表现已经让他目瞪口呆,而此刻这屠戮云翳洲神通道人如蝼蚁的事实则直接击穿了他关于整个世界的基本认知,头眩晕的厉害,心湖里反复激荡回响的都是一个声音: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神通道人们正已数都数不过来的速度被抹杀,杏黄色从青山蓝天白云间迅速消失,来自云翳洲的道人们脸上已经再无半点血色,身上那股藏都藏不住的傲然更是消失的点滴不剩。眼瞅着光之巨刃的收割距离他们已经越来越近,相互四望对视之后他们的脸上开始显现出疯狂神色。
随即,他们就像暗夜之中被点亮的蜡烛,一个接一个开始发光,从内而外发出夺目的金黄色亮光。这一片光是如此的纯粹,即便巨刃的辉光也无法将其尽数掩盖。
高空上脑袋还在眩晕状态的法华莲等那光都亮成了一片才反应过来,但反应过来时脸上神情之精彩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取出大氅裹住全身的同时屁股着火般向上御空急窜。
更高的高空上,正以极速赶往定坤山的落霞洲山长放慢速度,向后方还隔着老远的灰袍人示警:“小心,云翳洲派往定坤山的牛鼻子要集体爆丹了”
“集体……爆丹!”匆忙停住的灰袍人满脸的不可思议,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以最快的速度做出最强防护。
丹爆是修行者放弃轮回,以灰飞烟灭为代价的终极攻击手段,其威力之大即便是人间世中修行者也不容小觑,更别说这还都是来自云翳洲的牛鼻子,还是集体爆丹。
前所未有啊!其可能爆发的威力……灰袍人甚至都想不出来那场景究竟该是什么样子。
定坤山顶,陈方卓刚刚放下的狂喜的心猛然变得冰凉,不过这回他却没喊,因为知道喊也没用,就是通知大家现在就逃,谁又能逃的了?
狗日的贼道士,居然这么狠!没想到啊,今日之战的结局居然是同归于尽,不过有此结局,今天不亏,天机盟的殉葬够本了!
隔着不知多远处的云翳洲上,一个面色惨白的道人正焦躁的几近于咆哮,“山长怎么还没来?信道怎么还没完全开启?”
定坤山顶猛然一亮,亮度之烈犹如火山猝然爆发,撼天动地。但几乎是压着他的爆发,不知何时化为球形的光之巨刃已将火山紧紧密密包裹起来。于是,旁观者就只是看到它的壮观,却感受不到半点力量。
在火山喷发震动天地的力量轰击下,包裹的辉光颜色稍稍黯淡,但肆虐的火山狂暴却终究没能冲破包裹,直至最终狂暴之力彻底耗尽。
这情形就如同在定坤山顶放了一团焰火,虽然这焰火盛大的足以划破夜的黑暗照亮整个天地,虽然它足以让观者心旌摇动,目眩神迷,但焰火就是焰火,而且注定将很快淡去。
高空之上,逃得仓皇狼狈的法华莲见叶易安居然硬吃了云翳洲神通道人的集体爆丹,身体一个哆嗦中狂坠了近百丈才堪堪稳住。瞬时间,他感觉自己对于既往对于整个世界,对于修行界的认知全都崩塌了。
更高的高空上,灰袍人不停的咂着嘴,“不仅挡住了,还挡的这么轻松。裂天之威,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