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下课铃声之后,校园的每个旮旮旯旯儿都回荡着做早操的前奏音乐,审美疲劳感早已湮没在那单调的音调之中。
从楼上走下来的同学经过政教处的门口,看见那扇蓝色的门没有上锁却是紧紧闭着的时候,他们就多半猜到了里面的情况,偶尔从里面传来几声女人的吼叫声更加肯定了他们的猜测。
接下来所有的学生涌入人海,站成横竖整齐的队伍,做着长年重复的动作。
“咚咚咚”
政教处的门被连敲了三下。
“谁?”门内一个老师问道。
“我是杨曦的父亲。”
刷拉拉的开门声响了几秒,“请进。”
杨曦看着父亲一身干活穿着的迷彩服,然后重新低下了头,四周出奇的死寂,身体像在无限深的高崖上做自由落体运动,怎么都到不了底,可是速度却在不断增大,下落的路程越大,粉身碎骨的程度也越恐怖。
杨父看着沉默不语抽着烟的几个老师,半晌才温言软语地问道:“老师,找我来什么事?”
屋外是嘈杂的广播操声音。
吴主任抖落烟头上的烟灰,道:“许瑶的妈妈,你来说吧。”
杨父把目光转向墙边办公桌前的那个女人之上,与之相对的是一个女人尖锐的目光,微妙的摩擦感觉以目光为媒介传入两人的身体,就像手在砂布上搓来搓去,搞得双方都不舒服。
许母拈起桌上的一张信纸递给杨父,道:“这就是你的宝贝儿子在学校里干的事,你可要好好琢磨一下。”
杨父把信大略读了一遍,不禁勃然大怒,冲到杨曦身前狠狠一巴掌抽了过去。
可怜杨曦还未发育成熟的身体经他这么一抽,趔趔趄趄,整个一片落叶似的倒仰向沙发上,连同沙发也倒翻过去。杨曦的身体磕在又硬又凉的水泥地上,头脑中嗡嗡的响,好像是四周在频频落雷,自己被炸得晕头转向,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但杨曦没有哭,因为他的潜意识里还有一丝自尊和坚强,虽然它们像青天白日里针尖一样大小的存在,但杨曦清楚的知道,它们从自己能清楚地看见这个世界起就支持着自己往前走,哪怕自己只剩下最后一滴血了,它们也还会回游在自己的身体里。
杨父怒气还未消退,顺势把杨曦按在地下,捺住他的双手,拳头没轻没重地只管往杨曦的背上打去。整个过程杨曦没有动弹一下,他没有说过一句求饶的话,只是在忍受不了的时候叫唤了几声。不期那几声叫唤不争气,偏偏飘入了上楼的学生的耳朵里,换来了几声同情的叹息声。
杨父掐住杨曦的脖子,掐得杨曦快喘不过气来了,这种感觉只有他小时候溺水的时候体会过,周遭世界再也没有空气从鼻子输入肺里,再经过肺泡完成一些转化,让生命活动能继续下去。杨曦甚至连叫唤之机都没了,两只腿在地上拼命地挣扎。
“管教归管教,你这也太狠了点儿。”吴主任和几个老师拉住杨父,把杨曦从地上扶起来。
杨曦只觉得满世界都是金色的星星,身体失去了平衡感,要不是老师扶着差点儿软瘫下去。
看来老师都是奥特曼,只有关键时刻才会出手。这是同学们看电影的时候的比喻,今天得到了证实。
杨曦缓过来神来,额上冷汗涔涔,没有憎恨,不敢憎恨,没有个信的少年。相反,他淡淡庆幸爸爸今天没有破口大骂,因为他的骂词肮脏刻薄,直戳人的痛处,骂人一句,余威要好久才能消退,何况是当着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骂,威力将更加不容小觑。而挨打了只会伤痛一时,不会痛一天,一周,或更长时间。
打完了,抵罪了,杨曦也轻松了,也不必在乎周围人的冷嘲热讽。唯一让他觉得丢脸的是,他在许瑶面前表现得这么懦弱,这么不堪一击。
一个这么暴力的老爸,那他背后的这个家庭是怎样的恐怖吓人。
杨曦在许瑶不喜欢自己的种种理由背后又加了一条,她没有必要喜欢有这么暴力老爸的孩子以及隐藏在他身后的这个家庭。
37
罪恶的上课铃声之后,又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同样的询问“谁。”
类似的回答“张哲的爸爸”。
同样的开门声后,来人进了屋,坐在位子上的吴主任立刻站了起来,道:“张连长,原来是你呀,坐,坐。”吴主任指着对面的椅子,又掏出一支烟,道,“抽烟,抽烟。”
张哲的爸爸接过烟,看了看儿子,坐下道:“主任,张哲犯什么大事了?”
