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停车场才走出没多久,天空在刹那间就换了脸色。
“找地方先避避雨吧。这夏日里的天气说变就变,可不是说笑的。”
老狼四处张望了下,然后带着大家往广场旁的一间咖啡店那边走去。大伙儿还未走至摆在广场边的棚桌区,滂沱大雨便已倾至。
所幸的是,冲进伞棚下挡了挡雨,没有被淋得很湿。在这天气里,只要等一会儿,也就能自然风干。
“安比歌的天气就是这样,夏季的雷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咖啡店屋檐外,老板十分好客地给大家都沏上咖啡。
“客人们,你们肯定是刚到安比歌吧。各位稍坐得一会,估计这咖啡喝完,雨就停了。”
“老板,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您看他们,随身都带着伞。跟你们一对比,这不就出来了。”
众人恍然。
果然如咖啡店老板说的那般,一杯咖啡时间,这瓢泼大雨就变得稀稀落落,然后地上又开始隐约有了烈阳的影子。
秦深等人去咖啡店旁的杂货店里买了几把雨伞,也就算是勉强开始融入了安比歌这个城市之中。
秦深今天本就想要一个人逛逛。鉴于这般,于是琼尼与老狼等人商量过后随即分散开来,远远分布在广场的四周。
秦深右手持着新雨伞的伞柄,如愿得以一个人走在广场之上。
寂静广场外面都是用青黑色的条石铺设而成,而愈往前走,则颜色逐渐变淡,至广场中心,纪念碑部分则是一整大块白色的坚石竖立起来,利用抽象结构来虚拟火炎作为艺术象征。
秦深虽然没有能理解其中的深刻含义,但也被纪念碑的宏伟磅礴及坚柔相兼的粗犷线条给震撼住了。
秦深向着纪念碑慢慢走去。
本当是庄严肃穆的纪念碑广场,却顺着风从一旁传来了隐约听着好像似叮叮铛铛的敲击声音。
秦深有些感到好奇,顺着敲击声,秦深转到了纪念碑碑座的另一边,来到了一位看模样像是老工匠的人身边。
支着一把破伞,垫了些布,老匠人就在地板上匍匐着,用心地雕刻着什么东西。
老匠人旁边放着个陈旧的脏水杯与一些个能顺手拿到的工具,下边压着一叠草稿。
秦深走近看去,才看清楚是一个人的名字及生卒情况。
张麻子,8146旅旅长,原籍黑水国太平村人,32岁从大炎战争学院毕业,92岁卒于大屏山战役。此战胜之,其所辖旅居功甚伟。旅长身先士卒,战亡于战斗阵地不退分毫。故追授本人师长级橙黄功勋章,缅怀英才青年早夭,念而记之。
周围的水渍印痕都十分明显地表明,老匠人刚才似乎没有避雨,一直就在这儿用心雕刻着。
将一整行字刻好,老匠人才捶着佝偻的背脊侧起身来。老匠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勉强算是干净的布擦了汗,然后在伞下接了些水的盆里洗了手。再慢慢拧开水杯喝了口水。
老匠人看了看一旁默不作声的秦深,开口问道:“第一次来这儿?”
“是的。我第一次来。老匠人家您在这刻的这是炎族烈士们的英勇事迹么?”秦深瞄了眼手中的新伞,然后对老匠人回答到。
老匠人瞅着秦深笑了起来:“若不是第一次来这,也就不会来这耐心守着,看我这疯老头子刻这些东西。
我此前都没看见过你,小后生,你可有什么事找我?”
秦深有些不解:“看您老的刻字水平已是相当之高了,教出的徒弟应该不少吧。怎么这么若大的一个广场,怎么就您一个老匠人家在刻着字,没见其他的人呢?”
老匠人又是再盯着秦深端详了好一会,才慢慢说道:“小后生你倒是有点儿慈悲心肠。不过用在我身上那就显得有些浪费了,在广场上刻字是我这个赎罪之人自愿做的事情。
我倒也算不上是什么专业的工匠,你说的水平,只是纯粹唯手熟尔,所以也不敢胡乱教什么徒弟。”
“这整个广场上都是您老刻的字啊!”
