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东蚩国临屿城中,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飞驰而过,马蹄急踏,路人纷纷避让,车帘飞扬,隐约能瞥见里面坐着一位姑娘。
北央门前,站着一位掌事嬷嬷,嬷嬷身后有两名宫女,还有三四个小太监。嬷嬷挽着发髻身着紫色衣服,宫女们部分头发挽成发髻,脑后的头发披着,皆身着浅紫色衣服恭敬的站着。太监们身穿深蓝色衣服,上配黑色腰带。
车夫将踏脚凳放在下车处,车帘掀开,出来一位披着淡绿色披风的姑娘,姑娘一双杏眼配着浓密纤长的睫羽仿佛能道出千言万语,鼻梁不算高挺但却小巧精致,两瓣朱唇更是自带笑意。披风下摆用银线绣着玉兰花,仿佛风一吹花瓣还能舞动。
姑娘出来后,嬷嬷上前半探着身子问道:“姑娘可是苏家小姐苏世?”
苏世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得知她身份后,嬷嬷身后的宫女和太监由低着头变成低着头并半弯着腰,以示恭敬。
嬷嬷笑道:“温妃娘娘命奴婢在此等候姑娘,还请姑娘随奴婢入宫。”说完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扶着苏世下车。
苏世微微弯腰说:“有劳嬷嬷了。”
小太监从车夫手中接过苏世的行李,跟在宫女后面进了宫门。入宫门后,苏世跟在嬷嬷身后,身后是两名宫女。小太监刚进宫门便与她们分开走,他们须将苏世的行李交由司事所检验,确认无害后方能送入宫中。
不一会儿,嬷嬷便带着苏世来到了万安道。万安道左面是一片清澈见底的湖,右面是一座假山,山水相依,不出宫便能看尽江南美景。苏世贪看路边景色,走到嬷嬷前面,两名宫女跟在后面悄声说话。
宫女一:“这就是温妃娘娘的外甥女,没想到大户人家的小姐也穿得这么朴素。”
宫女二偏着头看向宫女一,低声说:“是啊是啊,怎么看都不像官家小姐。”
嬷嬷听到后回头,眉头皱起,嘴唇微抿,面带怒色的看着俩宫女,转身走到二人面前。
嬷嬷:“长本事了,还敢私自谈论姑娘,”说着上前拍了下二人的头:“在宫里也呆了这么些年没点眼力见,姑娘的父亲可是南都苏织造,她身上的衣服那是上好的蚕丝织成配着银线刺绣,世间能做出这种衣服的只有三人。再让我听见你们嚼舌根,可就不是训斥这么简单了。”
俩宫女低下头,一脸羞愧,齐声说:“嬷嬷,我们再也不敢了。”
嬷嬷回过身,前方早已没了苏世的身影。嬷嬷回头看着俩宫女,生气的说:“我回娘娘宫中复命,你俩去把姑娘找回来。姑娘若有闪失,仔细你们的脑袋。”
“是。”俩宫女面面相觑,看着嬷嬷走远。
此时,苏世已经来到了御花园,御花园景色怡人,苏世不觉间走到了深处。她走在石阶上忽然听到左面传来读书声,不觉惊奇便转头望向左边。不远处望波亭中,依稀可见有一名白衣少年立于其中。
少年侧身站立,一手背后,一手拿书,对着亭外湖面皱眉思索。走近一看,少年的白衣上金线绣制山河,腰间系蓝色腰带,上绣祥云图样,配圆形金镶玉玉佩。
苏世来到亭子前,少年还未察觉亭外有人。苏世心想:此人是谁,竟能如此自在的在御花园吟诗看书,他若是皇子,何不在书房温书,许是哪个王爷家的世子吧。
少年吟道:“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
苏世不禁接了下半句:“人又谁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
听到背后有声音,少年回头,望向亭外的苏世。此时,天空中飞过两只结伴大雁。少年眉眼带笑看着苏世,眼神如春风拂面,温柔淡然。苏世看着眼前的少年,暗想:好歹我也是官宦子女,见过世面的,竟不知世间还有这么好看的男子。一时间她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什么,耳根微红脸颊发烫。
少年上前一步,笑着问道:“姑娘也读屈子?”
