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刚入这临熙候府的第一天,倒是天真浪漫的沈英和良知尚存的管家沈祥,带给了释些许意想不到的暖意。他害怕连累了沈英,谢过她的好心认可之后,便连哄带劝地让她离开了。
之后,一直等到天完全黑下来,除了沈祥派人送来两壶热水和一盘点心之外,这个院子里也没有再来人,释心中嗤笑,就知道这临熙候府不会如此良善。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释坐在书桌前继续看书。就在这本书快要读完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很快便传来拍门的声音:“三少爷在里面吗?”
释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只见外面站着三个人,领头的婆子看起来像是夫人身边有头脸的嬷嬷之类,后面跟着两个小丫鬟,看到释,那婆子立刻笑得灿烂如花,不请自入边走边说:“哎呀呀,见过三少爷,老婆子夫家姓黄,大家都喊我一声黄妈妈。今日说来都是老婆子的不是,大夫人早就吩咐了,为迎接三少爷回府而办了宴会,就是因为忙这个晚宴给忙晕了头,所以把请您过去这样的大事都给耽搁了,真是该死,还请三少爷大人大量千万别和我老婆子一般见识。你们快过来,伺候三少爷更衣。”那婆子陪着笑说完,伸手指挥后面跟着的两个小丫鬟把拿来的新衣要给释换上。
从她们进来开始,释就一直没有说话,此刻微微皱了皱眉说道:“这位妈妈客气了,我这身衣服便很好,不需要更换新衣了,既然已经备好了晚宴,那便请妈妈前面带路,一同过去就是。”
“哎,别呀,这可是大夫人一早就吩咐过的,专门为三少爷赶制的新衣,用的可是阕安城今年最时兴的衣料,一匹衣料足以顶得上您之前那个庄子上几个月的收成呢,专门就是给您参加今晚的宴会预备的,快快快,你们两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这里干什么,真是笨死了,还不快伺候三少爷更衣。”黄妈妈双眉一竖,朝着两个小丫鬟喝道,吓得她们明显抖了一下,然后只好拿着衣服朝着释走了过来。
“好了好了,我自己来换,你们出去,到门外等着。”释见今日这衣服不换恐怕是过不去的,便干脆摆摆手说道。听释这么说,那黄妈妈只好作罢,带着两个丫鬟出了门。释闩好门,拿起托盘里放着的新衣看了看,果然衣料柔软触手丝滑,是上好的衣料,只是这绿色亮的有些过分,看着有些轻浮。释将衣服换好之后打开门,跟着黄妈妈一行往后院而去。
路上这黄妈妈可是一刻都没有闲着,嘴里一直念叨个不停,说的都是临熙候府的富贵荣华,而这一切铺垫最后都是为了吹嘘他的嫡长兄沈策。在这位黄妈妈的口中,比释大五岁的沈策简直就是冠绝古今百年不遇的如玉公子,即使皇宫之中的殿下们,那也是比之不上的。至于被她一带而过的其他两位庶子,在沈策面前简直是微星难比日月之光。话里话外透露着警告,要释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要轻易惹了不该惹的人,给自己找麻烦。释装作没听懂,并无表示,实在搪塞不过去了,就干脆开始咳嗽,直咳得呼哧带喘,吓得那黄妈妈立刻离了他一丈多远,如同躲避瘟神一般,再不敢开口说话。
就这样到了后院,在侯爷和大夫人的院子旁边,有一个专门辟出来的花厅,地方宽敞,一般用来接待设宴,今日的晚宴便安排在这里。释来的的时候,这里除了来回穿梭忙碌的下人之外,席面上没有一个人。黄妈妈请释坐在右侧下手的第一个位置,然后让他等等便退下了。释安静等在座位上,眼睛盯着面前的桌子,沉默不语。
大概等了半个时辰不到,外面才逐渐热闹起来。路上先走过来的是两个看起来不到四十岁的女子,一个穿着一身湖蓝色衣裙,另一个穿着赭黄色衣裙,二人一路有说有笑,由远及近。身后不远处跟来的是个稍年轻些的女子,穿了一身水红色的衣裙,薄施粉黛,下午回去的沈英此刻正跟在她身旁,看来这应该是沈英的娘亲。众人来到席间便在下首靠后坐下,并没有人理会释,如同他压根不存在一般,只是眉飞色舞地聊着她们的话题。只有沈英不停的朝这边张望,见释并不看她,有些沮丧,本来想要站起来过去,被她娘一把拉住,瞪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于是沈英也只好嘟着嘴坐下不动。
