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到甜头的范逸臣一连出手拿下好几个县城,京城那边并没有半点反应,他便大着胆子继续往前,准备打下何方县。
不料在攻打何方县的路上被人偷袭,丢盔弃甲不说,他自己在混乱中被人砍了脑袋,手底下几员大将也被被乱刀砍死。
底下群龙无首一团乱麻,薛臣拂拂衣袖,走到人前,名正言顺的将范逸臣剩下的人马收拢,一鼓作气打到京城脚下。
江寒应的兵马在何方县三十里之外的山中驻扎下来,整个天下一多半在言叙傾手中,但是西南和东部在薛臣手中,两方势力隔着京城,指向固收京城的高达,言叙傾亲自从率大军从杭城来到何方县,薛臣退到东边,言叙傾率众从何方县入京。
从当初狼狈外逃到重回京城,用了不到半年时间。
胡嘤嘤一马当先停在城门之下,抬头看去,城墙上森然的守卫之中,高达铁甲金盔,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弓箭手冲她射箭。
羽箭的箭头密集如雨点一般砸下来,将底下试图攻城的将士们逼退。江勘北亲自上阵喊话,让他弃械投降,说恭王已经死了,让他不必要死守,只要他打开城门,怎么怎么的。
曾经跟高达有交情的官员一个个上阵喊了一天,城楼上回应他们的只有冰冷的羽箭。言叙傾跟薛臣几乎是约好的,三十万人马硬生生攻城。两边加上云梯往城墙上爬,沉重的攻城木一下一下撞击着城门。
城墙之下堆了无数尸体,后面的将士踩着前面将士的尸首往上爬,城楼上落下来的滚石热油,城墙下没有一具完整的尸首,焦臭味儿与血腥味儿混杂在一起,胡嘤嘤俯身将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还觉得难受。
太阳从天的尽头落下,西方的云彩一片通红,第一轮攻城之后,从城墙上掉下来的尸体和已经对在城脚下的尸首被一起拉走,挖了个大坑埋下,第二天继续攻城。
城内的百姓们隔着城门感受着城外的恐惧,有人在街上喊着:“大温朝正统的皇上要回来了,快开门去迎接皇上回京!”
喊声跑了两条街就没再听见声音了,过去的五个多月里,京城的路上随处可见血迹,百姓们生怕自己说错话,生怕连累自己,乱世小民,最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个安稳。
“皇上回来了!恭王已死!”
“恭迎皇上!”
乱七八糟的声音在街上响起,有人冲到城门口,企图打开城门,被城门口的兵卒乱刀砍死,尸体也没人处理,就随便丢在街上。
就算如此,仍旧有人前仆后继,城内的街上落了一层尸体之后,有朝廷的官员登上城墙,从城楼上跳下去,以抵抗高达的暴行。
如果把京城围起来,京城里的粮草支撑不了一个月,但是高达若是存心跟他们对抗到底的话,肯定是百姓们先被耗干,到时候打下一座空城并没有意义。
他们的家在京城。
只有硬打这一条路。
言叙傾换上一袭白衣,迎面望着远方。感受到他目光的薛臣回望过去,两个人的目的一致,两人的个人恩怨,等先打下京城再说。
胡嘤嘤做了一个鹰爪,绑上钢丝绳,用重弩将鹰爪射向城楼,鹰爪勾住城楼的屋檐,她顺着钢绳爬上城楼。一时间,守着城楼的兵卒手中的大刀劈头盖脸的朝她砍过来。
城楼上地方狭窄,她无处可退,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推着已经杀红眼的兵卒向后退,一边冲一边喊道:“尔等皆是我朝兵将,为何甘当反贼?”
“高达反贼,快出来受死!”