苏世这才回过神,说道:“小女子粗读过几篇屈子的文章,他的诗自成一体别有一番韵味,只可惜他一身才华尽染汨罗江。”
少年微怔听后,嘴角上扬。少年说道:“屈子的文章虽好,读罢却觉枯涩难懂,一个女子竟能读的进屈子的诗,实属不易。”
苏世抬头看了看天空,发现日头已经偏移,就快到巳时了。
她微微弯腰行礼:“公子谬赞,冒昧惊扰公子,实在抱歉,告辞。”
苏世转身离去,少年伸出手向前一步,忽又惊觉不妥,立马收回手。伫立在亭中,看着苏世的背影。少年好似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宫中巷深,姑娘小心。”
苏世回头微微点头,说道:“多谢公子。”
少年望着苏世离去的背影,回身坐在庭中央的石桌前,拿起茶杯,转了转,却并不打算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他微皱眉头,心想:读屈子的姑娘还真不多见,且宫中戒备森严,寻常人家女子岂能进入这深宫,或许是大臣之女,也说不定是父皇新纳的妃子。天上飞过一只孤雁,大雁的鸣叫打断了少年的沉思。
宫中,千盛道旁,两名宫女看到苏世后忙跑过去,打量了苏世一番,确认苏世安好无恙,松了一口气。
宫女一:“姑娘,您去哪儿了,让奴婢们好找。”
苏世语气平和的说道:“我见身后没你们的身影,便一个人四处走走,不觉间走到了御花园。”
宫女二:“姑娘快随奴婢们去见温妃娘娘,晚了娘娘该着急了。”
苏世没想到自己的举动竟让她们二人如此焦急,不禁心生歉意,忙说道:“辛苦你二人了。”
宫女一:“姑娘可跟好。”
翎雲殿内,温妃早已等候多时。温妃坐在床边,她身穿浅粉色丝质衣服,上面用淡黄色绣线绣着团簇菊花,只扎了一个发髻,脸上未施粉黛,略显憔悴。卧床为檀香木所制,雕有双鹤齐飞于落霞之上,细细看上面还附了层金粉,闪闪发光。床幔是暗紫灰色的绸缎布料,遮光性极好,挂在床柱上。屋中物件样样精美别致,足见陛下恩宠。
温妃怀里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小公主,红色的小裹被用金线绣着花鸟图样。公主露出一只小手,手腕上的细纹金镯子分外惹眼。
温妃正在想苏世怎么还没到,只听外边传来一句:“小温子,我来了。”
温妃微笑,转头望向窗外,笑道:“世儿的性子还真是一点没变。”
苏世进了屋内,装模作样的行礼道:“臣女拜见温妃娘娘。”
温妃笑道:“方才在屋外还叫我‘小温子’,怎的进了门还换了个人?”
温妃对苏世说完话后摆了摆手,示意宫女退下。
苏世笑嘻嘻的说:“该做的样子还是得有的,这不在你旁边才敢暴露本性。你是不知道我刚进宫那会儿多端着,走路都得算着迈多大步子,生怕出错。”
温妃想象着苏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有些戏谑的说:“呦,我竟不知咱们苏大小姐还有怕出错的时候。”温妃说话间,苏世已经自行坐在了椅子上。
翎雲殿内殿外,温妃的两个贴身侍女绮沂,绮凌守在宫门外。
绮沂:“小姐怎么还和以前一样不讲礼数,在娘娘面前一点规矩也没有。”
绮凌:“你忘啦,娘娘只比小姐大四岁,俩人说是隔着辈分但却从小一起长大,更像姐妹。当年在府里,你也不是没见过娘娘和小姐一起打闹。”
绮沂:“陛下重礼教,小姐这般举止若是让陛下瞧见怕是要挨罚了。”
绮凌:“你就放宽心,小姐是个聪明人,知道分寸。宫中不比府里,她自然明白轻重。”
翎雲殿中,苏世坐在椅子上,看着温妃怀中的小怪物,努了努下巴。苏世问道:“小温子,这小家伙夜里乖不乖,可有闹得你睡不了觉。”
温妃低头看着孩子,眼中满是慈爱,温妃说道:“夜里有奶娘看护,倒还好。只是初为人母多少不放心孩子,她夜里一哭闹我就哄她,自是睡不安生。”
苏世看着温妃憔悴的面容,眼神中满是担忧。又问:“那陛下呢?待你可如从前。”
温妃抬起头,温柔的笑了笑。甜蜜与幸福充满了温妃的眼角眉梢,她缓缓说道:“陛下一心想要个女儿,孩子刚出生就封了‘清乐公主’。有了小清乐,他待我自是比以前还好,每每下早朝都要过来看看我们母女。”
苏世听后欣慰一笑,说道:“待你好便好。外公外婆十分挂念你,家中你的闺房每日都有人打扫,屋中摆设原封不动。外婆让我带了几件给你做的衣服,等司事所送还东西我拿给你。”温妃听后,别过头啜泣。
温妃:“我又何尝不挂念家里,宫中规矩甚多,书信往来亦受限制,离家两年却不能寄封家信。”
苏世见温妃哭,不知所措,只得安慰她说:“小温子,你先别哭,美人儿流泪老天都要心疼的。家中一切安好,你就放心。外公身体可硬朗了,前一阵子还提着棍子教训大舅家小子呢。”温妃听后破涕为笑。
此时,宫中另一边的畴翰宫内,一位侍从看着殿外,盼着主子赶紧回来。正想着,小侍从便见主子从外面走进来。这位主子不是别人,正是与苏世在亭中说话的白衣少年,六皇子李敖。小侍从火急火燎的跑过来,差点撞到李敖身上。
李敖:“泽塬,何事如此慌张?”
