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如月和沈释母子就这样被扔到了庄子上,这是一处官家的庄子,后来赏给了临熙候府,因为地处偏僻,离都城较远,而且出产不多,所以非常不起眼,几乎快被众人遗忘了。
白氏母子住的木屋,出门不远即是大片的农田果园,木屋背后一箭之地就是青山碧水,虽然远比不了都城阕安的繁华热闹,日用也皆是粗衣布衫粗茶淡饭,靠着之前存下来的体己钱和沈文裕不时派人暗暗送来的钱粮精打细算的度日,至于大夫人那边,按理该给的月例那是想起来就给点儿,想不起来便没了,压根指望不上。
红芍是个会过日子的,硬是用一双手一把锄头,将这木屋前后辟出了两片空地,屋前的一片全都种了菜,足够她们三人日常生活所用。屋后的那片足足挖了一个月,挖出一个小池塘,从上下的小河里引了水,养起了肥鱼和鸭鹅。而白如月则因为生产落了病根,身子常年虚弱,只能做些刺绣的营生。主仆二人不计辛劳操持这个小家,倒也能让年幼的沈释吃一口安乐茶饭。
庄子上还有其他农户,虽然知道她们是东家的夫人少爷,但因为白氏知书识礼平易近人,而红芍则心直口快性子爽朗,所以大家相处的很是融洽,都真心拿她们主仆三人当自己人看待,时常帮助接济。沈释因为从小胎里不足,身子一直不好,同为侯府少爷,他并没有其他几个兄弟那样的荣华富贵,尤其刚来庄子上的时候,母亲没有足够的奶喂他,是红芍姑姑用小米汤才护住了他的命,但由于没有良医名药,从小就肺气不足以至于落下了毛病,一旦季节变化或是受凉就会呼吸困难直喘得面如紫绀大汗淋漓。六七岁之前那几乎是隔一两个月便要犯上一次,幸亏距离庄子三里地之外的陈家村里有个老中医,年轻时曾经在阕安城中的大药铺里做过大夫,上了年纪才回到老家,开了一间小药堂。沈释的命算是陈大夫保住的,常年喝着中药,以至于身上都沾染了一股淡淡的药香。
从沈释懂事时起,白如月便没有瞒着他自己的身世,所以对于自己从何而来,是谁家孩子,为何没有爹爹陪伴这类的问题,沈释一早就心知肚明。这地方太小了,庄子上住着十几户农家,离的最近的陈家村也不过百余人口,根本没有学堂。有条件的人家便搬去了镇子上,留下的大都也没打算让孩子读什么书。白如月最后决定亲自教导沈释,别看沈释这孩子身子弱不禁风,却颇为聪明好学,因为知道娘亲的难处,自小就十分懂事体贴,再加上他可能继承了白氏的细心,随着年纪越大,越发的心思缜密。三岁启蒙,不到五岁,沈释便能独自看书,会写许多字,长到七八岁的时候,寻常简单的书籍早已背的滚瓜烂熟,虽不至于过目不忘,但是很快记下理解不在话下。
十岁的时候,庄子上来了一个四处游历的中年书生,满腹经纶才高八斗,却着实运气不佳,连续多年科考都没能出仕,最后干脆放弃,寄情山水之间。路过庄子到她家讨碗水喝,在院中就听到屋里沈释稚嫩的声音在读诗,立刻想到自己曾经的年少岁月,一时之间颇有感慨,便随口说了个上联:“十载学堂铁砚磨穿终不得” ,还不等他想好下联,就听里面的沈释走到门口,看着他顺口接到:“万里蓬山江湖虽远自逍遥”。就这一句话,让那书生眼前一亮,连忙放下水碗走到门口,拉着沈释好一通打量,又问了许多的课业,见他对答如流且见识不凡,心里是由衷的喜欢,一个劲儿的对白如月说这是个念书的好苗子,一定要好好培养。听说他十岁了还未去学堂,又是赞叹又是可惜,说如果能送去学堂好好念书,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多谢先生谬赞,我从小体弱多病,即使长大了,想来也无法为国效力,学习不过是为了知礼,从未想过出仕做官之类。”沈释不卑不亢的回答让那书生肃然起敬,对着他深施一礼,说他的这份透彻和豁达,乃是自己的老师,说完一身轻松,告辞离去。白如月见状心里也颇为欣慰,她拉着沈释的手对他说道:“释儿,娘真的很高兴你能如此看待自己,看待这个世间。娘的身体这几年也愈发不好,不知道还能陪你多久,如果未来娘不在了,你也要用今日这般豁达勇敢的心,去面对所有的一切。记得,出身虽不能选,但路可以选。”
