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之滨?”姜昭深吸一口气,问道:“是连天下地图也没有描绘到的地方?”
武瑕点点头,“没错,这里是最南方的边缘,想要达到这里,要从荆楚南下五千里达到百越,之后还要横穿整个百越之地,才能到达这个南海之滨。”
“第一次,我知道了除了熙攘富饶的荆楚南城外,世界上有如此多奇异之地,那时我九岁,做客百越之地,居住在这里不远的一处部落之中,夜晚听到南海如同神魔一样的咆哮之音,便鬼使神差的翻山越岭而来,在一个日出之时来到了这处山崖。”武瑕望着远处的风景,轻快的说道:“那是我一生见过最美丽的日出,昊昊大日从海中而起,八万里海疆如同赤色之金,海中有百余头巨兽跃浪而起,金色的阳光披盖在它们身上,就如同身披金色战甲的神明一般耀目。”
“那一天,我看呆了,从日出看到午后,直到清醒过来,才赶忙以蜃珠记录下这些。”武瑕理了理外袍,对着眼前的大海一拜,“我见沧海巨浪,方知天下之大!”
姜昭也是默默的说道:“这就是……天下之大?”
随着最后的一阵海风而过,幻象消失殆尽。
武瑕叹了口气,随后盘腿坐到了屋顶上,随后向姜昭招了招手,示意他也过来。
“看到了吧?”武瑕大大咧咧的一挥手,豪迈道:“这就是我,或者说真正的我,从来不是什么热心功名的将军,我之所以选择留在东泰国,当初是和你父亲的九年之约。”
姜昭问道:“那今天晚上?”
“第一,我确实是来和公子你道别的,我来自大荒与大海,我来自原野与山川,我属于这个伟大的世界,但绝不属于东泰国的宫殿。”武瑕笑着摸了摸姜昭的脑袋,“第二,我想看看你的决心。”
武瑕突然正色的拉过姜昭,说道:“今天晚上,我原本也是要打算劝说你,以免到时候和公卿大夫们发生什么冲突,但屋檐上的那一番话,让我确定了你的决心。”
姜昭眨了眨眼睛,问道:“我的决心?”
“我将你拉到了这个屋檐上,向你描述了未来的权力与富贵,向你展示着宫殿的华丽。”武瑕将额头贴近姜昭的额头,缓缓的说道:“但你告诉我的,却是这片风景,是你从来没有见过的。”
“这就是你的决心啊!姜昭!”武瑕突然大声的说道:“哪怕是如此美好的未来浮现到你的眼前,你想到的却依旧是它本来的面目,哪怕你注定有着无尽的权柄,但你最终追求却是和我一样!”
“姜昭,你和我一样,是天生的游侠!”武瑕爱惜的摸了摸姜昭的头,笑道:“既然是天生的游侠,那便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嗯。”姜昭咬着牙,点了点头。
武瑕想了想,又从自己的腰包之中掏出了一件物品。
是一件铜质的面具,似女子样貌,华贵庄重,却又生的三目,十分神异。
武瑕的手指缓缓的抚摸过这件铜面,笑道:“当初从巴南废墟带出的一件古物,一直不明白他的用途,今天便转赠给公子了。”
“嗯。”姜昭点点头,让后死死的抱住了铜面,默默的低下了头。
“我曾经和大礼正探讨过,公子天生心肺不通,骨肉孱弱,实在是没有办法修习武道,既然如此,不如修习秘法吧。”武瑕豪气的大笑道:“我在中京有个朋友,名叫阴阳正,他也许不是最强大的秘法大师,但却是最博学之人,你可以报出我的名字,他一定会教你的。”
“嗯。”姜昭点点头,却已经是泪眼朦胧了。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铁面叔叔。”姜昭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看着武瑕,“我想看一看你的脸。”
武瑕楞了片刻,随后亲手捏碎了自己的铁面。
那是一张少年人的脸,却一半如同寻常人等,一半好似琉璃铸成。
这一刻,姜昭终于明白,所谓武瑕脸上有伤不过是以讹传讹的谣言罢了。
荆楚武瑕,天生半人半鬼之相。
……
大虞九百二十九年,东泰国立政大殿。
谁也没有想到,一向深居简出,不问政事的东泰国大礼正姜卫,会亲手牵着嫡公子姜昭出现在大殿之上。
这一天,一向以素服示人的姜卫一反常态的穿戴起了象征着三公之位的华贵冠冕,直接的走到了所有公卿大夫之前。
这一刻,九卿以及列位大臣仿佛才想起来,这位姜氏宗族的最老的支柱,才是目前东泰国除国君之外,地位最高之人!
