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走到一半的时候,照亮用的木柴便燃烧殆尽,黑暗带来无穷无尽的慌乱,我刚一迈步便摔倒在地,木柴也四散开去,我像是失去了多么贵重的东西一样,无比慌乱且迫切地去捡拾,在微弱的星光下好不容易捡起来,也不知道有没有遗漏。
我的心一直牵挂着母亲,总觉得她的出现过于虚幻,我害怕失去,特别是在这个时候。
接下来的路程,那些木柴掉了又捡,捡了没走多远就又是一个踉跄,这么点距离摔了不知道多少次,直到我远远地看到湖泊边依稀闪烁的火光,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我抱着满满一怀木头走了过去,火已经快熄了,凑近以后才发现,里面燃烧的不是木柴,而是一些皮毛和爪子,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避免火熄,有什么烧什么,不计后果,这还真是母亲的做法。
我用木柴将那些东西取了出来,又重新添了几根木头,也没有去看母亲那个方向,眼睛一直注视着渐渐燃起的火焰,低声道:“我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说……”
“什么事?”
“我吃人了。”我用非常低的声音说道,母亲还在湖泊旁边,一心处理那镇山猿的肉,与我这里隔了有三米左右,我很害怕她听见,又不得不说,此刻只期盼来一阵强烈的风沙,将我的声音带到千万里之外,最好是能模糊母亲的听觉,让这件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但那是不可能的。
我不想让母亲生气,于是急忙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落到了一大群人类手里,他们要把我带到古城,我不可能去, 让他们放下我,他们也不听!我想着逃跑,但这一路受的伤太严重,就一直耽搁了,在那风沙区域里面好不容易等到机会,我没有办法,不吃他们我已经死了,你不要生气…”
“哦,没事。”
我一直不敢看母亲,害怕见到她难过的表情,结果她就说了这么几个字,而且还没有丝毫犹豫。
我抬起头看向母亲,那头镇山猿已经处理好了,她割了一大块肉拿在手上,然后一步步向我走来,我又低下了头,只听缓缓靠近的脚步最终停到我的面前。
母亲来了一句,“你的意思是你不饿?我不管你了,我可是饿坏了。”
说完,她就坐到我旁边烤起肉来。
我听得发愣,搞不懂她的意思,不过迟疑了片刻后仍旧站起身,喊了一句:“谁说我不饿,我早就要饿死了。”
说罢,就大步流星走到处理好的食物面前撕扯下一大块,紧接着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把肉烤熟是从人类那里学来的方法,那样做出来的肉更有味道,不过也只是多个选择而已。
我大口大口地咀嚼那块肉,可越吃越觉得不对,满嘴的生肉以及丝丝血腥,简直就跟人肉无异,我瞬间恶心起来,蹲在那里一阵呕吐,又吐不出什么东西。
茹毛饮血是天性,我不可能改变天性,也不愿意去改变,我缓了好长时间,尽量不去想人肉的味道和食人的画面,之后硬生生将手里的肉吃了一大块。
之后胃里面还是一阵翻腾,不过也都忍住了,看样子以后要用不少时间去适应。
我重新回到火堆旁边,母亲将烤熟的肉递过来一块,我顿了顿,没有接,在习惯生肉之前绝不触碰其它食物。
到这里我好像有点明白了,母亲不允许我食人的原因,我吃了两个人以后,连天性都忘了,假如一直吃下去,那活下去的我又是什么呢?反正不是最初的我。
这么说,习惯吃熟食的那个“我”也不一定是我,“性”早就在无形中慢慢被改变着。
“母亲,你还是你吗?”
母亲正吃得津津有味,听到我的话以后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我有些无语,觉得答案就摆在眼前,不过想一下,从生下来以后始终保持原始的天性,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
可我偏要试一试。
我凑到母亲身边,躺在她腿上,感受火的炽热,过了许久,她突然将我抱起,搂在怀里,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吃得好饱~”
比我还大的一块肉,一点都不剩,当然饱了,我是真的好奇她怎么用人类形体吃下去这么多的。
我有些厌恶地挣开她,当然不是厌恶母亲,只是她刚才用的力气太大,有些不舒服。
挣开以后,我反过来抱着她,正端望她两只眼里映着的火花,泪水涌出眼眶。
“母亲,我吃人了…”
相较上一次,这一次我的声音要大上一点点,也没有躲闪她的目光。
母亲依旧没有迟疑,点头道:“嗯,不可以有下一次了。”
总算听到了一个回答,虽然很短,但这才是母亲。
之后我很快睡去,也是近十天来第一次安眠,睡得无比香甜。
…
…
这一觉睡了有两天,醒过来的时候母亲正抱着不少木柴从远处走来。
旁边岩石上就有烧好的肉,不用想也知道是母亲提前准备好的,我翻起身,拿起那块肉吃了起来。
生肉无法长时间保存,我才决心坚持的本性,在这条路面前瞬间就被打得支离破碎,但这并不代表我会放弃,托人肉的福,人类和生肉的味道都已经刻进脑海,想忘都忘不掉。
现在我们有很多的食物,母亲也回到我身边,这条路理应继续,可不知为何就是踌躇不前。
还有一个令兽担忧的人类呢…
我的身体在渐渐恢复,又有母亲在身边,可她区区一个人类,要穿过那片风沙,机会简直渺茫。
我远远地看着那里面,思考了一会儿,扭过头去问母亲:“人类进到那里是不是就死定了?”
