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冲叹了口气:“你记住一句话,‘那些杀不死我的,只能让我变得更强大。’”
她说完便松开了钳制,走进卧室,抱出了一床被子丢在霍浔身上:“太晚了,你今天就在这儿凑活一宿吧……”
“你说的没错,”霍浔一动不动,忽然低低地开了口,“霍世明是个虐待狂,而我……是个懦夫。”
齐冲倏地一怔,心脏狂跳起来,她暗暗地深吸一口气,才把自己的声音勉强稳住,生怕惊扰什么一样轻轻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从我出生一直到七岁,霍世明一直告诉我,我没有妈妈,她生病去世了,我后来才想明白他为什么那么说,霍世明是个挺自大的人,多半是陈美珠的离开让他恼羞成怒了,生病去世说不定也是他心底深埋的愿望,但是我当时并没有细想陈美珠到底为什么和他离婚,我以为就和周围同学的爸妈一样,感情不和,正常分开而已。”
齐冲的呼吸忽然有点困难:“他经常……经常……”
“虐待我?”霍浔微微一顿,随后轻描淡写地说,“也不是很经常,多半是我做了什么让他不满意了,他这个人虽然虐待成性,但是不会无缘无故的发火。”
齐冲绷紧的心脏略微放松下来,她舒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坐在霍浔旁边。
“当时,我收下了陈……陈美珠送来的围巾,却很倒霉地被霍世明发现了。”霍浔低声说,“他强迫我把围巾剪碎,我拒绝了,他就把我身上的衣服全都脱了下来,只剩下那条围巾和内衣,然后就把我丢到了外面,当时外面还有未化的积雪,冰天雪地,我扛不住,就……”
“其实,”霍浔呓语似的轻声说,“从那天起,我就察觉到霍世明对陈美珠有着强烈的怨恨,哪怕只是一条小小的围巾也要撕碎,我丝毫不怀疑如果那天是陈美珠站在他的面前,他一定会把她千刀万剐……”
“霍世明当年是个父母早亡的农村穷小子,在政府的资助下才一路进入大学,他这个人不仅自大而且非常自卑,生怕别人看不起他,他根本没有什么朋友,来往的都是利益相关的生意伙伴,利益一旦不存在,他们的关系也就消亡了。霍世明年轻的时候,模样长得相当过得去,虽然出身不行,但靠着一张脸还是糊弄了不少人。再加上,他谦逊又好学,为人处世也很有一手。”
这点毋庸置疑,齐冲仅仅就为数不多的与霍世明会面的两次来说,他确实长得非常不赖,哪怕现在已经五十了,依然有大把的小姑娘成群结队地往上扑,相信倒退三十年,追求他的小姑娘只会更多。
“陈美珠是他大学班导师的独生女,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总之,他们毕业后就结婚了,大概一开始霍世明和陈美珠也是真心相爱的,过了几年相当不错的日子,但是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他把陈美珠也划分到看不起他的那一类人里,夫妻反目成仇,霍世明极尽所能的冷暴力陈美珠。我估计,手段应该和对我的差不多。”
“你也看到了,我和陈美珠长得很像,霍世明大概一看到我就会想起那个女人,他希望能够矫正我身上所有除了长相之外与陈美珠相似的地方,比如善良、软弱……我幼儿园的时候,为了从一个小男孩手下救出小猫,把他打了一顿,后来霍世明知道了,当着我的面把那只小猫活活溺死了……因为那个小男孩是市委书记的独孙……”
齐冲呼吸一滞,难以想象
“我从来没有认同过霍世明,但是也不敢忤逆他……”
“后来,我长大了,就一直想摆脱他,我开始自以为是的私下调查他,以为他浑然不知”
齐冲楞了一下:“……以为?”
霍浔轻轻一哂:“以霍世明的敏锐,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到我的动作,只不过他真的太自大了,他认为我根本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困扰,又或者是,他认为我是他的独生子,不会去给他造成任何困扰……总之,我慢慢查出了些有用的东西。”
齐冲:“什么?”
“美世集团最初只能勉强和安康地产分庭抗礼,可是为什么后来突然崛起,迅速抢占了本市几乎全部的地产市场,你不觉得奇怪吗?”
