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里,秦简站在勤政殿外头,抬头看向即将落雨倾盆的天空,战事发生已过快大半月,一道道前报密谍源源不断涌入勤政殿,这一个月里头好像就没有一天正常闭过眼睛,可比起那些前线作战的将士来说,这些都显得无足轻重。
“陛下,外头天冷,还是殿里头暖和一些。”安崇在一旁躬身轻轻说道,这些时日过来,他能感受到面前的中年男子身上的气息在渐渐变弱,恐怕已经是时日无多了。
秦简摆了摆手,抬步而起走到御花园,御花园由先帝心意所建,一草一木未曾有过改变,都是如旧景象,里头有各种奇珍花草,
先帝极其喜欢兰花,所以御花园多有种植各式各样的兰花,现在正值秋中,建兰开得极为灿烂,秋以万物凋零为主,御花园里头其他花草都是枯萎,独独建兰含苞待放,倒是难得寻见的撩人景色。
秦简登上俯瞰长安城风景的观景台,想多看大秦长安城几眼,自上位以来,未敢懈怠政务,只怕做得还不够,
守国之君,这个名头听起来总是不太好,想来用去了大半辈子,就让大秦吊着一口气存活北地,未曾像去父亲开缰裂土,也不曾如弟弟去过江湖看一看风流意气,守了大秦到今,说来好像从未顺着自己的活法去活过一次,想来心上也生有些遗憾……
秦简看着长安城街上往来行人络绎不绝,华灯初上亮起万家灯火,不由得轻轻一笑喃喃道:“秦简这二字,父亲取意勤俭节约,至此不曾有过铺张浪费,未曾大兴土木,十数年如一日勤政务实,得以让大秦国富民安,也当得是无愧大秦这个四个字了,只是不敢去接过父亲的毕生伟业,可莫要怪简儿……”
自己的一生没有波澜壮阔,没有山高水远,想来这个帝王当得倒像是个普通百姓家,只是肩头担的重了些,同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安崇看着那个渐渐佝偻的身影,轻轻喊道:“陛下,该是回去了,这风吹得有些冷身子。”
秦简手握栏杆紧紧攥着,身子忍不住的剧烈猛咳,咬牙咽下淤血,若是这副身子能多挺几年该多好,等过击退四国来犯,可振奋大秦人心,联举齐,燕两国向南徐图,大秦蛰伏十二载,埋在中原的棋子何其之多,大秦骑军跨过碧蓝江的场面,该是多雄壮,天下一统这四个字如何能不动心,还有那北过雁门关的匈奴草原,皆是他心所向,只是可惜没有下一个十二载。
“安崇,朕希望你可以如对我一样对待安儿,这是朕对你最后的托付!”秦简抬起头,迎着冷风举袖抹了一把脸淡淡道。
安崇跪下,头磕地上说道:“臣领命!”
秦简挺直了腰杆,大秦男儿没有弯下腰的说法,既然命中注定如此,那就试试与天争一争高低,如何都要看一看大秦挫败四国的野心,这位向来温和的君王,目光如炬抬头望南:“此战大秦若是不败,那就将是我大秦举兵向南,马踏天下,让你们再听一听沉寂十二载的大秦铁骑马蹄是怎样的响耳震聋!”
