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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数学成绩平庸的表哥说他在大学的高数上学了一种叫做极限的东西,简单的说就是一种事物趋近于某个状态时呈现的另一种状态,比如馒头就是包子当馅儿趋于没有的时候所呈现的状态。
那么,被冻得半死不活的新疆学生就是他们穿得不够多时所呈现的状态,所以你要多穿点儿,电话的另一头表哥以这句话结束了通话,杨曦都还没有来得及回上一声是,就听到啪嗒一声,然后四境寂然。
一天一天下降着的温度在无限靠近着那个最低的最让人无法承受的温度,最开始的早晨是一片被霜打过的世界,白花花的,晶莹美丽,中午还是不至于要人命的气温。而后来,霜越来越重,还刮起了北风,携肃杀之势割人脸面,即使是正午也还是冷得要死。
天气冷的一段时间刘毅有午饭钱,便不回家。而杨曦每天在学校和家这条线断之间走四次,从未间断,每天四次彻骨寒,杨曦已经习惯了,他忍受得了。
许多孩子也习惯了,也忍受得了。
人一受苦,思想也简单了,一天除了学习心里几乎就没装下别的东西,这段时间的功课他倒是烂熟于胸。另一方面,老班审时度势,纵观全局,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似的看到杨曦在两门功课没分的情况下都能名列全校前三十名,的确是个可造之材,不可一再打击他而使之“泯然众人矣”,故而近段时间来,杨曦在班上倒也还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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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组,第四排。
已经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一转头就轻而易举地可以看见窗户外的那一边了,杨曦脱掉了最外面一件半新旧的不知名的黑色厚衣,和别的男孩子一样冲到暖气包上暖手。
窗外的天还是蟹壳青,看着窗外那些“会动的风景”还是一团黑。
几人在暖气包前大侃今天的天气有多冷,自己受了多大的艰难才到学校的,对于饱受其苦的杨曦来讲,他们的话即使添了一丝夸大其词的成分都还分量不足。
天空像是渐渐燃起来的烛光,放出不带温度的惨白光线,投到那些深的浅的浓的淡的色彩上,反射入那些渴望颜色的眼眸中,于是世界才开始有意义了。
杨曦摸了摸脖子上的那条毛巾,整整齐齐的线条,规规整整的彩条,舒适的温度,贴心地照顾着自己的脖子。
真正重要的是关于这条围巾的故事。
那是一个天气刚刚让毛衣都无法履行使命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杨父杨母抠门儿,还是他们根本不在意杨曦的死活,或许是他们没想到亦或是认为杨曦皮厚冻不死,除了给杨曦准备过冬的帽子和手套外,围巾什么的从来也没提起。
对于这种事,杨曦从来觉得没必要提,因为提了最多也不过是那种劣质的拿不出场面的围脖,就像杨曦那不合年龄不合时宜的火车头帽子和宽大的皮手套,这一切无疑都会让杨曦觉得难受,所以他宁可挨冻,而受到的苦又无形中转化为对父母的恨。
又爱又恨。
又恨又爱。
小时候他们平时都会对自己百般疼爱,可是到了农忙时候,在他们跟前玩耍的自己会时不时地收到一句“滚一边儿玩儿去”,自己以为他们在逗自己玩,于是去给他们帮忙,结果却帮了个倒忙,于是自己饱饱的挨了一顿打,泪流满面。
就是这样的爱和恨。
徘徊在自己的生命里。
当然也徘徊在许瑶的生命里。
只是形式不同罢了。
但至少许瑶的恨是完完全全地从爱中演变出来的,而自己的恨却是从缺爱中演化而出的。
给以一种条件就会产生一种反应,这种说法就和佛教“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道理一样充满哲理。
在两种不同的环境中,许瑶变得细腻而有爱,而杨曦却越来越不知道如何表达关心和爱。
就是这样的结果,才致使了在那一个早晨,许瑶微笑着把那条围巾递给了鼻子冻得通红的杨曦。
“这个,给你。”不多的语言,是许瑶递过来的温暖和关心。
杨曦的眼神在空中呆滞了那么一秒,然后褪下手套接了过来,“谢谢。”不多的回话,是燃烧了体内所有能量足以抵御寒冷的温度。
“好了,不多说了,我上课去啦,下次见。”许瑶捏了一下杨曦的手臂,疾步转过屋角,蓝色的书包飞扬后又消失。
那个早晨的天空和现在的一样惨白,但似乎是两种不同的意象,就像是对同一件事物的两种迥然相异的比喻,给人的感受天差地别。
我怎么这么悲观起来了,又不是生离死别,杨曦心中这样轻轻自问,也不管周围人笑声爆弹似的轰隆隆不断,管自去座位上看书了。
已经是天清地朗的时候了,校园里一片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