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手将他从幻世舱中拖出来,他的身体是温暖的,呼吸依旧还有,但他的身体却是僵直不动,双眼呆滞着,一直不能闭上,就这样保持着他在战壕与敌人同归于尽时的姿态。
医院里躺了一个月,他被医院宣布了脑死亡。那场战争,我的团总共减员八百六十九人。超过一半的减员,让我的团元气大伤。
但是,这并不是这场突袭战的全部。
奉命赶来支援的先头部队,是同我一起入伍的好兄弟冯从龙带的。他的团减员比我的团还大,因为他的那个预备团都是些刚招入伍的新兵小子。
冯从龙是一个年轻的父亲,有一个三岁大的孩子。战场上死去的他,经过一周地奋力抢救活了过来。然后被诊断出双眼间歇性失明,加之精神失衡,不再适宜幻世战场而黯然退伍。
同是那一年,我在三个月后得知他回到家后不到一个月,带着年仅三岁的孩子寻了死。孩子虽然抢了回来,但却也是残了。”
老人的眼眶有些发红,坚定的眼神带着些许杀气,但更多的则是透出了浓浓的哀伤。
“我找到几个老弟兄们,组建一个援助基金会承担了孩子的抚养费。
我的好兄弟的死,或许有家庭因素,有个人原因。但我认为这些都不是问题结症所在。
让一个战争中的铁血汉子这样悲惨地死去,这是战争所带来的悲剧,这更是社会的悲哀。”
故事似乎没有开头,似乎也没有结局。就如同老人的雕刻,似乎永远都是在延续着,一辈子都雕刻不完的人名。
烈阳将地面雨水蒸发,热风继续搬运起云朵。
秦深在老人默然沉浸于回忆之中时静静离开,继续往纪念碑走去。而老人歇够了后,又开始继续留在原地雕刻那些铭文。
……
纪念碑古朴而宽厚,高大而巍峨。人站在其下,显得十分渺小。
秦深抚摸着纪念碑,在碑下站了很久。
伤悲心痛,迷茫困惑,彷徨失落这些都是秦深此刻的心情写照。
“纪念碑,并不是炎族先辈与英雄们的最后归宿。这儿只是留给人们寄放某些思念的地方。放不下的,总归还是得放下的。”
不知何时,秦无敌也撑着伞来到了这儿。
秦深才发觉此时又稀稀落落下起了雨。秦深也随即撑开了新买的黑布伞。
“嗯,刚在想着,人这一辈子,是英雄,或默默无闻,又或是默默无闻的英雄。而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到底值不值得?”
“我们炎族是光之子女。我一直都坚持本心,做好自己,从心而活。
所以我认为活出自己的光芒,绽放出自己那一点炎热,也就足够了。
至于是英雄,或不是英雄,那并不是绝对的。成王败寇,是非对错,都将会消逝于无尽的星系往复轮回中。”
“谢谢老爹,我现在好多了。”
“广场那儿的那位雕刻老人,见过他了?”
“嗯,刚刚在那儿听他说了一段往事。”
“那位老人说起来与你有些渊源。他的名字叫秦家保,算辈份应该是你的三祖太爷。”
“三祖太爷?那他也是我们秦家村的人了?怎么从没听说过他。”
“很久以前,他就一直没回来过,你没有见过他。我记得他无子嗣,村族就将秦和川那小子继到他名下。”
“那他不就是秦万山的爷爷。…我那堂兄一直把他挂在嘴边,大名鼎鼎的秦大帅,秦镰刀,村里人为他树了像,还拿他的事迹教育后辈。可不是都说他牺牲了。
艾萨范加尔战役,那场战役我族损失了一位元帅,却是赢得了三千年来未有过的辉煌大胜。
他就是那位冲在一线,以已为饵,硬生生守在翔龙坡杀敌成山的秦大帅?”
“他战后死于力竭,心跳停摆后而这边军报天下宣告他死了。后来停了三天又发现他那是假死,给全力抢救了回来。
人没死成又活了过来,却是没了当年的锐气。可惜了,大将之才,也就是如此而已。
原来是希望他能回到秦家村来接下老村长的位置的。”
……大将之才也不容易了,秦深在心中嘀咕了几句。
秦家村的村长之位,要求并不高。但要兼任炎族族长之位,那讲究可就多了。
去年老村长举荐时,你说大师兄也接不了,也不知道再过些年,谁能顶上去给老村长退下来。
“模拟战争也如此残酷?这与外界的宣传有些出入啊。”
“战争,一直都是残酷的。…模拟战争,只是为了将战争造成的损失,控制在最小。总的来说,联邦战网做得还是相对不错的。”
“可是,还是很多的人因此而不断死去。”
“生命太过脆弱。不论是人,还是这颗星球。”
“……”
秦深一时间没有接话,秦无敌也漠然看着纪念碑也没有继续说话。秦深知道老爹来这儿,自然是与人有约。不是秦家保,不是自己,那么老爹是见了谁?
