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刚过,天气逐渐变热,才是巳时六刻,信安殿内便已略显闷热。武成帝坐于龙椅之上,手握一本奏折,面前的书桌上略显杂乱。武成帝略皱眉头,面色凝重。李德顺见状急忙走出殿外,吩咐外面候着的小贵子,让他去给武成帝端一碗莲子汤来清热。前脚小贵子刚走,后脚杨森将军便与吴淼廷尉向着信安殿走来。
李德顺此时还没进入殿内,远远瞧见二人过来,在殿外多等了一会儿,直到那两人过来。李德顺嘱咐道:“两位大人,二位也是听了消息过来的吧。您二位今儿个说话一定要小心,陛下正在气头上,可不敢拔了龙须。”
杨森和吴淼一起向李德顺行了个礼,杨森说道:“多谢李总管提点。”
李德顺这才放心,回他:“两位大人稍带,老奴这就进去禀报。”李德顺转身进入殿内弯腰道:“启禀陛下,杨将军和吴廷尉在殿外求见。”武成帝听后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殿门方向。李德顺不禁握紧了手中的拂尘,生怕武成帝发火。
武成帝叹了口气,低沉着声音说道:“宣。”
李德顺心下一沉,心想:这次陛下是真恼怒了。于是冲着殿外,高声喊道:“宣杨将军、吴廷尉进殿。”
杨将军、吴廷尉进来后行跪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武成帝头都没抬,便说:“爱卿平身。”他看着手中的奏折,说:“杨爱卿,西边传来消息,仓巴郡太守降于蛮夷,你可愿代朕收复失地。”
杨森拱手:“为陛下分忧乃微臣应尽之责,只需三万精兵,微臣便可替陛下收复仓巴郡。”
杨森说完后,吴淼微怒道:“这仓巴郡太守乃是林大人亲自向陛下上书举荐,竟这般放肆背主,不知林大人当作何解释。”
武成帝听后,又无奈又鄙夷的说了句:“解释?哼,只怕那林之祥没少收银子,若再不严惩,朕的江山迟早要毁于蝼蚁之手。”
吴淼顺势问道:“陛下,是否现在将林之祥入狱审查?”
武成帝抬了抬手:“再等等,切勿打草惊蛇。”沉吟片刻,他下旨道,“吴爱卿,朕命你彻查此事,将卖官买官牵扯之人一并查清,待证据确凿后,立即查抄林之祥府邸。”
吴淼行礼,接了旨意:“微臣领旨,定不负陛下所托。”
武成帝转头对着杨森说道:“杨爱卿,你整顿好军队便启程,朕等你凯旋而归。”
杨森亦行礼:“臣领旨。”仓巴郡借着地势,易守难攻,若换了常人纵有十万精兵也不一定能拿下。此番,仓巴郡太守定是收了蛮夷的好处,不战而降,如此叛国武成帝又怎能容他。杨森是前任骁骑将军杨淳之子,杨家世代忠良,为国尽心尽力。杨淳战死后,这骁骑将军便分给了杨森。杨森出征,定能一举收复仓巴郡。
武成帝见这两件差事都有了着落,便松了口气:“好了,朕有些乏了,你二人先下去吧。”
杨森、吴淼弯腰行礼,道:“微臣告退。”
他二人走后,小贵子才将莲子汤送到了信安殿。刚放下汤,小贵子便被李德顺拽了出去教导。李德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你这小兔崽子,干活怎么这么慢,陛下的差事都吩咐完了你这汤才送过来。怎么?你还现去摘莲子不成?以后干活动作快些,省的陛下见了恼火。”
小贵子明明是挨了教训,却不恼,笑嘻嘻的回李德顺:“谢谢总管,奴才知道了,奴才下次一定麻利点,不让您烦心。”
李德顺:“行了,待着去吧。”说完,转身回了殿内。宦官无法生育,李德顺是把小贵子当自己孩子看,还有他那个亲妹妹小怜。当初这俩孩子刚进宫不久,不慎患了时疾,不知走了什么好运,竟得六皇子相救。说来也怪,那场瘟疫死了不少人,偏就他们兄妹二人康复的最快。后来,李德顺见小贵子可怜,便让他跟在自己身边。六皇子早已让小怜去了萂妃那里伺候,替他了了桩心事,这个人情,不知何时会还。
不知不觉,日头已经西去。午时的翎雲殿显得分外安详,阳光从窗外洒进殿内,照在榻上的小方桌上。苏世身着一身淡绿色衣服,外披一层薄纱,坐在床边,怀中抱着小公主。温妃穿着一身淡青色衣服坐在一旁,温柔的笑着看她们。