“人应该也分厉害不厉害吧,思考一件事的时候不能代入自己的想法,他们那么多的手段,就算遇到什么,撑过去的可能也很大,死伤的只是少数,再说人族那么奸诈,总不可能自己去找死,你干嘛问这个?”
我迫不及待争论道:“但是她的气息很弱,还把保命用的东西给我吃了,我总觉得她会出事。”
没有巨大的本体,也没有辨别方向的能力,我就没想过她能活,可即便是尸首也想去看一看,但那里与我们要走的方向背道而驰,这一去又要浪费许多时间。
其实我内心早已经有了想法,询问母亲只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借口而已。
母亲没有回应,我却暗下决心,继续说道:“里面实在太大了,风沙堪比利刃,说不定早就尸骨无存,以人类形体找到她的机会比用形体穿过这片区域的机会还要小,我记得她的味道,所以我想……用本体试试。”
如果是我之前的状况,本体在里面都讨不到好,但现在我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也充满了力气,这种程度的风沙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影响,这是我能做到又能满足我迫切想法的唯一办法。
母亲似乎这才听明白我话里面的意思,问道:“你要进去?”
“嗯。”
“在一切都是未知的情况下,有可能面对意想不到的结局,而为的仅仅是一个人类?”
“嗯。”
“那去吧,允许你用一次本体,小心不要被人族发现了。”
“你呢?”我本来想的是和母亲一起。
“我在这儿等你,顺便用那只猿剩下的皮把肉处理一下,现在这样太乱了,带着不方便,前面还有很远呢。”
“哦。”
我现在有一点点理解母亲为什么会为了一只兽、一件事、甚至是一个人停下前行的脚步了。
大概就和我现在的想法一样,我期待再见那个人类一次,简简单单地说几句话。
她又在期待着什么呢?等我见到那个人类回来以后,一定要问出答案。
我褪尽衣裳,找了个足够空旷的地方现出全部本体,伴随着最基本的动作,身上落下大片的结痂,全身都传来骨骼挪动的舒适感。
我俯视着母亲,伸出舌头在她身上舔了舔,然后用尽全力冲进那片区域里面。
相比之前岌岌可危的人类形体,这一次几乎如履平地,风沙打到我身上连风浪都掀不起。
我在里面横冲直撞,没一会儿就到了之前那群人类躲藏的地方,在一块我没触及到的岩壁上,我闻到了属于她的淡淡的血腥味。
已经过去这么多天,风沙不断覆盖又冲散,却还是有遗留,她在这里受了伤,并且出了大量的血。
在这里能对她出手的,只可能是她的同类。
之前她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只是觉得她虚弱,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最后竟然还让她跟着那群下贱的生物,我怎么这么没用。
我努力地分辨空中的气味,不过在这里面实在难以辨别,无穷无尽的风会吹散一切,唯一的办法就是地面。
沙土覆盖并不会消除气味,虽然微弱,但是努力一点还是能嗅到,我不信风沙所经过每一处都会掘地三尺,多少也会有遗漏,我每跑一段距离就停下来寻找下一个方向,倘若中断,就用更多的时间,将周围数十里乃至百里范围一一找了个遍。
随着几天的深入,风沙也越来越大,漫天席卷的石块毫无规律地游走,无数次撞击到我身上,这种攻击已经能对我产生伤害,长时间下去恐怕又会重蹈覆辙,深陷其中。
我太着急了,如此庞大的体型都坚持不下去,他们极有可能从其它地方绕过,就算没有绕过的可能,至少他们会选择有躲藏的地方,之前不就是那样吗?
我暂时性退去,短暂地歇息之后在四周找寻那条最有可能的路,终于在几块稀疏的岩石角落再次嗅到了她的气味。
这里应该算是中心区域了,风沙最大的地方,这么短的时间,能够走到这里,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化出人类形体,在那里躺了下来,仿佛她就在我旁边,伸手递过一个水壶,问我要不要喝水的情景,当我伸手去想要接过来的时候,一切都烟消云散。
我又提了一股劲,在风沙最大的时候,不管前路如何,直接用本体闯到中心位置,然后惊喜万分地发现在那里有熟悉的气味。
我顺着那个气味找去,最终一步步脱离了核心区域,她走出去了!
最可怕的区域都过去了,剩下的自然能够坚持,我暗中松了口气,这才稍微放慢脚步。
之后的路对我来说就越来越轻松,期间风沙还停了两次,趁那个时间,我几乎是确定了她的准确位置,就在前面七八里的样子,我提前化成人类形体,一路上连见到她之后要说些什么都想好了。
没想到你居然活下来了,挺厉害的,不过还是没我厉害,比我先走这么久,还是被我追上来了。
我找到母亲了,虽然你没帮上我,不过还是挺感谢你的。
我就是想见见你,对了,你之前怎么受的伤啊?
虽然只有七八里距离,但用人类形体还是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找到了那里。
在一片岩石位置,我远远地就看到不少人类留下的痕迹,我满怀希望,准确地说根本就没想过失望,喜笑颜开地跑过去,瞬间希望变成绝望。
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她——
…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