放眼望去,这些密密麻麻的小字,从眼前到远方一直延伸着,看不到尽头。
“嗯,并不只是我一个人在弄。”老匠人脑海中又不禁回忆起零星过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雕刻,老匠人也忘了自己在这呆了多少年头。记忆中的战友们一个个离去,然后砖上多出了一行行字。
老匠人带着些许伤感说道:“有个不成文约定,也不知是几时开始的,后来为大伙儿都知道了。战友走了,不能送他回炎族家乡,就来这儿为他留下一个名字。
再后来。…这儿,立起了纪念碑。
来此寻亲的人多了,国家就为纪念碑题了名。
英雄,…都只是一群来自五湖四海可怜之人,死后被国家追认为英雄,也就留下这几行字能证明他们了。
剩下的,从战争中活下来的,都仍然是一群可怜人啊。”
老人情绪有些激动,但秦深没有打断老人的念叨,而是蹲下身慢慢聆听着。
“这碑为什么这么白,当所有的一切都燃烧殆尽,剩下的便是这白色的灰烬。”
老人用手将地上的白灰撮起一搓给秦深看:“这就是英雄的宿命。”
“英雄的宿命,燃烧自己,温暖他人。”
“最终都是归为尘土,这就是英雄的宿命。”老人不同意秦深的观点,“这碑矗立在这儿,能矗立多久,我不知道。高大有什么用,百年,千年,维护好些,或许万年吧,也就是这样了。
而这碑在人心中,能矗立多久?一代,两代,三代?”
“所以这纪念碑刻在脚下,让人们能够踏足其中,或许会更好些?”
“像你这样的后生家,有心来此,那是极好的。但这些年来,真正来这儿缅怀英烈,认真瞻仰纪念碑的人愈来愈少了。就算是有来踏寻祖亲的,也不过是敷衍了事走个过场。
所以碑刻留痕,不过如此。
如果能像之前那般许许多多的人都能惦记着这些,当然是好的。但世事如此,纪念碑终究只是块碑,被世人遗忘,被荒草或黄沙覆盖的可能更大。
相比之下,我更期望的是,能够将这些为炎族而牺牲,奉献一生,值得纪念的人,编册成史,刻印成书,烙在后辈们的血液里,成为力量之源,奋斗之种,不灭之魂,一代代流传下去。”
“放心吧,老人家,这些事情自然是都有在做的。”
“这人心啊,太易变了。将这些刻在这里,就是怕总有那么些人,想篡改历史,想毁灭炎族,可不敢放松,可不能放松。…不能放松啊。”
秦深清楚老人的顾虑,若不是还有这些老人们在盯着,那些满腔热血奋不顾身而铸就伟大炎族的先辈们,不知会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给糟蹋成什么样子。
秦深蹲下身来想要安抚老人,确发觉自己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无言拈起一搓白灰。
白灰很重,看成色其中秘银含量应该很高。秦深上手拈起,才发觉这纪念碑并不是由普通的坚石构筑而成。为何要用到这坚硬难摧的宝贵魔法材料来铸造纪念碑,秦深眨了眨眼,扭过头来望向老人。
“老人家,这是秘银原矿粉吧。”
“嗯,你能辨认得出啊。小后生,魔法基础学可是修习完了?”
“没,我可没学过魔法。只不过小时候翻看过几本魔法书籍而已。老人家您不是普通人啊。”
“我就是一个普通的老兵。”
“老兵?老人家,看来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故事?小后生,这里的人都有许多的故事。”老人家似乎聊到兴头上了,索性放下手中墨笔等工具。
“你想听故事的话,刚好我现在也得闲。我给你讲一讲我身边的老兵他们的故事吧。”
“太谢谢您老人家了,我从小就是喜欢听人说故事。”
秦深接过老人家从身下抽出来的半张破布,轻揉了揉,随即垫在地上盘腿坐下。
老人家见秦深饶有兴致地摆出认真聆听的姿态,于是开始慢慢说了起来。
“故事不是什么好故事。但却是发生在我身边的真实之事。我姑且讲讲,你随意听听。
对我而言,时间已经过去太久。曾经,在我年轻的时候,我以为不断赢得一次次战争胜利就是军人的宿命。
每在局部战争中取得了一场胜利,我都会迎来一次晋升。
我从列兵荣升为标兵,从标兵成为侦查排排长,然后又当上了英雄突击连的连长。
我的战友有的牺牲埋葬在了这儿,有的伤残退伍回去。那年我成为最为年轻最有前途的加强团团长时,意气风发的我傻傻地认为以有限的牺牲换取珍贵和平是值得的。
我当团长的时候,我的勤务兵李松林是个二十岁的帅小伙,他曾说,退伍后,想早点取个媳妇,为家里的老爸老妈分担一下农务。那年他生日那天正好是一场战争爆发的日子,他随我到前线视察布防情况,却赶上了敌方的突袭战。
两天两夜后,整个战场上还能站起来的人数不超过一只手。
尸山血海,他没有能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