“没事么大……”,“事”字儿还没说出口就被一句厉喝打断。
“没事么大事?这都不算大事儿,什么事儿才能算大事儿?”许瑶的妈妈吵嚷着要大家评评理,道,“你别以为你是个连长就能任凭儿子在学校里胡作非为,你看看这个吧,你儿子的杰作。”
许母把一张更加精美的信纸丢过去,张哲的爸爸捡起来细细地看了几遍。
“杨曦,你回去上课吧,我们这儿没你的事儿了。”吴主任看着杨曦道。
杨曦举步外出,杨父并没有予以任何阻拦,临出门前听到张哲的爸爸语言温柔地辩驳道:“这是孩子双方的问题,也不是谁对谁错的事儿……”
杨曦出了门,身后传来一声厚重的关门声,杨曦被吓得急皱了一下脸颊,剧烈而火辣辣的疼痛感立刻在脸上穿行蔓延,像是被汽车轮子碾压过的土路,自动复原成了一种奢望。
杨曦匆匆跑到厕所里,打开小便池子边上的水龙头,捧起一捧水往脸上浇,疼痛感并没有因为冷水的封冻而减小,反而更加难以忍受。杨曦赶紧忍着疼抹干脸,疾步朝教室走去。早晨的凉风像一根根毒针扎在脸上,清晰而细密的痛觉触动了神经。
杨曦推开教室的门,叫了声“报告”。
“请进”。
杨曦低着头走进教室,脸上的淤青还是被同学看到了,悲哀的一幕。
可以为之立碑的好孩子乖学生竟然成了这副模样,这世界还有没有天理啊。
杨曦坐回位置上,拿出政治书立在桌子上遮住自己的脸。
“刚进来的那个同学,做了什么丢人的事,还要拿着书当遮羞布。”一张苦瓜脸的政治老师道,表里如一的苦瓜,只是没什么营养,和语文老师一样的货色,不,比语文老师还不如,语文老师至少还有当演员的天赋。
杨曦放下书,埋头听了几分钟就下课了。
“你怎么了……”林羽灵正待问下去,班里一大群男生像闻到腐肉味道的蚂蚁,匆匆聚集了过来。
“操他妈的政教处,好坏不分嘛,怎么连好学生都被虐待,是谁打你成这样,改天找他算账……”薛刚道。
杨曦从位子上站起来,大笑着夸夸其谈,道:“哎,都怪我太执拗了,被他们训了就顶嘴,结果那个老师就给了我一巴掌,说我没教养。”
伍顺道:“他妈的下手也忒狠了吧,你可是未成年人呢。”
杨曦用手一拍桌子,道:“当时我也很气愤,就和他厮打在一起,结果……”
“结果怎么了?”
“结果他们几个老师就以为我是顽固分子,几个人一起上,把我按在地上,拳脚一起上,你们说说,我哪是他们的对手啊。”
“靠,虐待未成年学生,这笔账我们帮你记下了。”
杨曦怕他们真的去找老师算账,便假装咬着牙歪着嘴,道:“算了吧,怎么说也是我不对在先。”
“那怎么行呢,有仇不报非君子。”
“灭绝来了!”
杨曦侧头一看,英语老师抱着书本朝教室走来。杨曦才记起来今天星期二,苦涩的一天,一浪才退一浪又来。
身边的男生赶紧回到座位上,杨曦松了一口气,这牛吹得,用自己的皮肉之苦作证据,还是适可而止的好,万一被人揭穿就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