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
烛泪斑驳,夜已将尽。
外面一片寂静,好像所有的声音都已经停下来了,王才霖站起身,像是一位引导清谈的长辈。
但是萧兰佐隐隐在心里总觉得不安心,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要亲自问问霍伯卿,可是如今没有机会了,便只能问问你。霍长泽,你爹出身寒素,经历边陲劫难,终于渡过苦海划地称王,你们称自己是打破世家桎梏的人。当然这中间少不了明月公主的帮忙,明月公主当年游历天下,在离北是待的最久的,当年谁都没有想到明月公主能在离北帮你爹干出那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可以说你们家如今有这气派,跟明月公主也少不了关系。现如今明月公主的女儿也嫁给了你,你们两家算是亲上加亲,可惜啊她这个女儿什么都不知道,在庆都里靠着母亲留下来的威严耀武扬威,你知道为什么吗?你知道,其实庆都好多人家都看不上她,只是迫于她的权势压力不得不服从,那些个老臣们谁能看得上她?不要以为拿了几个钱做了一点事就算得上是人上人了。庆都里做好事的人可不止她一个,你可知道我们曾经也是干了这样的大事才做到这个位置的,我们可不是靠钱靠势力走到这里的。”
“可是如今三十多年了,离北与霍氏成为了不可分割的一体,他也有了儿子,儿子的儿子也出生了,你与霍明臻都是嫡出,霍伯卿为了避免嫡庶纷争,甚至不肯续弦,也不肯纳娶小妾。他把你和霍明臻变成了离北铁骑唯一的选择,这不正是世家成立之初构建的铁壁吗?你们正走在与我们相同的道路上。”
“我知道这样的道路一定是有人跟他说过的,明月公主对吧,明月公主与你的父亲清谈了很久才建立起这样的离北铁骑,甚至有人说过,但凡明月公主是个男儿身,这天下就没有太后没有其他人什么事儿,明月公主的手腕强硬,这世界上仿佛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可惜生不逢时,她死的太早了,留下来的女儿竟然成了遗孤,被流放在外这么多年回来之后回来,居然只是一个会耀武扬威的假架子。”
“安南不是假架子。”
如果可以,她能拿着庆都的权势将离北以外的道路全都给打通。
她才是生不逢时。
“哈哈哈……你以为,一个女人,他们的眼界有多宽呢?如果南希郡主死了呢,你会续弦吗?南希郡主为你留下了子嗣,你续弦做什么?”
霍长泽沉默须臾,说:“你这样想,是因为你不明白这世间有人肯为情所困。我爹不续弦不纳妾,只是因为他这一生只肯对我娘许下白首的承诺。并不是因为明月公主对我父亲说了什么。离北铁骑是他建立的重骑,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这支军队,这是他第三个儿子,甚至比我和大哥还要重要。一直以来把我和大哥视为离北铁骑唯一选择的人正是你们,我在庆都,困住的根本不是离北,而是霍伯卿和霍明臻这两个人而已。没有了他们还有我父亲,这支军队不会听从任何人的调令。你还没有明白一件事情,我爹确实在离北铁骑的统帅职位上构建了铁壁,但那不是家世门楣的铁壁,而是是否能够真正成为一军主帅,带领离北铁骑在与边沙无休止的抗衡中承担起冰浇火铸铁壁的重量。三十年前击败这层铁壁的人是霍伯卿,十年前击败这层铁壁的人是霍明臻,如果来日有人能够同样击败这层铁壁,不畏艰辛和苦难,情愿被如此锻造,那么他就是离北铁骑新的统帅。”
“我们真正成为了这样强大的力量,不畏艰险与困难我们被锻造出来之后守卫着离北,守卫着青云的大门,可是你们却不明白,以为将我拴在庆都,就可以拴住离北,若是这么容易就拴住了离北,那么离北岂不是那么容易的就被世家给拴住了。可是并没有我们选择的是一条不同的道路,大概是与世家的选择背道而驰,这也是明月公主当年留下来的愿望,她早就就看出是家的腐败,游历四方也只为着寻找救国之策,可惜明月公主发现了,一个柔弱的帝王是扶不起一个泱泱负面的大国,可她身为一个女人,更加坐不到那个位置上。”
“所以他才想扶持太子,让太子做到那个位置之上,可惜太子没有成功,其他的兄弟也全都被流放、被杀,活下来的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一个楚王不足为惧,而另一个则是傀儡。”
“你替霍伯卿把话说得这样冠冕堂皇,可实际上数年却是来霍家在独霸离北兵权。明月公主想得到这个权利,确实没那么容易,帝王的位置向来都不是一个女人能做得上去的,除非真的没有人了,才能轮得到她,可惜明月公主不是个心狠之人,断然做不出杀人夺位的事情。”王才霖目光微嘲。
“那是先后承担起这样重量的两个人恰好姓霍罢了。再说了公主殿下生性善良,哪里会像你的一样,如狼似虎恨不得贴敷在皇城之上吸血。”霍长泽眼眸里忽然流露出某种令人不可直视的光芒,他在这枯灯昏光里既是霍伯卿,也是霍明臻,还是霍家三个人深藏于铠甲之下的骄傲。
这样的骄傲是他的父亲也是离北铁骑赋予他的。
他说:“你们把我爹叫作头狼,狼群没有血统成见。只要打得败我们,就能带领我们。离北铁骑今日所呈现出的一切,那都是它应得的。来日——”
霍长泽的声音停下了。
可是萧兰佐却明白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他想说,来日他回到离北,他也会参与这样的群狼争斗,只要他击败别人,他就是第三匹头狼。
同样,“如果安南能够打破成见走上那个至高的位置。那么她也可以做这一匹头狼。权威之下,不分男女,谁说女子不如男?”
他们骄傲、肆意的源头是从未畏惧过抗争,这是霍伯卿的魂,他把这种精神教给了两个儿子,也教给了离北铁骑。
在这样的精神之下感染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唐安南深知这种精神是可以被传承下去的,至尊的位置谁都想要,可不是谁都能坐的。
“你知道为什么,同样是守卫边关、紧握兵权,羋家却从来没有受过像霍家这样来自世家的敌意?”王才霖与霍长泽对视,他平和地说,“因为你们都生着反骨,这种骄傲才是庆都无法信任离北的根源。这样的骄傲我只知道来自于一个人——明月公主。明月公主出生太好,她这一生没吃过什么苦,她骨子里天生的都带着这种骄傲,因此她传给离北,传给你父亲都是这种带着骄傲的骨性,你们通通都带着这种骄傲。你知道世家不倒又是为什么吗?因为我们懂得顺势而为。萧氏是青云的根,我们围绕着它,让它生,让它长,我们彼此交替,我们彼此给予,我们才是支撑青云的土壤。你脚下踩着的土地,你仰头看见的天空,它们全是世家维系出来的安稳,任何想要打破这种安稳的人都是敌人。包括明月公主,明月宫主为什么想要让离北建立铁骑并且能为而治,那是因为她知道有些事情光靠他自己是根本改变不了的。十几年前她鼓励太子率领东宫企图破局,什么都没准备好,就想改变这个局面。那是天真,太子不明白,明月明白,她知道一旦世家坍塌,萧氏也会迅速枯萎,所以他一定会死。明月也一样,明月公主妄图想用离北来代替世家,简直是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