苏世看着怀中的小公主,说道:“小温子,你出嫁那天的情景我还记得,转眼间小清乐都出生了。”温妃的笑容突然僵住,眼神中透着悲伤。
苏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满脸歉意的看着温妃说:“小温子,我……”
温妃却笑笑说:“无妨,已经过去两年多了,我也不能一直活在过去。更何况陛下对我极好,现在有了小清乐,再纠结过去又有何意义。”是啊,自从两年前她被迫嫁入皇家,就不敢再记得从前的事。她陪在武成帝身边,不敢有丝毫差池,不仅是为了王家,也是为了赵家,亦是为了刚出生不久的小清乐。
苏世怀中的小清乐伸手去抓苏世的脸,小清乐使劲伸小手都抓不到苏世的脸,
开始干嚎。苏世逗她,低下头,让清乐去摸她脸,就在清乐以为自己要得逞的时候,苏世猛地抬起头,清乐什么都没抓到。苏世本以为清乐会恼,没想到清乐见自己被捉弄没了乐子,便玩起了自己的小手,没再理会苏世。
温妃见状,哈哈大笑着打趣苏世:“清乐这小脾气,还挺像你,哈哈哈哈。”
苏世傲娇的说道:“哼,那你是忘了小时候谁非要抢木鸢,还和我打了一架?”
忆起往事,温妃脸上浮现出一丝恍惚,仿佛她已然回到了幼时,然后缓缓说道:“最后父亲还是把木鸢给了你,还教训我不懂让着你。现在想想,那时候可真好,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苏世察觉再说下去温妃怕是要哭起来,连忙转移话题:“小温子,你说小清乐什么时候能长大呀,你看她小小的软软的,像个小猫咪。”
不料,温妃更加惆怅,她说道:“宫中的孩子,长大都是一瞬间的事。若无庇佑,不成长只会沦为鱼肉,任人宰割。”
苏世只好再次尝试转移话题:“不聊这个了,我和你说说近日我读的书吧。”
申时,畴翰宫中,李敖正要走出宫门,泽塬看到后忙上前说:“殿下,陛下前几日命您做河道整改之策,您还没做完,怎的又要出去?”
李敖摆摆手道:“不急着做,我出去走走。”说着便向外走。
泽塬立马追上去问:“殿下不怕陛下怪罪下来?”
李敖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泽源,数落道:“你如今是越来越啰嗦了,本皇子出门还得听你安排吗?”
泽塬被李敖问的有些委屈,只好说:“殿下,您知道奴才不是这个意思。”李敖还没听完泽源的话,便甩手向门外走去。
泽塬站在原地,发出一声:“殿下……”然后默默思索李敖这是怎么了,为何近日来都是如此行径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泽塬心想:殿下近来往御花园走得越发的勤,莫不是这御花园有仙子不成。泽塬没想到的是,今日御花园还真有位仙子。
御花园中木棉花开,花团锦簇,仿佛熊熊燃烧的火焰。苏世进入御花园,抬头望见高处的木棉花,眉眼带笑。
苏世自言自语道:“这宫中的木棉竟开得如此鲜艳,若能摘些回去给小温子看,她一定会开心。”苏世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便开始爬树。
恰逢李敖走进御花园,他身着墨色锦衣,绣金色祥云,腰间一条墨绿色腰带,悬挂着一枚玉佩。这样子说是仙人下凡,也好不夸张。李敖心想:一连数日未能遇到她,亦不能私自去温妃宫中找她。听宫女说她来了御花园,不知今日能否有缘一见。正想着,李敖听到不远处木棉树上有动静,便上前探看,却见苏世正毫无形象的奋力爬树,样子笨拙可爱,李敖轻笑一声。
苏世在上,李敖不慎瞥见苏世的里裤,因男女有别,瞬间脸色变红,忙背过脸,然后出声提醒道:“苏姑娘,你的衣裳……”
“啊?”苏世被这声音猛然一惊,一个没抓稳,便从树上摔了下来。一个泰山压顶,苏世精准无误的砸在了李敖身上。
李敖被苏世压在身下,一边钝痛,一边又开玩笑道:“古有子健遇洛神,今朝我也有幸遇到仙子从天而降,只是这仙子压得我有点喘不过气呢。”
苏世恨不得当场去世,想着:我居然摔在六皇子身上,太丢人了,哪里有地缝可以让我钻一下。
李敖并无不悦,反而温柔问道:“苏姑娘若是无事,可否先从本皇子身上下来?”