因为有了这一群女人的出现,这个原本颇为安静的花厅瞬间就热闹了起来,就在这群女人叽叽喳喳个不停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放浪的大笑声,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传入花厅:“哈哈哈,老五,今天不但有美酒,听说还请了城中的清音苑戏班,他家挑大梁的旦角儿那叫一个漂亮,简直就是仙女下凡,哈哈哈,好好开开眼,别光顾着喝酒。”
“看看四哥说的什么话,那些个唱戏的女人有什么好看的,一个个妖媚不堪,我们可是勋爵人家,怎么能正眼看那样的女人呢。”另一个更年轻些的声音反驳道。
随着这两段对话的结束,花厅中进来两个年轻公子,走在前面的中等个子身材有些微胖,眉眼虽然看着还算俊秀,但是因为两个眼周硕大的黑眼圈而显得整个人都非常不精神,给人些许猥琐的感觉。跟在后面进来的瘦小个子,感觉一阵风就能刮跑一般,口中还在碎碎念的数落着四哥,看起来这便是沈英口中的四哥五哥了。释抬起头朝他二人看了一眼,就见老五也正抬眼看着自己,碰上他的目光之后,如同心虚一般瞬间移走,不再和他对视。
“你就是老三?”四公子边说边大大咧咧朝释的方向走来,还没走几步就被他的母亲,穿湖蓝色衣衫的那位姨娘给喝止了:“筌儿,你这个做哥哥的,成日里教弟弟些什么,过来,好几天没见你过来请安,跑到哪儿去了?”见自己的娘把话题岔开,沈筌只好停住脚步来到母亲身边坐下,耐着性子回答母亲的各种唠叨:“娘,这几日书院里忙得很,便没腾出空来向您请安,别生气啊,改天得空了好好陪您吃饭。”
“你这孩子,成日里就会用什么书院来搪塞你娘,你看看你五弟,虽然比你还小一岁,但是那是真的好好读书,不像你,成日里坐在学堂之上就是装个样子。再有,你到底是不是还在偷偷溜出去赌钱?”二夫人苏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埋怨道:“你说说你,好歹也是这临熙候府的公子,怎得就不能结交些上台面的人呢?缘何总是与那些泼皮无赖厮混在一起,弄的成日里花天酒地,耍钱赌博,毫无半点正形。
“娘,有没有您这样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贬损自己的儿子,真是不知道您怎么想的,难怪从爹爹到大夫人都瞧不上我,什么好事都轮不上我,前阵子高昌侯府的诗会,连老五都带去了,独独不带我去,这可不就是看不上我么。您是我亲娘,这么也这样不停数落我的不是,我到底是不是你的亲儿子?你到底是哪一边的?”沈筌的抱怨成功的让苏柔闭上了嘴,一旁的三夫人连忙过来安慰,直说自己这老五更加是个不省心的,借此来转移苏柔的注意力。而再往下坐着的沈英的娘亲任雪琴,此刻正拿着一方丝帕,指着上面的图案给沈英说着什么,似乎是在教她绣花的阵法或是丝线的选择。好像根本并没有看这边,也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
“哼,总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生了个丫头,虽然如今非常得侯爷宠爱,但那又有什么用,将来还不是嫁给别人家,成了人家的人。要说还是应该生儿子,总是个依靠,妹妹你说对吧?”苏柔停下来抱怨儿子之后,就把视线放在了沈英母女身上,看了一会儿嗤一声转回头对一旁坐着的三夫人说道。
这样的话也就她敢说,而苏柔的声音说的并不低,很显然沈英母女是完全听得见的,一旁的三夫人只好讪讪笑笑,并没有接话。就在气氛颇有些尴尬的时刻,门帘一挑,外面又进来一个人。这也是个年轻男子,不过看起来比释年纪略大些,身材倒是还算高大,身量也匀称,就是略微有些弓着背,加上一张脸上单眉细眼薄片子嘴,一看人眼睛就来回转个不停,目光也游移不定,所以整个人看起来便有些獐头鼠目之感。
他一进来,老四老五连带沈英立刻站了起来,恭敬行了个礼,齐声问好:“见过大哥哥,大哥哥安好。”他也不说话,摆了摆手就算回应,径直朝着左手边第一个位置坐了过去。因为和释坐在对面,所以他的一双眼睛便自然落在了释的身上,而此刻释也正在看向他。四目相对,作为嫡长子的沈策眼中的傲慢和鄙视再明显不过。他如同看一只流浪在外等待收留的小兽一般看着释,一直让他渐渐无名火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