泽塬:“殿下,您可回来了。您今儿和陛下约了去探望清乐公主,陛下已经到了,您也该过去了,去晚了陛下该责怪了。”
李敖:“无妨。我在望波亭看书误了些时辰,父皇不会责怪的。”
泽塬:“殿下用功,陛下都看在眼里,可是也不能在陛下面前出错啊。”
李敖:“放心吧,我自有分寸。备点礼品,去温妃娘娘宫中。”随即又想起什么,补了一句:“啊,对了,记得带上上次母妃留的上等燕窝。”
泽塬:“是,奴才这就去准备。”
李敖挥袖道:“下去吧。”
翎雲殿外,众太监簇拥着武成帝过来,守门太监见武成帝驾到皆跪地行礼。武成帝摆摆手,说道:“都起来吧。”
一名太监:“陛下,奴才这就进去通报。”
武成帝:“罢了,你们下去吧。”武成帝带着贴身太监李德顺进殿,站在内殿门外。屋内的说话声隐约传来,武成帝转头问李德顺:“苏家小姐可是今日进宫?”
李德顺回答:“是的,陛下。”
屋内,温妃听得父亲如此年纪还教育小外甥,说道:“爹这脾气还是这么爆,不知娘是怎么忍他一辈子的。”
苏世笑着说:“外婆脾气好,和外公也算互补了。”
温妃调侃苏世道:“改天啊,我也托陛下给你找个互补的。”
屋外,武成帝听后,暗自思忖,而后问李德顺:“苏家小姐今年多大了?”
李德顺:“回陛下。苏家小姐今年芳龄十六。”
屋内,苏世佯装生气,道:“小温子,你这样可就不乖啦。”
屋外,武成帝,心想:这姑娘,在家时没个分寸也就罢了,温儿既已为妃,该讲的礼数也是要讲的,宫里的规矩难不成是摆设。随后武成帝轻咳一声,走进屋内。温妃和苏世没想到武成帝突然到来,两人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苏世立马跪地行礼:“臣女苏世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温妃见陛下前来无人通报,身后也只有李德顺一人,柔声道:“陛下过来怎么不命人通报一声。”
武成帝摆摆手说:“朕想着让你二人好好叙叙旧,就没命人通报。”
温妃自然地挽住武成帝的臂弯,道:“陛下下次可别这么吓臣妾了!”
武成帝报以温妃一个宠溺的微笑,随即对着苏世说:“快起来吧,别跪着了。”
苏世:“臣女谢过陛下。”
朝雲道上,李敖身后紧跟着泽塬,后面有一行拿着礼品的小太监。
李敖:“泽塬,近日父皇可有纳妃,有没有大臣之女入宫?”
泽塬:“回殿下,陛下近来并未纳妃,亦无大臣之女入宫。倒是太子殿下新得一名佳丽,听说生的素雅大方,深得太子喜欢。”
李敖脑中浮现出苏世的样子,心想:难道是她?
李敖:“哦?是么!”李敖轻笑了一下,说:“那还有点可惜了。”
泽塬:“殿下说什么可惜了?”
李敖未回话,眼睛看着前方,若有所思。
泽塬见李敖没回话,便岔开话题,问道:“殿下,前几日太子殿下因出口顶撞陛下被陛下责罚,您为何执意护着太子呢?”
李敖微微回头看着泽塬:“太子哥哥再不对也是父皇的长子,我的兄长。犯了错知错能改便好,父皇的责罚过重了些,我也不能看着兄长受难,自然要维护皇兄。”
泽塬看着李敖的侧脸,眼中满是仰慕。泽塬心想:六皇子殿下德才兼备,为什么陛下要立个窝囊废做太子,可惜了殿下的一腔抱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