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不能多寻思。
来的时候无所畏惧,又碰上可以捡宜的大好事,可这一家三口都不是占便宜的性子。
买个菜要是找错了钱,杨丹玉都会给送回去。在野外碰上有人,姜延凯都会主动停车捎人家一段。这样的一家人,你说这天上掉下了馅饼,敢接吗?
不敢啊!岂止是不敢,还恨不能立刻抛回去。
姜然更是一朝怕蛇咬,十年怕井绳。她立刻阴谋论了,悄悄扯了扯爹娘的衣服小声说:“我怎么看着那么像当初村里的那些山贼呢?”
得了,本来就打算再想想再看看的姜延凯一听,大手一挥:“回去!”
一家三口忙上了驴车,张胜可能也被他们的急切感染了,匆匆跳上车挥起鞭子,“驾~”
张老爷急的在后面挪动着步子挥着手:“别走啊,一切好商量,要是嫌贵咱再商量不成吗?别走~哎哎等等我。”
他越喊驴车跑得越快,不大一会就消失在他眼前,他恨恨的一跺脚,“跑什么啊倒是等等我啊!哎哟这么远我可怎么回去啊!”
来时是跟着一起坐车来的,走得急把人落下了。
姜延凯倒不是真怕了,这一路行来,他的胆子彻底放开了,只是他带着媳妇孩子呢,当然要安全第一。过了张家屯大约二里地,指着路边正在收成的一家人,“走,过去问问。”
这一家的地也是洼地,看着只有二三亩大小,一半种了小麦一半种了高梁,已经到了收割的季节庄稼却都不饱满,可无论哪种看着那家连老人带孩子七八口人,除了夫妻二人其余都只能算半个劳动力,可能因为收成不好,哪怕丰收的季节也没有给这夫妻二人带来一点高兴。
一张张布满愁容的脸上让人看了心里就揪在一起。
地太少,收成太少不够吃。
听到姜延凯说要买张家的荒地,这夫妻二人直摆手:“张老爷家的事我们不知道,你问旁人吧!”
他家的老大不过八九岁的孩子,见他要走忙追上来,“大叔!我知道!”
一个小孩能知道什么?那对夫妻脸色大变喝道:“老大你给回来!”
小少年倔强的摇了摇头又重复了一遍:“大叔!我知道。”
姜延凯深深看了他一眼问:“你想要什么?”
少年回头望了爹娘一眼:“我想要,要,要二两银子。”
那三十岁左右的汉子过来就要抓他:“别听这小子胡说,他知道什么?”
“我没胡说!我听张家三妮子说的,他们家半夜……”少年显然有些心眼,说到这里就不说了,看着姜延凯:“大叔,我真知道。”
“你要银子做什么?”姜延凯突然挺想知道这孩子会怎么回答?贴补家用?买粮?
哪知道少年抿了抿唇,下定决心般:“银子给我大姐的婆家,他们就肯休了她让她回家了。”
姜延凯一愣。
那汉子显然也没想到,顿时怒了,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胡说八道。你大姐嫁了人是人家的人了,怎么回家?”
少年倔强的扬头:“我没胡说。是大姐的婆婆说的,只要咱家把二两银还回去就放人。我大姐是我大姐为什么不能回家?她婆家不拿她当人再让大姐呆下去会被打死的。”
姜延凯没想到会遇到这么一件事。
他拦住那汉子欲要再打儿子的手,“莫打。你儿子是个好样的!”他伸手去摸了摸少年的头,“好!银子我给你!不过你要告诉我你知道的?”
汉子心想好样的有什么用?还不是吃不起喝不起连女儿遭罪都不敢管。听到后面的话赶紧道:“这位……”打量了他和驴车,“……先生,别听他胡说,他个小孩家家的不知道好赖,别误了你的事。”
他越拦着,姜延凯越好奇。
这家的地和其余人家的地都不相连,一瞅就是涝洼地填土种的庄稼,不是外来户就是被村里人排挤。
“兄弟不要怕,我想买地自然想多打听几句。这里已经出了张家屯,这孩子的话不会传到任何人耳中,你放心好了,不会给你们惹麻烦的。”
汉子嘴唇动了动却最终没再拦阻,重重的叹了口气,看向儿子:“知道的说不知道的不准胡说,听到没有?”