苏世赶紧一个激灵起身,脸色通红。苏世起身后,扶起李敖,问道:“臣女失仪,连累殿下摔倒,殿下可有摔伤?”
李敖一身狼狈,却毫不在意:“无妨。苏姑娘若心怀歉意,不如陪我走走。”
面对突如其来的相邀,苏世有些不知所措,他堂堂一个皇子,随便招呼一声便是千万人拥着,何必找自己去散步,苏世简明扼要的表明了自己的疑问:“嗯?”
李敖:“只是让你陪我走走,怎么,苏姑娘很为难?”
苏世忙摆手:“不为难,不为难,我们走吧。”二人一前一后佯装逛着御花园。苏世小心翼翼的跟在李敖身后,时不时抬头偷看李敖的侧颜。她咽了咽口水,心中暗暗惊叹:身为男子竟生的比女子还好看,嫉妒啊。
李敖猛地回头,正逮着苏世偷瞄自己,便道:“我脸上是有东西么,苏姑娘怎么一直盯着我看呢?”
苏世满脸通红,说道:“臣,臣女……殿下头发上沾了异物。”说完便蹦起来随手在李敖头发上拨了一下。
李敖这时却猛地抓住苏世的手,四目相对。片刻后,李敖轻笑了一下,这才松开,苏世的脸已是如那熟透的水蜜桃一般红了。
信安殿中,李德顺站在武成帝身旁,不知哪里传来一声蛐蛐叫,引得李德顺一阵疑惑。
李德顺自言自语到:“这个天气,哪里来的蛐蛐?”
武成帝随口说道:“李德顺,将前日南都送来的上好锦缎送去温儿宫中。”
李德顺行礼:“奴才遵旨。”
李德顺离开后,武成帝看着手中的书,说:“出来吧。”
一个穿着太监服的人从梁上下来,那人单膝跪在武成帝面前,说道:“陛下。”
武成帝看着那人,严肃的说着:“朕派吴选去查卖官之事,定有人从中阻挠。银羽,你去帮朕查具体的涉案官员,顺便查清都有谁挡着吴选的路,切不可让任何人发现你的行踪。”
银羽低下头说:“奴才遵命。”
另一边,李敖送苏世回宫后便立马回了畴翰宫。李敖刚进宫门,泽塬立马迎上来。李敖疾步走向内殿,泽塬也跟着边走边说:“殿下,三皇子殿下送了几幅字画过来,还等您查看入库。”
李敖并不想搭理此事,敷衍道:“这种事情,你去办就好。”李敖前脚进屋,后脚就将身后的门“砰”的关上,紧随其后的泽塬吃了一鼻子灰。
泽塬在门外眨巴眨巴眼睛,试探性的叫道:“殿下……”
李敖喊道:“别来烦我!”泽塬看着紧闭的房门,无奈摇头,心下叹道:将自己独自关在屋中,殿下怕是又在思念宜妃娘娘了。
屋内,李敖从柜中取出一幅画卷。随即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凝视着手中的画像。画中是一个低眉浅笑的女子,容颜姣好,目光温柔,正是李敖的生母宜妃。
李敖心想:母妃离开已有十二年,每每感念往事总叹天意弄人,母妃若还在,我也不必羡慕其他兄弟能时常侍奉母亲左右了。
李敖看着母妃的画像,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苏世的样子。他自言自语道:“初见时便觉她有种说不上来的亲切感,如今看来,苏姑娘的容貌与母妃竟有几分相似。上天让我遇到她,却不知是缘还是劫。”李敖说完,想到白日里苏世砸在自己身上的模样不觉间露出笑容。
李敖正出神中,忽而一蒙面人从窗外飞跃进来。蒙面人单膝跪在李敖面前,说:“殿下,奴才已查到太子殿下卖官事实,证据确凿,您看……”