“老爹,一起回去吃晚饭?”
“不,等会要去德泽园吃,已经约好了,你跟着我去。”
“一定需要我一起去?晚上我还约了陈晓晓一起吃宵夜呢。”
“巧了。陈晓晓估计晚上也在德泽园。你们到时要去哪儿吃宵夜,可以一起出发。”
“不去不行?”
“关系到你将来的领土,你这个未来的领主不露个面怎么行?”
……
秦深被老爹给逮去参加德泽园的晚宴。
远远地看着这一幕,秦家保又回想起了往事。
身边的熟悉面孔一个个地离自己而去。后来,自己发现军人的宿命并不是胜利,而是在僵直地死去,又或是在悲哀中活着。
家里催了许多次,但自己没有回去家里相亲结婚。自己在害怕,怕重蹈好兄弟的覆辙。
秦家保会害怕,说出来没人会相信。
在幻世战场上待了三百年,人们都称我为秦镰刀或是秦大帅。这赫赫凶名的杀胚竟然是个胆小鬼。
这是不是一个很可笑的故事。
自己想大笑,却笑不出声来。
自己想痛哭,却流不出眼泪。
是兄弟们用他们的血肉尸骨将自己堆上了大帅的位置。
短短三百年,本该是大家伙约好的共同荣耀退伍的美好时光。可是那些熟悉自己,一同入伍称兄道弟的弟兄们都走了。
在黯然落寞之中我回到了故乡。却已找不到归家的那条熟悉的小路。
家国不能两全,这是自古就有的道理。
大帅又如何,功名、利禄又如何。山巅之上放眼相望,却已不见了诸君。
那日,太上在山崖边见了我:“死而复生,如蝶之破茧,有了第二次全新开始的机会。你对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我想结束这一切。结束这可悲的战争,这话让我怎么同太上说。
“上辈子欠下的债太多,这辈子,想帮我那些已经死去的兄弟们做点事。”
“不想打战了?”
“嗯。不想打战了!”
“你如要转行,估计很多都得从头学过。”秦无敌注视着低垂着头的秦家保,“你会下棋吗?”
“嗯,我下象棋。不打战的时候,我喜欢找弟兄们下下棋,换换脑筋。”
“象棋啊,象棋讲究兑子。一招一式都死板得很。那些象棋高手们下到最后,子基本都兑完了。就剩下老将与老帅,还有寡兵残士。
你啊,以后别还是下象棋。要转行的话,顺便学学怎么下围棋吧。”
“太上,围棋我可能学不来,我一直都不喜欢下围棋。”
看了眼边上摆放的棋盘,此时的秦家保却是依旧心灰意冷,完全没有心思落子,学习棋道。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从山上下来,秦家保不习惯孤零零地待在秦家村里。
没有销去族谱之上那死去的名字,勋章与荣耀都被置放得太高,最后干脆什么也不去管,秦家保自己一个人又兜兜转转黯然回到了安比歌这儿。
那天也是晴雨半掺,自己在这纪念碑前站了半天,突然想到了学习镌刻。
于是,此后都留在了这里。
白天刻字,一直刻到晚上看不到了,然后回去。
也不知是哪天,夜里的自己突然记起了太上的话,于是找来入门之书,开始一个人自学围棋。
学习下围棋的方法很是枯燥,秦家保没有找其他人下棋。
了解了规则之后,自己开始不断的打谱,不断的记谱。
十七道的源之古谱,十九道的长之古谱,二十三道的变之古谱。不知不觉中,秦家保已经把这些名棋谱都下了个遍。
围棋与象棋的行子之道是完全不同的。
黑白二色,讲究的是布局,而不是兑子。
“大帅,天色已晚,该回去了。”
秦家保被魏清从回忆中唤醒,这才发觉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啥都不懂的小魏,跟在自己手下快速成长为一位尽责的勤务兵。然后主动请求外放到部队磨练,再靠着扎实的战功晋升到将军。老魏是跟在自己身边的老人了,也是个非常优秀的老兵。
“百年大会马上要开始了啊,士兵们的情况如何,都准备好了吗?”
“放心吧,大帅。早就准备得妥妥当当的,只要您一声令下,随时都可以把敌人干得人仰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