当姜卫平和的站在国君的身边,平静的说出姜昭游学中京的决定后,大殿之中,只留下了一片寂静。
……
东泰大宫,远渊阁。
在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从高楼上望去,整个东泰立政大殿都好像沉入了一片淡白色的乳清之中,一道道悠扬的报时之钟从远方而来,又随风而去。
高楼上,身着红色外披的武瑕站立的玉栏之前,注视着立政大殿。
以他的目力,哪怕相隔六百余丈,依旧可以探知大殿内发生的事情,当看到姜卫牵着姜昭的手一步步的走过那些公卿大夫时,荆楚游侠忍不住暗自发笑。
“有这么好笑吗?”一道轻快的声音传来,随后一袭白衣飘然而至。
“有好事于前,怎么能不笑哪?”武瑕愈加放肆的笑道:“姑苏安,你今天来找我干什么?”
“听说你要走了,便来送送你。”白衣若雪的姑苏安走到玉栏前,与武瑕并肩而立,“君上那边需要我去通知他吗?为你送送行也好啊。”
武瑕摇摇头,“没必要,我就是一个过客罢了,而且也是那种喜欢不告而别的客人。”
姑苏安点点头,笑道:“那倒也是。”
“九年了,从二十四岁时受小珲的拜托,到如今三十三岁……”武瑕叹息了一声,“好生疲惫啊。”
“这些年确实难为你了。”
“对了,临行之前,我还有一事。”略微思索后,武瑕又开口道:“当年被隐狴秘术所伤的那个孩子,这些年如何哪?”
“你说郑家那个小子?郑子光?”姑苏安摇摇头,叹道:“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一个垂死之间的少年,几乎只是剩下了一口气息,没想到被大礼正救活之后居然完全没有留下后遗之疾,身体魂魄都与寻常人无异,武道修为更进一步。”
“连后遗症都没有吗?”武瑕皱眉道:“姑苏……你有没有感觉到,最近大礼正有些奇怪?”
“奇怪?”
“好可怕的气势啊,让我喘不过气来的气势。”武瑕皱眉道:“当年大礼正在公子的恳求下,以大法力治愈了连你都无法祛除的伤势,数年以来,居然没有丝毫的后遗。”
“大概是大礼正秘法精深吧。”
“不太像。”武瑕摇摇头,“大礼正姜卫,一身修为涵盖星象、武学、秘法、通咒,但正所谓杂而不精,除了星学之外,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大礼正在某一项方面达到登峰造极之姿,但今天……”
“够了!”姑苏安呵斥道:“毕竟是我国三公之首的大礼正,有整个东泰国供养其修行,秘法奇异深厚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只能希望是我多虑了吧。”武瑕回过身,轻轻的拍了拍姑苏安的肩膀,“那个名字叫子光的孩子不错,我为他留下了一部武经,你替我转交吧。”
“武经?”
“名叫《蛰虫经》,你可以去我的住处寻到。”武瑕心不在焉的说道:“当年答应过一位故人,为他毕生所学寻找一个传人。”
“蛰虫?一睡三千春秋的蛰虫?”姑苏安点点头,“没问题,我自会替你转交。”
“那么……”武瑕转身,缓缓向着东泰大宫外离去,“告诉公子与小珲,游侠武瑕,今日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