入夜渐深,秦简与大秦的中流砥柱十二臣彻夜长谈,大秦十二臣,是由先帝天下一统为恩泽功臣所设,只是所到十二臣只有不到半数在场,
大秦祸乱当中有五人为秦战死在南,两人身在边关沙场,一人负气出走,只剩下区区四个老人与秦简同座相谈……
次日早朝,满堂震惊,大秦立储君三皇子秦长安,荒废已久的首辅位置再动水花,由已经坐了多年冷板凳的大秦十二臣之一李宗南走马上任,提拔名不见经传的仕书郎唐衍上任户部侍郎,敬家犬子敬川流上任兵部侍郎,名满大秦上官家第二子上官迷路上任户部侍郎,还有沉寂多年掩藏在背后培养的青年才俊皆是上场,甚至有些年轻人的名字让这些为官多年的老家伙都摸不到是何用意,他们也不敢去揣摩那个龙椅上的男人,这些年来,大秦死的人可是不计其数,才能让那个男人一直稳坐龙椅至今……
命户部召集大秦境内全部工匠,开炉锻造兵器弓弩,开各州粮仓运往前线,征召徭役赶往两关喉口的辞别郡,建一座大城关隘取名“御南关”,
命兵部号聚集州兵力,赶赴南北两关,整合大秦六州三十二郡,通驿站,建粮道,开水路,修渠坝……
共计下诏二十四道,文武百官低头噤声,朝堂之上寂静无声,无人胆敢在此时敢抬头去看龙椅上的秦简,他们不敢与这个展露獠牙在六国的牙缝中让大秦还能得以存活至今的帝王,且可以说是比先帝所治下的大秦更为强盛,没有人敢去相信短短的十二载,就只有短短的十二年,大秦已是恢复国祚龙气,更是可以面对四国五十万大军叩关而丝毫不惧,
这样的男人若是能在安世治秦,那将会是何等的盛世繁华,他们不敢想象那样的大秦将会是何等的存在……
秦枫与袁逢各乘一骑快马加鞭,赶赴南关上野,
昨夜秦枫和袁逢返回,与众人说明了缘由因果,说是自己做了很多,起初想去看一看江湖的光景,说到底捅出来的那些事都是由自己而起,总不能让他人白白送了性命,而自己在边上无能为力的袖手旁观,这样很不好,江湖的事可以放一放,那些东西都离自己还太远,这些眼前的事触手可及,能去做就先去做。
石解和常于乐还有其他事要去办,此行分别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面,两个孩子也交由了他们两人去安顿,至于王泥鳅说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小半辈子,以自己的习性,去了边关也只能添乱,就找了个理由推脱,江湖路远,有缘再见,当然还是不知道能见与否,这个江湖太大了,能见上一面已是缘分,若是多求相逢,怕老天爷也会不高兴……
秦枫朝着漆黑的夜幕望去,心上已经放了太多东西,总不能到头来什么都抓不到,
袁逢摘过路边枝头的一片树叶丢到了口中,惬意道:“秦大公子,咱说好了,以后立功了可得赏我一个大官当当,咱也去体验一下衣锦还乡的风光派头。”
因为现在入夜天黑,恰逢天上没有明月高悬,就放慢了速度,吹着冷风慢慢悠悠踏在小道上,
秦枫撇过目光瞧向死皮赖脸的袁逢,也只有这个家伙跟着自己,不由得咧嘴一笑道:“官不官我不知道,只怕你我到最后可能连块墓碑都没有,此行一去生死不知,你怕不怕?”
袁逢连忙摆手,这晦气话,自己都还没讨个婆娘过上安生日子,就想着那些生死不知的东西,多没劲头,“你脑子里就想着死吗?难道就不能想点正常的?咋说咱这也是要去建功立业了,就不能话头上有个好彩头?”
秦枫摸了摸鼻子,好些事情就是这样,不去想总会上到心头,牵动缰绳猛的一夹,座下马匹一声嘶鸣,扬长而去,
袁逢看着那道背影摇摇头,挥动缰绳,马动如风,紧随跟上,
夜游骑马奔南关,千里快风身后去。
借着夜幕低下,公孙谨在小院子里头与公孙慎相坐饮酒,两位老人四目相对,沉默不语,王八看犊子,谁瞧谁都不顺眼,
公孙慎举动筷子夹起一粒花生米,借西风微动,弹出花生米抛向空中,筷子一甩,砸在公孙谨的脑门上,正正好好就在两眉中间,好似一颗美人痣,只是有些红得发黑,老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这般模样着实是有些滑稽好笑,
公孙谨拍案断筷,咬牙切齿,这个大哥啥事都喜欢捉弄自己,从小就是如此,一直乐此不疲,
靠着剑术上压自己一头就肆无忌惮,都是白头翁的入土的年纪了,还是要顽皮一下,自己很大原因离家去祸害天下都是由此而起。
公孙慎歪着脑袋放下筷子,扣了扣鼻孔淡淡道:“想打一架活动活动筋骨?你我兄弟倒是有些年没有切磋剑术了,自从你小子离了家,公孙一族可就没安生过,倒是有些火气需要去一去!”