李敖收起笑容,面色一冷,轻哼一声。他拿起桌上的茶杯,慢慢转了起来,说道:“你上前来。”蒙面人附耳过去,李敖在他耳边低语。
说完后,蒙面人再次向李敖行礼:“殿下好计策,奴才这就去办。”
李敖摆了下手,说道:“去吧。”
蒙面人出去后,心想:跟着殿下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殿下这样的笑容,难道是我眼花了?他这样想着又摇摇头,随即一个飞身,再不见其踪影。
月亮渐渐偏西,星星赶走漂浮的云朵,占领天空。翎雲殿内,苏世与温妃对卧而谈,中间躺着小清乐,小清乐正在甜美的梦乡中。
苏世看着房顶,说着:“小温子,我今日偶然在御花园遇到了六皇子。”
温妃抬起眉眼看看苏世,不禁莞尔,玩笑道:“偶然?”
苏世知道温妃在逗自己玩,也没计较,只是淡淡说道,“只是好奇六皇子殿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温妃目光飘远,夸赞道:“六皇子为人谦和温厚,才华在一帮皇子中又十分出众,深得陛下喜爱。”
“哦?很少见你这么称赞一个人,”苏世碎碎念道,“能养出这样的皇子,想必他的母妃一定十分温柔贤淑。”
温妃叹道:“说来悲戚,我也是入宫后才听别的嫔妃讲起的。六皇子的生母宜妃娘娘早就因疾过世了。宜妃娘娘生前为人正直,对下人也是温和亲切,在宫中一向享有美德盛赞,只可惜六皇子还那么小便没了母亲。”
苏世也不禁面带忧伤:“那后来呢?”
温妃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后来,陛下将六皇子交予萂妃抚养。萂妃姐姐和宜妃娘娘是一同入宫的,二人情同姐妹。在宜妃过世之后,萂妃便一直将六皇子视如己出,至今也没有生养,一心照顾六皇子。”
苏世又问道:“那这萂妃娘娘可真的是位好姐妹、好母亲,可是陛下没有因为她不生养而责怪她吗?”
温妃笑笑:“后宫妃嫔是否能怀上龙嗣,乃是天意,又岂是能强求的。陛下也并不是那般无情之人,萂妃娘娘是位贤妃,陛下想必心中也是有数的。”
“唉,”苏世叹道:“在这深宫中生存真是不易,我将来定不嫁入帝王家!”
温妃拍了下苏世:“哈哈哈哈,咱们这样的家世,嫁给谁这种事可由不得你。”
小清乐在二人中间眨巴眨巴眼睛,似有醒来的征兆。温妃急忙比了个食指在唇前,示意安静。苏世捂住自己的嘴巴配合,眼带笑意。小清乐眨巴眼睛后又睡了过去,二人松了一口气。
苏世看了看窗外,说道:“不早了,我走啦。小温子,你也早点休息,我们明日再聊。”温妃点点头,目送苏世离去。
苏世回屋后,躺在床上,脑海中过着在望波亭初见李敖的情景,心想:原来六殿下身世如此令人惋惜,也是难为他那么小便失去母亲。又想到御花园自己摔在了李敖的身上,觉得窘迫:我今日实在莽撞,将六殿下撞了个结结实实,改日一定要登门致歉。
随即又想到了木棉花下李敖用力将自己的手腕捉住的坏笑,心下一苏,羞的立刻拽过被子蒙在了头上。窗外微风拂动,树影婆娑,仿佛在笑女儿家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