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没有国家?”公孙野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的含义,但始终摸不透是何种意思。
颜怀也是感叹道:“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想出所谓天下无国这种歪门邪道的,但我知道他正在往这个方向走,也提出过一些设想。”
“曾经他和我说起过,国家的建立是权力集中的过程,那么如今他要做的就是把权力拆散,把所有的国体都给拆成一盘散沙。”颜怀继续说道:“废了诸侯国,废了虞天子,废了军队,废了捕盗官……总之废了诸侯国的一切,然后让人自己管理自己。”
“慌缪!”公孙野难得的流露出了一丝怒气。
颜怀尴尬的笑了笑,“所以我说你们两个肯定合不来,一个拼了命的想要从世族手里集中权力,一个拼了命的想要把诸侯国的权力个拆解,你们两个倒是像那阴阳鱼的黑白两色一般相互对立。”
山丘脚下的军营之中,无数的民夫军卒正在围观一场刑罚,一个衣衫褴褛的囚犯被押解到了溪边的空地前,跪倒在了众人面前。
“大犯龙郸,私占官田,强买水井,低买高卖,依照新秦律当处以斩刑!”
随着红衣红袖的监斩使一声“开刀”,一名孔武有力的力士立刻按住了囚犯,随着一把大斧的手起刀落,囚犯在百姓的欢呼声中人头落地。
颜怀不是公孙野,他的武学修行极强大,可以轻易看到溪边正在发生的事情,随后他小声提醒道:“太傅嬴晟是不会忘记这件事的。”
“他最好记住,纵容女婿以权乱法是什么下场。”公孙野虽然看不清楚溪边发生的事情,但现在是正午三刻,再加上颜怀的话,他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到了你要以身殉法的那一天,我会来送送你。”
颜怀留下最后一句话,随后转身离去了。
旧京的野地上,公孙野依旧在静坐着思考,但他却不是为自己思考退路,而是在想在颜怀的那个师弟。
“天下无国?”公孙野反复品味着这句话,随后大笑道:“也好也好,大争之世,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
姜昭微微睁开眼睛,四下看了看,是一间不太熟悉的寝居,一张明显不太合适自己的卧榻,以及空气之中过于浓郁的净思楠的香味。
“不知道在哪里?但还好,没死。”,这是姜昭脑子里第一个想法。
姜昭斜了斜视线,朝着四周看去。
在他的卧榻前,有一个闭目养神的女孩正在他的身旁,似乎是在守护着他,而随着他清醒过来发出的声音,女孩也睁开了眼睛,两人对视在了一起。
女孩大概比自己年长一些,十三四岁的样子,身穿一件大红色的金丝镂花袖袍,这种来自卫国的染料及其昂贵,但这种红色端庄大气,是公卿世家最喜欢的颜色,而以金丝镂花的工艺则更加罕见,天下只有东泰有如此手艺的织工,别无分号。
而和这一身奢华装扮所相得益彰的则是这个女孩的身姿,女孩长的很漂亮,五官清晰深邃却生的眉目清秀,肤色如同白雪却透有红晕,脖颈之间的线条如同一副画卷一般,绝对是难得的美人胚子。
但有些奇怪的是,明明是公卿贵族的打扮,眼前的少女却出奇的瘦弱,但脸上却又没有一丝病容,这在以丰盈为美的大虞属实不多见。
姜昭眨了眨眼睛,轻轻的说道:“敢问……”
“我是阴阳正先生的女儿,这里是家父在离衡学宫的住所。”女孩看出来姜昭的疑惑,随即回答道:“父亲让你在这里修养,后续他有事情和你说。”
“那我是否可以……”
“不可以。”女孩似乎看出了姜昭想要说什么,斩钉截铁的打断道:“父亲只允许你在这里修养,以及在这里等待他回来。”
这个少女的语气让姜昭有些楞住了,他没想到这个侍女画中走出的女孩说话之间居然带有一丝如同武士般的铿锵气息,强硬而不容置疑。
姜昭皱了皱眉,他脾气很好,但这不代表任何人都可以这样对他说话,尤其是一个陌生人两次打断他的说话,他盯着女孩严肃的说道:“我要见我的近侍贾文赫以及李洵。”
随后他又补充道:“另外,我是东泰国世子姜昭,阴阳正先生虽然是我的师尊,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允许!”