少年点了点头,汉子又叹了口气转身回了自家地里,不去听就可以当不知道了。
这种驼鸟心态少年显然不能理解,他抿了抿唇仰头看向姜延凯:“大叔……”
“说吧!”姜延凯缓了声音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今天的话我不会让旁人知晓是你说的。”
少年点了点头,他其实不在意这些,他心里想的只是这事是他听说的,可以换银子救大姐回来。“我听张家三妮说,噢,张家三妮就是张老爷的孙女。她肚子饿半夜起来去厨房偷吃,听到张老爷和两个不认识的人说什么‘收留,饶命,大兴还是大燕的,我给银子之类的话’,张三妮说,她爷爷第二天就张罗卖房子卖地要搬去她二叔那里,还说她娘说,是有什么人来勒索银子把他爷吓着了之类的。”
这张三妮是张家的奸细吧?这种话也敢往外说,真是啥也不懂。
就冲这几句话就可以安张家一个通敌的罪名。
姜延凯掏出一块碎银,足有二两半多。“这银子给你大姐的婆家,余下的买吃的吧!”
少年犹豫的收过银子,一口咬了上去,将银块子咬出一个牙切,他惊喜的朝后喊去:“爹,娘,是银子,真的是银子!”
少年没见过银子,他用这种听说过的方法来验证真假。
姜延凯又问:“你家搬来张家屯几年了?”
少年摇头:“我家祖辈就在这里住。”
“我看旁人家种的都是中等田或上等田,收成都不错,为何你们种的却是这涝洼地?”
少年咬着唇,老汉有些弯腰驼背的走过来正好听到这话,叹息一声说道:“我们家原也有二亩好田,紧临着张家的地。张老爷看中那地,想要买去,那是我们活命的地,祖辈传下来的,自然不肯卖,就被那张老爷勾结里正给谋了去,说是我们家收留什么奸细,若是不肯交地就要把我儿送去大牢。那大牢进去哪还能活着出来?没办法,唉!”
姜延凯明白了,失去了土地的一家人只好出来开垦荒地,但这边荒地大多都是涝洼地,收成也不好,日子过得就格外艰难。
“为何不佃些地种?”
老汉的背更驼了,“我们得罪了张家,张家哪里肯佃给我们啊!”
少年张了张口,姜延凯拍拍他那稚嫩的肩膀:“你想说什么?”
少年低头:“张老爷看上我大姐,想要她做妾。结果我大姐和我姐夫好上了,说是死也不给张家做妾。大姐嫁人后,可大姐的婆家却不肯善待她,说她若不是勾搭了张老爷,哪里会惹来张老爷想要她做妾的事。还说这聘礼的二两银是我姐夫偷着拿了家里的银子,是她勾搭的。不仅打她骂她,家里所有的活都让她干,还不给饭吃。我姐夫不但不管,还和他的表妹勾勾搭搭……我上次偷着去看大姐,她瘦得比我娘都老,我害怕我害怕她等不到我挣够这二两银子……”
少年说着眼圈红了。
姜延凯叹了口气,众生艰难啊!可他却不是救世主,真的无能为力。
“大叔,把孩子接回来吧,一家骨肉,吃糠咽菜也比看着生生被虐死的好。收成不好,就去城里想法子谋生,老天饿不死瞎家雀,总有办法的。”
老汉叹气却不接这话茬。
姜延凯也不好再说,又问了些张家的其它事,少年知道的不多,老汉知道的也是支支吾吾。
回程的路上,姜然问:“爹,还买地吗?”
姜延凯点头:“买!先回去,去看望一下赵头!也该感谢感谢他的帮忙了!”
姜然不知道爹的葫芦里卖什么葫芦,杨丹玉却猜到一点:“若是姓张的是被冤枉的?”
“就凭他随意诬陷人窝藏奸细,强买土地,他就不无辜。”
路过王庄,那老汉坐在自家门前磕打鞋底,远远看到驴车过来就站起身,一脸渴望的看着姜延凯:“可买到手了?”
姜延凯苦笑:“大叔莫不是骗我?那地能种?再便宜我也不敢买啊!”