对于自己的出身,沈释其实并不那么介怀,可能是因为周围并无人恶语相向,又或者是因为除了见到来送银钱的下人之外再未见过什么侯府其他人。沈释总觉得那个临熙候府和自己并无多大关系,从出生便是这样的粗茶淡饭,也觉得挺好。至于什么绫罗绸缎锦衣玉食,沈释似乎对此并无太多奢望,甚至没有期待,他身子不好,几乎每日一碗苦药,所以在他看来,不苦的米粥就算得人间美味,并不需要其他。
倒是对于自己的病,他多少还是有些难过的,毕竟还是个孩子,每天要喝那难以下咽的苦汤药还在其次,因为他的病,陈大夫不让他大力运动,所以,庄子和村子里的男孩子,上山爬树掏鸟,下河摸鱼捞虾,漫山遍野的疯跑,这些事,娘亲统统都不许他做。从前,他最大的乐趣,便是每日去给自己喂的几只小兔子拔草,但是后来有一次兔子跑了出去,他便跟上去追,一时忘形越跑越快不慎掉入了水塘,而且还引发了旧疾,被人救上来之后便喘得厉害,幸亏认识的农人将他送去了陈大夫那里,这才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从那以后,娘亲再不许他养小动物,沈释为此难过了好一阵子。
白如月暗暗心疼,孩子越来越大了,总不能就拘在家里,是应该给他早点儿除了读书以外的事情。为了这个事白如月特意去拜访了陈大夫,听他说若能找个习武之人让释儿拜为师父,练练武功倒是对他的身体多有裨益。于是白如月便让红芍四处打听能让沈释拜师的人,因为庄子太小,一时之间并无合适之人。有一日,红芍高兴的跑进来说道:“小姐小姐,小少爷的师父有眉目了。庄子上昨日新来了一批人,庄头告诉我其中有一个名叫石偃的,以前是个校尉,因为上司犯案受到了牵连,被革了职发到了这里。我们可以去问问看,是否能收咱家小少爷为徒?”
白如月带着沈释找到了这个名为石偃的校尉,只见他此刻正在田中劳作,虽然上身只穿了一条粗布背心,古铜色的皮肤上依旧是大汗淋漓。白如月和沈释就在田边的大槐树下等,直到他停下来到垄边喝水,这才示意沈释上去说话。沈释几步走到石偃面前,替他倒了一海碗水递过去,石偃愣着没有接,沈释笑了笑说道:“石伯伯,我叫沈释,来这里是有事相求。”白如月也跟着来到面前,虽然并不认识他们,但这母子二人石偃还是听庄头提过的,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接过碗放下,拱手施礼见过夫人少爷。
白如月笑着摆了摆手说道:“石校尉千万别这么叫,我们母子也不是什么夫人少爷,不过就是艰难讨个生活罢了,和大家一样,都是苦命人。今日贸然来访多有不妥,但请石校尉念在我一心为了儿子的份上,多多原谅。既然石校尉听说过我们,想必对我们的事多少也知道些,旁的都不提,单说释儿的身体,的确非常不好。陈大夫的意见是希望他能拜个会武的师父,也能强身健体,这庄子太小,等了多时才遇上石校尉这样的人才,也算是老天爷给我们的恩典。想来这样贸然相求极可能会令石校尉为难,但我们诚心拜师,释儿将来也会把您当作长辈好生孝顺,还望石校尉能够应允。”
石偃一听东家少爷要拜自己为师,下意识摇了摇头:“我一介罪臣,如何当得了东家少爷的师父,使不得。”
沈释听他如此说,做了一个揖说道:“石伯伯,我并不是什么东家少爷,不过是一个常年患病的小孩子,娘亲辛苦养育一场,不想因为体弱太过让她担心,故而恳请石伯伯垂怜。”石偃被沈释的这番至孝之情所打动,但还是有些为难:“夫人,少爷,我是个待罪之人,难得二位不嫌弃,我自然愿意倾囊相授。可是,毕竟我的身份尴尬,恐怕给二位惹来麻烦,并非有意推诿。”
“伯伯,我们不怕麻烦。而且,我们也不是什么贵人,和伯伯一样都是努力活着的人,这样的人就应该彼此照应彼此扶助。”沈释的话让石偃心中一暖,这孩子不过十岁上下,却是个有担当的,于是便答应了下来,开始悄悄教授沈释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