齐冲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把话题转到了美世的发家史上去了,没有说话,早年间安康地产和美世集团明争暗斗的时候,她还实在太小。
“是因为官商勾结。他和安茂辉沆瀣一气,表面上,霍世明是慈善企业家,安茂辉是清正廉洁的政府官员。实际上,霍世明通过慈善事业达到避税的目的,这大把大把的钱就通通流向了安茂辉的口袋,当然拿钱办事,安茂辉借着他的身份为霍世明大开方便之门,凡是政府参与扶持的项目,安茂辉通通交给了美世集团,所有明面上的竞标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就这样,美世在短短几年里光速崛起。”
“美世现在不仅只是一家私企,更是霍世明联合安茂辉众人敛财的工具,霍世明定期以各种名目给安茂辉他们捐助和利益输送,好吃好喝供着他们,这些人就会无所不用其极地为他扫清障碍。现如今,美世集团一家独大离不开他们的帮助。”
屋里温暖如春,齐冲的背后却蹿起一阵冷汗,霍浔刚刚所说的如果属实,霍世明的所作所为足够让他在监狱里蹲上一阵了。
齐冲:“这些内幕你是怎么知道的,霍世明连这些都不藏深点吗?”
霍浔有些狼狈地从沙发上坐起来,他没去整理方才被齐冲扯坏的衬衫,随手捋了一把凌乱的头发,那眼神平静地像是镶嵌在眼眶中的琉璃珠,冰冷、清透,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好像刚刚的失魂落魄都是幻觉。
他慢腾腾地站起来,拉开冰箱门看了一眼。
齐冲一口气吊了起来,因为能让霍浔愿意吐露一点惨痛的心事,太难了,今天天时地利人和,在她的逼迫下显出了一点端倪,但是万一过一会儿霍浔回过神来,没准又缩回他那个铜墙铁壁围成的高大城堡中去了。
齐冲生怕自己声音稍微大点,就把霍浔吓回去了,她心里万分焦灼,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只是轻声细语地问:“你饿了吗,我去给你做点东西吃。”
霍浔无力地摆摆手:“不饿,有酒吗?”
酒当然是有的,齐冲喜欢喝低度数的甜果酒,冰箱里也放了一些。可是她看了一眼霍浔那仿佛在不自觉颤抖的背影,实在是万般不愿意给他喝,纠结了好一会,才走上前,从下层冷藏柜里精挑细选出一瓶酒精浓度最低的果酒递给他。
冰凉的酒精顺着喉咙长驱直入,好像反而驱散了不明的寒意,霍浔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一些。
“我从没跟人说过这些事,宋达炳也不知道,”霍浔拎着冰手的玻璃酒瓶,突然轻轻笑了起来,“说来好笑,宋达炳一直跟我说他觉得霍世明很可怕,但是其实霍世明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如果霍世明愿意,他可以伪装成任何一种人,而且不会轻易露出破绽。”霍浔的笑容在脸上一闪而过,“作为一个偏执的虐待狂,他想要把已经变心的陈美珠留在自己身边,只能采取一些非同寻常的手段。霍世明收走陈美珠的手机,切断了她和外界的联系,而且找了一个保姆,名义上是为了分担照顾我的压力,实际上是用来监视陈美珠的一举一动。”
“一旦发现陈美珠有想要离开的迹象,他就会立刻以我相要挟,我……我是陈美珠的软肋,她宁愿自己死一万次,也不愿让霍世明动我一根汗毛,她只能一次次地妥协。”
齐冲心里隐约觉得不对劲,因为霍浔说起这些事情时,实在是太过于轻描淡写,就像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保姆也是女人,待得久了,就对陈美珠生出一点恻隐之心,在后来有一次出去买菜时,故意没有锁上大门,让她逃了出去……再后来,陈美珠逃回家里,和霍世明对薄公庭,陈美珠本以为胜券在握,谁知,霍世明买通了保姆让她作伪证,还拿出了陈美珠的产后抑郁病例,就这样,我的抚养权被判给了霍世明。”
齐冲咬了一下僵直的舌尖,这和陈美珠告诉她的相差无几,看来当年霍世明的确是这样做的,她堪堪维持住自己的表情,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趋于平和:“……你怎么知道地这么清楚?”
“霍世明亲口告诉我的。”
齐冲的声音有些干涩:“……什么?”
“很难理解吗?他那么自大的一个人,完成这些事时是相当洋洋得意的,他把这些原封不动地告诉我,是希望把我变成和他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