这些年来,时不时就来几个江湖武人到公孙剑山乱闹一通,也杀过几个人杀鸡儆猴,想不到那些个家伙反而越发起劲,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全部像打了鸡血一样不要命的往公孙剑山涌来,搞得公孙家鸡犬不宁。
公孙谨满脸堆笑摇摇头,转头看向院子外的漆黑一片说道:“这些家伙都是这么不要命的吗?当初我可是让大秦铁骑把他们的腰给折了一遍,怎么还敢入大秦?难道不怕你公孙慎的千里取人头?”
“我现在就取了你的人头。”公孙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一指弹在酒杯上,酒杯裂开四瓣,如春动花开一般,往四处飞散。
公孙谨拍动桌子,断成四截的筷子弹起而动,说巧不巧,正好拦下四块碎酒杯。
院子四周埋下的四个人面面相觑,惊出背后一身冷汗,立即转身逃遁,不敢回头看那个院子一眼,当初就听了些江湖上的趣事,大秦公孙剑山与中原江湖的恩恩怨怨,就借着一腔热血北上入大秦。
想不到大秦对于他们这些外来江湖侠客还是很宽松的,办了身份文牒就可以在大秦随处跑,当然前提是不能套取大秦的的关隘情报,否则被遍布大秦六州的探水房盯上,可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那个悬挂城头上的头颅的恐怖景象,他们心里头记得一清二楚,
所以一路来走走停停也还算安生,就是日子苦了些而已,相对来说对于大秦的感觉还是很好的,至少人都比中原那些个人家心热得多,厚着脸皮去讨一口饭食还是有的……
“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救人了?”
公孙慎抓起一把花生米大口咀嚼说道。
“这些年来,是做了很多错事,到头想来其实也没错,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想着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就为了大秦去多背负一些罪孽吧,反正成了个老祸害,我也不信鬼神之说,也不怕那些个天谴。”
公孙谨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去过很多地方喝过很多酒,还是不如大秦这烈马酒来得痛快。
公孙慎轻轻一笑,指尖绕动一点剑气,抛向屋内,抬头看向自家这个多年未曾见过的弟弟淡淡说道:“你想要她过个普通人的生活?你可知道那个小妮子就是个天生剑仙胚子。”
公孙谨点点头,抬头看向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穹顶,自己一生不信鬼神,却是练了剑,后来弃剑,去读百家书,行万里路,还是过不了那一道高高在上的天上关隘,
天上仙人垂钓天下人间,伸手扰乱人间,致使动荡不断,当时少年意气以为可以把仙人挡在天外,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公孙惊蛰跑出屋内,一脸焦急说道:“绿芽妹妹不知道怎么回事,气脉紊乱,似有剑气缠身!”
公孙慎叹了一声,抬手而动,数里外的一座荒之上,一柄生锈铁剑微鸣颤动,破土飞出,直落老人面前。
公孙剑山第一剑“藏山河”,相传公孙家老祖宗到此游历,遇上此地为祸的恶蛟,提剑上山斩恶蛟,与之相斗三天三夜,最终气力尽竭,临死之际递出最后一剑,牵动山河而起,有一柄飞剑自地底而来,一剑断蛟龙,而后又是沉寂入山,
老祖宗便在此地安身立命,保一方水土平安,后来此事远传越远,慕名而来的挑战者多如泥沙,最后定下规矩,败者留剑,经年累积就成为了一座剑山,也就是现在的公孙剑山……
老人拔剑斩断公孙绿芽的剑线,剑线一断,再难而续,此生无望练剑。
公孙谨起身,走时看向公孙惊蛰轻轻自言笑道:“八字相符,天作之合!”
公孙慎举起酒杯对着那个背影一饮而尽,转头看向自家孙女笑道:“那个小妮子以后就跟着你了。”
公孙惊蛰轻轻一笑,看着二爷爷的背影摇摇头,也不管还在自顾自饮酒的爷爷,匆忙回屋内去看公孙绿芽的情况……
秦枫和袁逢在路上冻得瑟瑟发抖,这西风来得烈烈作响,冷得心儿拔凉,
抬头看着四下无人的寂寥景象,更是心上跌落了谷底,这还没有到南关,怕是都在路上丢半条命,早是知道就应该寻个地方住一晚再说,四目相对咧嘴一笑,同坐一马相互取暖,身冷难掩南下心热。
此去路远,少年心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