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落扮作廖舒平派去的太监,从山羊胡道士那里打探到了一些内情,她思虑再三,心中已经做好了打算,就按着山羊胡的说法,来个将计就计,演一出戏给景璠看。
另一边景璠的十万大军已经昼夜兼程,这日便到了章辻戬和苗岑的驻地,章苗二位大人早就得到了信报,知道皇上已经御驾亲征不日抵达,便早早将中军大帐等一应准备齐全,景璠到时二人带着不到一千兵卒齐齐跪在营外等候。
景璠虽然做太子多年,但这御驾亲征还是头一次,纵然并未骑马而是坐车,连日的行军还是让他苦不堪言。到了大营外,原本满腔的怒火也早已消磨殆尽,对章苗二人不过简单训斥了两句,便回军帐歇息去了。剩下整顿军务的事情,自然交给章苗二位。
等景璠歇息好了,叫了众将领到中军帐议事:“你们先给朕说说现下我军的情况,然后再说说景瑜那边如何。”
苗岑作为主帅,必须率先出来汇报,只见他两步出班,撩袍跪倒拱手答道:“启禀陛下,截至昨日晌午陛下抵达之时,我军共和叛军交战百十余场,初时对方主帅乃是廖舒平,交战多次双方各有胜负,人员损失也在正常范围之内,我军亦在半月之内将对方攻占的数十州郡悉数夺回。但从十日前开始,叛军不知何故突然更换主帅,慎王亲自带兵,故而士气大振,这十日势如破竹,将从前丢失的州郡又抢了回去不说,还令我军损兵折将损失惨重。现在我们不得已退后五十里扎营,人员清点之后发现,还有战斗力的兵士不足一千,伤者逾两千,粮草尚且充裕。这便是敌我如今的全部情况了,哦,还有就是对方目前的兵力扩张迅速,从前廖舒平能调动的抚远军加上武陵城所有守军的不足七万人,到最近探得的情报已经接近十万。”
听完了苗岑的汇报,景璠的眼神阴翳,铁青着脸眉头紧锁,不停地来回踱着步,突然停了下来又问:“景瑜如今怎么样?”
这次换了章辻戬禀告道:“回禀陛下,慎王之前从未露过面,不论是阵前还是各失守州郡,我们都曾经详细盘问过,并未见到慎王出现。所以才有了之前甚嚣尘上的慎王被廖舒平控制乃至挟持一说,直到十日前慎王突然出现在两军阵前,之后每场战役他几乎都亲自带兵冲在前面,故而叛军才士气倍增,短短十日攻城掠地,逢战必胜。再加上之前慎王贤名远播,这武陵周边众多州郡太守都对他仰慕已久,这几日有州郡竟然大开城门,献城归顺,让叛军不废一兵一卒就拿下了几处要塞,实在是该死得很。”景璠铁青着脸接着问道:“记下这些主动投诚的州郡名单,待朕扫平叛军之后,再处置他们。最近的作战计划如何?”
“回禀陛下,原本这两日我军应该兵发汘州,但现在有了跟着陛下来的十万大军,我与恩国公商议之后打算兵分两路,一路为主力一路为疑兵。由我带两万人马继续朝汘州进发,让叛军误以为我们还是如之前的打法,要以夺回失地为主。但事实上让章大人带了主要兵力,直接绕过熙水,绕到慎王的背面,攻击对方兵力最为松懈的榭州城。只要榭州城破,我军就可以打开武陵南大门,一路沿着各州郡直逼武陵城。因为廖舒平把主要兵力都放在北边,武陵内部州郡驻兵有限,所以或许能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如果我们真的围了武陵城,就能让慎王首尾不能相顾,可在他回援武陵城的途中设下埋伏,将叛军一举歼灭。”苗岑的这番话终于让景璠阴了许久的脸色缓和许多,他点头表示此法可行,但提出要自己带兵去往汘州,他要亲自会一会自己这个弟弟。
按照计划,在汘州城外,景璠终于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弟弟景瑜。和景璠的疲惫衰败相比,景瑜如今春风满面意气风发,这十多天攻城掠地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快感,占领、屠杀、臣服,这一切让他逐渐相信,廖舒平和廖葳蕤一直说的权力原来如此诱人。初时为了孩子为了葳蕤的不得已,也在慢慢变成心甘情愿,有好几次,面对这满目疮痍的战场和尸山血海,景瑜也曾止不住心痛,最后,他终于为自己找到一个支撑,为了给这天下百姓更好的生活,为了不再生出这样的战事。
当探子来报说皇上已经领兵十万御驾亲征的时候,景瑜的心底还是有些慌乱的,毕竟那是自己的亲哥哥,毕竟是自己先造了他的反。景瑜忽然就想起小的时候,自己偷偷跑进藏书阁,偷看皇家密档,然后竟然被吓哭了,还是皇兄找到了自己:“瑜儿,怎么突然哭了?”