胡嘤嘤凭一己之力在城楼上开了个口子,薛青、江寒应、魏廷瀚等人顺着绳索爬上来,城楼上的被撕开口子,兵卒们冲上来,几方人马缠斗在一处。
攻城木一下一下,终于将城门撞开一个口子,高达率领部众从里面冲出来,直直朝着言叙傾冲过来,一队人马层层叠叠的将言叙傾护在中间,温言和莫云分别在他两边,就算江作瑜来也不一定能讨到好处。
一番混乱厮杀,江勘北负伤,高达一刀将他打下马,江勘北到底是老将,顺着马肚子又重新翻上来,与他缠斗。
江寒应在城楼上望见这边的场景,见池敏跟上来,便沿着城墙退下去,纵马折返回来。江勘北应对高达很吃力,但是年轻人都攻到城墙上去了,他这边必须顶住。
“父亲!”
有他加入战局,高达一不敌二,很快就负了伤。他死死地盯着言叙傾,仰天大笑两声,这场仗他只能死打,他就没想过他能活着!
他环顾了如修罗场一般的场景,大吼道:“温家、言家,你们当初如何勾结,如何害我高家,我高达就算下地狱也要拉你们垫背!”
江寒应一刀劈在他胸口,他身体向后落下马,摔在地上再没动静。
从攻城到现在,一共经历了六天,六天里每天都死人,每天都死很多人。这一片的土地已经被血水浸透,往下挖三尺,仍旧能看见血色。
又一天太阳落幕,一切都将在黎明前结束。
胡嘤嘤浑身是伤,站在城楼上往下望,一瞬间的晕眩让她差点从城楼上跌落下去。池敏拉她一把,将她拽回来。
胡嘤嘤跟他道了声谢,他身上到处都是血污,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大家都差不多。所幸,城内的百姓没有怎么遭殃。
一切都结束了。
胡嘤嘤看着仍旧在城外安营扎寨的言叙傾跟薛臣,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开始,言叙傾和薛臣就像白天和黑夜一样,从来不会同时出现,他们也不会同时出现在人前。
但当他们遇见时,就意味着有一方要消失。
胡嘤嘤总算明白了他们为什么总是一黑一白,穿着截然不同的两种颜色,白天和黑夜有交集的时候,就意味着消亡。
她的心一紧,回头,江寒应、池敏、魏廷瀚和薛青全部带着人重新退出京城,城墙脚下,两方的兵将仍旧收拾着尸体。
偌大的城墙瞬间变得空旷起来,只有她一个人站着。
她看去的时候,薛臣和言叙傾的目光也在看她。薛臣抿着唇没有说话,言叙傾却是笑了笑。
可能是天太黑,她没有看清楚,也可能是,他们不想让她看见。
她茫然的下了城墙,到京城里随便找了个地方洗漱干净,走在街上有人从门缝里往外探出脑袋,看见有人走在街上,吓得又缩回去。胡嘤嘤茫然的在街上看着,突然轻嗤一声,这就是他们说好的给她重新选择一次吗?
她顿住脚步,折身跑回王府,王府的大门被贴了封条,翻墙进去发现里面的东西被查封干净,她不甘心,又找到温府,温府空无一人,里面一样的干干净净。
胡嘤嘤从温府跑出来,颓然的蹲在街上,京城里她熟悉的地方几乎都是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偌大的京城,真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蹲在街头看天,从月亮看到星星,再看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朝阳升起,来到这个世界七年了,她几乎已经忘了曾经的自己,心底还抱有一丝清醒,她想逃避,就像以往每一次一样,她都可以安慰自己,没事儿,她的少主会等她,言叙傾也可以没有她。
这个世界并不会因为多了一个胡嘤嘤就变得不一样,没有她,一切也都还在原本的轨道上。
“你真的不去看看吗?”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胡嘤嘤回头,看见江寒应抱臂站着,“你想让谁赢?”
胡嘤嘤艰难开口问道:“谁会赢?”
江寒应摇头道:“我猜王爷会赢。”
胡嘤嘤想站起来却没能起来,蹲了一晚上的腿早就麻木得动弹不得,她跌坐在地上揉揉腿,等过去了那股劲儿才站起来,踉跄着往城楼上跑。
薛臣只剩下不到无万兵马,而言叙傾这边至少还有十五万人。胡嘤嘤一边跑一边自责,她早该想到薛臣,早该知道她家少主赢面不大,为什么还傻傻的坐了一晚上?她该早点陪着他,至少能同生共死!