老汉听了直跺脚:“你买了过个一年半载的卖给我也成啊!这么便宜你都不要,唉呀你真是真是……”
姜延凯又套了几句话,见张老汉确实不是坑他,看看天色不早,此刻回城肯定是进不去城了,就借住在他家里。
杨丹玉拿了一百文钱给他,托他做些饭食,老汉摆了摆手:“不过是些粗粮收不得这么多银钱。”
再三推让之下只收了二十文,“菜疏都是自家种的,这柴也是去山上砍的,二十文够了。”
姜延凯和老汉晚饭后坐在院子里唠嗑,倒是把这周围的事都弄了个大致清楚。
他们离郸城虽说一个来时辰就能到,但大多数人只在逢五的大集会去那里,平日去的最多的还是县里和镇上,都是离这里不到一个时辰的路。
“城里大,恨不能一泡尿都要收钱。倒是镇上和县里买个针头线脑的反倒更便宜些。”
哪怕姜延凯来郸城才一日已经深有体会。
打水要走一里多地,烧柴要买,这倒夜香也要收钱。处处都要银子,无钱寸步难行。
“大叔,你老这日子过得不错,我这一路上经过的,可没几户比你这房子还好的。”
老汉说起这个房子颇为自得,“我年轻时也曾跟过商队走南闯北,要不然也盖不起这么大的房子。”老汉说着又叹气:“有一回我们商队被山贼杀了个精光,我当时正好去林子里方便,才侥幸逃得一命,从那就回来没再出去过。”
前几年动了心思带着老大出去,结果差点又出事,从那打消了主意老老实实的在家种地了。
姜延凯又问:“咱这边离兴国说是就隔着一条江?”
“是啊,不过后生我可告诉你,想去兴国交了银子就能去,你要想偷过江,那就要小心小命不保。”
随着老汉的讲述,姜延凯才知道,张家屯再往北,大概二三十里路就到了江边,真的不远。“以前江上水匪多,靠江边有个村子,后来被上岸的水匪杀了个精光,那村子就荒了下来。其余江边的村子要么搬迁,要么就围起来组织村民们抵抗水匪,后来平王爷来了,这条江上多了不少水军,水匪倒是少了许多,也不敢再上岸骚扰百姓了。之前荒废的村子又住上了人,只是这些人都是后来的,没有地种,就在江上捕鱼讨生活。”
姜延凯来这不到两日却听了太多关于平王爷的事。
这位不管真心还是顺便,倒真是为百姓做了些实事的。
一大早,姜延凯一行人回城,连小院都没回,直接去杂货铺买了些礼物,一家三口直奔赵宅。
“本该早些来拜访,可家里一来没安顿好,二来也想正式的拜访感谢赵头,没料到昨日出城遇到一事,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该告之赵头一声,这才一早冒昧来访,仓促之下没有准备,还望海涵!”
半文半白的一通话之后,姜延凯就把昨日买地听说的事和他讲了,又抱拳赔罪:“没经过赵头同意就擅自动用赵头的名头,还望见谅!”
赵头的眉头随着他的诉说深锁起来,看着他的眼神也是复杂得很。
这姜姑娘的父亲倒是敏锐,看到便宜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先占下来,而是想着有没有陷阱?
这就和普通百姓不一样了,也难怪姜姑娘会受那位的重视。
“姜兄客气了。事不迟宜,我这就禀报给府丞大人定夺。”
从赵头家出来,姜延凯还在可惜自己便宜没占成,姜然指着一个方向悄声道:“有人盯着咱们,看到赵叔送咱们出来,转身就跑了呢!”
几人看了一眼张胜,恐怕是钱家的人。
姜延凯想了想,又喊住赵头,和他说了钱家的事,苦笑道:“我们初进城不知道深浅,侄子好心帮着说了几句话,就是不知道钱家会不会……”
赵头微微皱眉又紧接着舒展开,“钱家我倒不惧,看我面子上他们也未必会为难你们,只是这张胜不好说……罢了罢了,我找府丞大人帮着说合一下,张胜也是有情有义的汉子,几年了这钱家也不必一直为难他。”
张胜没想到还有这好事落到自己头上,当即喜极而泣,跪地就给二人磕头:“多谢赵头!多谢先生。二位大恩,胜愿为二位效犬马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