女孩看了他一眼,随后继续闭目养神,根本没有把姜昭略带威胁的话语放在心上。
“你!(*⊙~⊙)!”这一下,倒把姜昭给噎住了,从小就有些情绪缺失的他倒是也没有过于愤怒,但女孩这种态度让他有些生厌。
姜昭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四肢,发现除了一点酸麻之外倒也正常,他强撑着扯开卧被,随后从卧榻上站了起来,朝着门口而去。
红衣少女也跟着起身,挡在了他的面前,看起来是不打算让他离开了。
看到少女这样,姜昭就是再好的脾气也有些要发作了,且不说阴阳正是你爹又不是我爹,就单说你不过也就是一个自称是阴阳正女儿的陌生人,凭什么拦住我的去路?
姜昭看着拦路的少女,行了一礼,很严肃的说道:“这位姑娘,我猜想你也许是好意,但我……”
就在姜昭准备最后讲下理的时候,红衣少女突然闪身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而下一刻,一股力量突然扯住他的衣服后领,将他从门口扯了回来,猛的摔在了卧榻上,速度之快让思维敏捷的姜昭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女孩,难不成还是武道的修行者?
这一刻,姜昭难免想起武瑕叔叔说过的一句话:儒生遇到兵,有礼说不清。
“你到底要干什么?”这下,姜昭彻底控制不止了。
“父亲说过,你就在这里修养,等他回来。”女孩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姜昭深吸一口气,收拾了一下脾气,耐心的问道:“那阴阳正老师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
说完这句话后,红衣少女继续坐到一处竹席上,闭目养神了。
这下,姜昭倒也没法子了,这个少女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完全不怕囚禁诸侯之子带来的后果,想要硬冲出去呼救,但姜昭却根本打不过一个可能是武者的修行者。
这次,姜昭才发现自己最大的软肋……失去了东泰世子的这层来自身份庇护之后,自己完全就是个铁废物。
赌气似的一屁股坐到卧榻上,姜昭最终还是决定老老实实的等待阴阳正回来吧。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无聊的姜昭决定尝试和这个少女搭下话,虽然这个红衣女看起来有一股生人勿近的气质,但看起来她不会因为搭话而杀了自己,那闲着也是闲着,在生命不会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姜昭其实也是个蛮喜欢和别人交流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姜昭开始有一句没一句搭起话来,他倒是也不指望这个红衣女会回答自己,但自己确实有些无聊。
“卜鬼。”出乎姜昭意料的,女孩很好说话,直接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卜鬼?姜昭想了想,他倒是知道阴阳正先生的家姓确实是卜,但鬼字算什么?大虞的风俗里,名字从来不占染鬼神二字,尤其是鬼字,哪有给女孩子取名叫鬼的道理?
“鬼字来自我的母亲,是我母亲的要求。”红衣少女似乎能看透他人心思一样,直接了当的说道。
“你在冥思吗?你修行的是秘法还是武道?”姜昭看了一下红衣少女的姿势,有些像是秘法士的冥思,但少女的出手却带有一股武道修行者的迅捷。
难道又是一个同时修行两条路的天才?
“我在练气而不是冥思,靠通过呼吸来调整整个内脏,最终达到气血两合。”红衣少女似乎也是个健谈之人,“武道修行是以精血为主,而我这条道路叫炼气士,最终的道路都是在体内养出强大的气,人体之中有精气神三宝之中,精血体魄有其极限,神魂意志过于缥缈,但唯有体内生生不息的气是几乎无穷。”
“气是什么?”
红衣少女解释道:“呼吸之间,血液流动,内脏运转,这些都是人体内的无时无刻在产生的能量,这些人体活动既需要气的支持,也可以在这个过程中产生气。”
“听起来有些像是武学的内劲。”几句话聊起来,姜昭居然有些入迷,他对这种和武道很相似的东西来了一丝兴趣。
红衣女摇摇头,“不对,武道的内劲、气劲、内力都是依托体魄的手段,反反复复都是修炼骨骼、筋肉、内体,最终体魄大成自然产生内劲,你可以把这种内劲当作体魄强大后由体魄产生的力量,据说至强者可以达到体魄与精神的完美一致。”
“那你们炼气士修不修精与神?”姜昭对炼气这一修行方法来了兴趣,完全沉浸其中。
“人体三宝殊途同归,气不足则损精,精有亏则耗神,神不满则气不足。而炼气也是有过程,精血圆满则气成,气血两全则神盈,据说炼气到了极致则可以三者圆满。”
“我以前没听过有炼气士。”
“正常,武道修行十人之中可以入门一人,秘法修行千人之中可以入门一人,而炼气不同,是真正的万中无一,连传承都快断了。”少女突然睁开眼睛,望着姜昭问道:“听父亲说,你也是秘法士。”
“我?才学秘法而已。”姜昭摇摇头,随即却又如梦初醒的想起一件事情。
按照阴阳正的说法,是否是秘法士的衡量标准只有一个。
冥思成功,进入“自我思”,随后便算是秘法入门,哪怕一道秘法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