“皇兄,这里面的故事好可怕啊,怎么会有父亲杀了儿子这样违逆人伦这样的事情发生呢?皇兄,这里写的是吓唬我这般小孩子的故事对吗?”七岁的景瑜捧着一册皇家内档问哥哥。“瑜儿,这不是故事,是真事。我们身在皇家,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荣华,但也会面对寻常百姓永远都不可能遇到的残酷现实。”
“皇兄,我不懂。”景瑜听得满头雾水。
“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不过,皇兄倒是希望你永远都不会有懂这些,才好。走吧,皇兄带你回去,以后没事别溜到这里来看书了, 这里的书其实都不大适合你看,跟着夫子好好学习才是道理。”景璠摸了摸他的头,领着他出了藏书阁。
不知为什么,许是册卷里记载太过骇人,这么多年这段记忆一直深深印在景瑜心底,随着逐渐长大,他的确是明白了当日皇兄说的那些话,但直到今天,他才终于切身感受到,皇家子孙的幸与不幸。他甚至已经想过,如果这次自己赢了,他也绝对不会杀了哥哥,他一定会找一个妥善的方式,好好照顾他一辈子。
虽然心中已经演练了无数遍,虽然早就鼓励了自己无数回,但当二人真的在阵前相遇的时候,景瑜的心还是颤抖的。许久未见了,幼时自己心中伟岸高大的皇兄,如今面色憔悴身形消瘦,尤其是金盔之下鬓边露出的一缕白发,生生刺痛了景瑜的眼睛。踌躇许久,一句“皇兄”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坐在马上的景瑜只能强打着精神看向哥哥。
对面战车上景璠端坐指挥台,原本想过无数次兄弟相见的场景,当这情形真的出现的时候,景璠反而没有了之前的震怒和狂躁。他心情很平静,平静到仿佛对面的人,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对手,而非自己至亲的骨肉兄弟。
“瑜弟,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其实我曾经无数次梦到过你手持长剑逼向我的场景,但是,我从未想过这样的梦境会真实出现在眼前。”景璠说到这里面露痛苦之色,顿了顿才能缓缓继续说下去:“瑜弟,我承认自你封王,我便对你存有戒心,可是你应该知道,皇家向来如此,父子兄弟,即是至亲,亦是对手。但是,我纵有防备,却从未对你真的做过什么,瑜弟,你怎么忍心就这么起兵造反?你想过天上的父皇母后会如何难过吗?”
景璠这段话让景瑜心生疑窦,听起来皇兄似乎从未起过杀了自己的心思?可之前宫中传回来的信报上确确实实说皇兄打算对自己动手了。这到底是皇兄的攻心之计,还是从前的信报有误?但事已至此骑虎难下,起兵造反这条路就是条不归路,不是成功加冕为王就是兵败身首异处,再无其他中间可选。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管有多少误会,此刻再也解释不清,也回不了头了。
此时景瑜身后的众将也因为景璠的御驾亲至而颇为惶恐,毕竟这是现在正儿八经的主子,真命天子皇帝陛下,他们很多人几辈子从未见过皇帝,如今天子就在面前,不管他如何憔悴削瘦,龙威仍在。再加上起兵叛乱毕竟理亏,听了景璠方才一番语重心长的话,心底便起了波澜。
景瑜很快就感受到了身后军队的异常,眼下的形势根本不容自己伤感难过,他立刻收起自己的内疚和不忍,换上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对着景璠说道:“皇兄,纵然你从未对我起过杀心,但是这几年你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尤其这两年,国中各处旱的旱涝的涝,这是上苍对你不仁的警示。可你非但不自省己身,却变本加厉日益暴虐,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败了景家列祖列宗创下来的万里江山。我只不过是不忍江山被你断送,这才起兵,你如果愿意就此退位,我定然善待于你,我们也还是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