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儿不由得喃喃:“他在府里的内幕其实奴婢也看到一些,表面上大家都对他不错,可惜他一直病着,所以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们,就难免背后不器重他。但是以后肯定会好起来的,他这病只要好了,以后就是柳家真正的大公子了。”
哑姑摇头,“你只知其一,我说的不是这个内幕。真正的内幕,可能连柳万自己都不会知道的太多。”
转眼看柳万,“说实话,你知道吗?”
柳万不说话。
哑姑叹一口气,靠近他身边,“其实我觉得忽然说出这个内幕来,我挺不厚道的,也有些残酷。但是,时间真的不允许我再继续往下拖了。”
柳万忽然抱住她胳膊,“你究竟知道什么?”
哑姑感觉到这具小小的身子在颤抖。
她有些怜惜地伸手抱住他,像抱孩子一样揽进怀里。
要是平时柳万肯定不会允许她抱着自己,不是挣扎就是踢打,今晚他忽然很乖,怕冷的孩子在寻求温暖一样钻进了哑姑小小的怀里。
“可怜的孩子。”哑姑叹息。她抚摸他脸蛋的手,不再带着玩笑和戏谑,而是只有疼爱和怜悯,“你都知道是不是?我一直以来都觉得你只是个傻乎乎的可爱单纯的小弟弟,没想到你其实什么都知道。告诉姐姐,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了多少?”
柳万不说话,小脸儿贴着哑姑的怀抱,只是呆呆坐着。
浅儿看柳万,柳万听了这话脸色苍白,呆呆坐着,好像有人把一盆凉水从他头用,继续用。柳妈说这么下去病情越来越严重,万一叫老爷看出问题就麻烦了。当时我本来没有在意,以为她们是在为我的病操心,但是听到这里我就不明白了。我不敢动,继续往下听。就听到她说要不再稍微减少一点药量,叫他再多活几年吧。”
他说完了。
大家集体沉默。
浅儿偷偷看哑姑,再看柳万,她越发不明白了,觉得自己走进了一团迷雾当中。
不知兰草什么时候过来了,轻轻问道:“小奶奶,万哥儿说的那个‘她’,是不是……大太太?”
“对。”哑姑点头,她拉起柳万的手,无比疼惜地轻轻摩挲。
这对小手曾经伤痕累累,连手腕也布满了伤痕,那是他发病时候用自己的牙齿咬出的印痕,她初次看到的时候就被震撼了,那伤痕真是新伤压着旧伤,惨不忍睹,层层叠叠,肌肤破裂,甚至都露出里头的白骨。自从自己照顾这孩子以来,一方面每次发病都用布片塞嘴代替了手,另一方面配置了润肤生肌的膏药早晚涂抹,现在这双手早就伤口愈合,生出了新的肌肤,摸上去柔软光滑,是一个十一岁孩子该有的小手。
“呀——”深儿叫,声音带着惊恐,“你们的意思 是,难道是……大太太她……她……”她不敢往下说,怕自己猜测错了,也是实在难以接受这真相。
“是一个可怕的真相。”哑姑说,“曾经,我就犯过嘀咕,觉得你的病有些蹊跷。只是苦于没有证据。现在看来,我的怀疑不是无中生有。大太太那个人,确实心机太深了,用心也实在是歹毒。万哥儿是府里的第一个儿子,大太太没有嫡出的儿子,那么万哥儿就是名正言顺的长子。但是,这长子不是大太太生的,而是大姨太的儿子,那么,身为柳府大太太的那个女人,自然心里不舒服。她想方设法暗害别人的孩子,完全有可能。只是我没有想到,她的手段会这么残忍,叫一个孩子承受这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疯癫病折磨,还不如直接给一包砒霜毒死来得痛快啊。”
“小奶奶!”几个丫鬟同时喊。声音齐刷刷在颤栗。
浅儿紧紧抱住柳万的胳膊,她小小的身子像一片落叶一样在寒风中索索发抖。
灯火下,她眼里泪水簌簌,“没想到万哥儿你这么可怜,这些遭遇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们呢,你一个人装在心里,那有多痛苦啊。”
柳万苦笑,神 情痛苦,那确实是很痛苦痛苦的事,但是他在心里一个人装了好几年。
“我遇上你们才是这半年的事啊,再说我哪里能确定你们不是大太太安排的人,也不知道你们究竟能不能帮得上我。再说了,如果帮不上,我说出来,你们只会跟着我受连累。这样的事,还是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桩麻烦吧,我们府里的麻烦事已经够多了。”
他忽然站起来,眼睛亮亮地看着哑姑,“直到你出现。你的出现帮我改变了这一切。你让我感到了温暖,也看到了希望。还有你们,你们都是实心实意疼我的,这个我其实很清楚。所以,所以我早就想跟你们说一声谢谢了,可是、可是……人家脸皮薄嘛——”
脸上笑着,有些害羞,但是眼里含着泪,泪光闪闪,声音哽咽,“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有时候我真想马上去死啊,活着没有希望,日夜被这样的怪病折磨着,我真的生不如死。但是你们出现了,尤其你,臭媳妇,你的出现,就像一个梦,有时候我早晨睡醒了不想起来,不敢睁眼,我怕一睁眼看不到你,我害怕这一切只是我做的一个梦——你不见了,你们都不见了,我还是那个待在大太太身边的病孩子——”
哑姑拍拍他的肩,“不要伤心,都过去了——相信我的话,这一切都过去了,像一场噩梦,现在你醒了,以后的日子里,只有阳光和温暖,不会再有这样的噩梦折磨你了。”
浅儿抹泪,哭得很伤心。
哑姑点头:“可怜的孩子,你竟然这么懂事。太让我意外了。不过我也很欣慰,你远比我预料的成熟和坚强,这是好事,这样我就可以更踏实更安心地离开你了。”
柳万吃惊,再次抱住哑姑胳膊:“你要去哪里?你不会走的是不是?只是嘴里说说吓唬我的对不对?我再不装病吓你们了。我早就好了。我上次装病,是为了吓唬你们。”
兰草、深儿一直静静听着。
听到这里深儿叫了一声,“万哥儿,你果然装病?你吓死我们了你知道吗?你太不厚道了,你知道小奶奶为你的病费了多少心血吗?以后不许你这样了。”
柳万从哑姑怀里轻轻挣脱,看屏风那边,“你们都放心,再不会了。我要快快长大,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以后保护你们,再也不要你们受一点点委屈。”
哑姑忽然伸手,在他肚子上轻轻捣一拳,笑着骂:“这就对了,早就该长大了——从今晚起,从不尿床开始哦——”
浅儿破涕为笑,噗嗤笑了。
本来异常沉重的气氛终于轻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