她径直上了城楼,看着城门前的空地上厮杀成一片,她的目光在厮杀的人群里面寻找薛臣,终于在很远很远的后方看见薛臣。他骑在马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远处的战局,感受到他的目光。
朝她看了一眼,抓住缰绳冲进混战中。
胡嘤嘤的心提起来,目光紧紧地抓住他的影子,他杀了几个人,他身上受的每一道伤口,他中箭了……
胡嘤嘤转身往城楼下跑,被江寒应拦住。
“他们给了你一晚上的时间,你没有选择,现在就不要插手!”
胡嘤嘤拂开他的手臂,不顾一切的往城楼下跑。江寒应追上去拦她,胡嘤嘤突然拔出腰间挂着的长刀对着他砍去,趁他踱步的功夫直接从台阶上跳起下去。骑上马冲出城门。
胡嘤嘤的去路被厮杀在一起的兵卒挡住,她焦急的避开厮杀寻找着薛臣的影子,双方人马都在有意的避开她,但是乱战中难免有误伤。江寒应追上来挑开向她飞过来的刀子,劝道:“王妃!您该去找王爷!”
胡嘤嘤干脆站在马上,终于找到薛臣的踪迹,她骑马直接闯过去,人潮将她和江寒应冲散,她正在一步一步靠近薛臣。
但败势却是不可阻挡的,她看见薛青护着薛臣往西山奔去。
“驾!”
好容易冲出人群,胡嘤嘤竭尽全力追上去,言叙傾看着她渐渐远去甚至消失的身影,突然纵马跟上。
“叙傾!”
温言阻拦不及,带着护卫赶紧追上。胡嘤嘤混乱的脑子里已经来不及想接下来该怎么办,败了该怎么办,她只想找到薛臣,她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他,她很怕!
这辈子的她太过优柔寡断,太容易患得患失,少主很失望吧,会不会生她的气……
薛臣和薛青站在悬崖边上,面对后面追来的追兵,他笑了笑,朝来路看了看,什么也没说,纵身跳下去,就连薛青也没反应过来。
“少主!”
胡嘤嘤瞳孔一所,从马上跳下来飞奔上去,也纵身跃下。
一切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胡嘤嘤伸手想去抓住薛臣,薛臣却将她的手拂开了,眼睛里流露出无奈,对她摇头笑道:“他是君子,会照顾好你的,从今往后,不用再选择了……”
绳索缠住她的腰,让她下落的趋势瞬间顿住,胡嘤嘤的心脏紧成一团,拔出匕首把缠在腰上的绳索割断,身体笔直的朝悬崖底下摔去。
薛臣睁着眼睛躺在地上,胡嘤嘤爬过去,伸出来的两只手抑制不住的颤抖。她没眨眼睛,她不敢眨眼睛。
“少主……”
才一开口,滚烫的热泪争先恐后的从眼眶里滴落下来,暗红色的血蔓延开,她一直打颤的两只手放在他脸上,她的脑子有一瞬间的当机。
像心脏被别人挖走,痛不欲生,她高傲的少主,就这么败了吗?
胡嘤嘤想到什么,在他脸上脖子上捏,想找出金针,薛臣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的,对,肯定不是他!
越找越绝望,胡嘤嘤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忍不住将他的上身抱起来,泪光中似乎看到他耳后有一个小黑点。
胡嘤嘤擦擦眼泪,瞪大眼睛,确实是一个黑点,她顿住,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去摸,她的手指一直在抖。
不是薛臣!
她手指顿住,猛然想到另一个可能,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这个世界上,易容功夫出神入化,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只有一个人。
言叙傾顺着绳索从悬崖上面跳下来,看到神情木然的胡嘤嘤怀中抱着薛臣的尸首,他的心脏也是一紧。
温言晚一步,见她没事松了口气,他们都不知道她跟薛臣的交情,没有人知道她会为了薛臣不顾一切的跳下来。
温言上前扳住胡嘤嘤的肩膀,说道:“我知道你难受,但是人已经死了,你节哀。”
胡嘤嘤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伤心,脸上笑着,泪却流下来。
“对,人死了,这个天下安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