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丫头总算是醒悟过来了,还不算晚。我真心希望她能过得幸福,可她不大听我的。她心里觉得我庸俗,这我能看出来。她还觉得作为一个女人来说我和她比简直等于零。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她觉得我的“土气”恰好更能衬托出她那高雅的情趣。可正是我这种“土气”使她一败涂地。
一次我丈夫出差走了一个月。当时正是夏天,他不在家,我自然寂寞得很。一个人住一套单元确实很冷清,可一个人住到乡下的消夏别墅就更冷清了。有一天我正和塔玛罗什卡抱怨此事,她说:“瓦伦蒂娜,太巧了。我和尤里克正没地方住呢,找不到房子。我们搬来在你这儿住一个月吧?这样你就不会寂寞了,我呢,也好让他适应一下甜蜜的家庭生活。”
“可是,塔玛罗什卡,别人的家并不见得甜蜜呀。也许会不方便的:我毕竟也是年轻女人——要是他盯着我看,你不吃醋吗?”
听到这儿,塔玛罗什卡微微一笑,她那种笑一直刺到我的心里,我似乎能听到她说:“吃你的醋?你照照镜子瞧瞧你那样儿吧,乡下的土老帽儿。”可她说出来的却是另一番话:“噢,瓦伦蒂娜。这我一点儿也不担心。你和他压根儿就不是一路人。他是个艺术家,他家是圣彼得堡世家,都是搞艺术的。所以你们有着完全不同的精神境界。”
“那好吧,就让你那位‘精神境界’来吧。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别怨我呀。”
我假装开玩笑地说,可心里却想:你就等着瞧吧,我的小朋友。
第二天她就带着朋友来了。她提着一大箱子衣服和一包诗集;他呢,带着画布和颜料。
我让他们住在我丈夫的书房里。里面的东西都没动,只有一样东西我特意换了。不错,我是个乡下姑娘,我父母都是农村人,凭自己的本事闯到镇里。
我就是在那儿生的。但我们和乡下的联系却一直没断,每年都要回沃洛格达附近的亲戚家去度假。那里的农妇送给我各式各样的网扣织品。你们真应该去那儿看看她们是怎么一针一针地网出来的。跟现在市面上的简直不能比,这些都是些胡乱编出来的次品,糊弄外国人的。我乃乃编了一辈子网扣,直到把眼睛都编瞎了。她送给我一件很大的网扣床罩,漂亮极了。那是用没有漂过的原色棉线织的,图案很简单:田野里,一个小男孩在喂几只鹅,旁边还有个小姑娘在编花篮。这原来是乃乃给自己编的嫁妆,后来又给了我。我一直把它放在箱子里珍藏着。我丈夫不让我铺,嫌它的式样太老了。现在我准备试试塔玛罗什卡的这位艺术家水平到底如何,看他对那种纯朴的美是不是能感受得到,还是和她一样只会赶现代派的时髦。我把它象壁毯那样挂在墙上。书房的墙上贴的是进口的木纹壁纸,所以跟那网扣壁毯一配非常协调。我还摘下了尼龙窗帘,换上了那条也是乃乃送的网扣窗帘。那是一幅雪景,还织进了雪花的图案。我又把泡菜用的陶罐拿来放在书房当花瓶。本想去市场买几束鲜花,后来又改变了主意。我前几天刚从乡下回来,带回两枝向日葵,一直挂在厨房里风干着。那花虽不太新鲜了,却也没有枯萎,我就把这两朵葵花c进陶罐里。还好,花j够长——我当时为了好挂特意留得很长。收拾好了一看,嘿,普通的书房里平添了一层别致的野趣。
客人们来了。塔玛罗什卡先伸头进去看了看,皱着鼻子出来了:“瓦伦蒂娜,该把这些土里土气的东西收走。”
我耸耸肩膀:“你随便吧,亲爱的,反正这是你们住的地方……”但我却在暗暗地等待着艺术家的反应。他长得又高又瘦,长头发,金发碧眼。他没说什么,只讲了他的名字——尤里克。我对他说:“到你的房间去吧,随便一点,不要客气。”
他点点头,从我身旁走了过去。我在客厅里悄悄地听着,看他注意到什么没有。结果比我期待的还要好。我听到一声低低的惊叹。
就这样他们在我这里住下了。我甚至忘了对塔玛罗什卡的记恨,不再想什么鬼点子了。
有乃乃织的网扣就够了。我毕竟还有自己的事要做,不能一天到晚老去关心客人呀。他们自己管自己,我也自己管自己。只有一次,我看到了自己对尤里克的影响。一个星期日的上午,我没去乡下,想先把头发洗洗。我头发金黄发亮,象马鬃似的,很难侍候,我煮了点晾干的春黄菊,准备洗完后用它漂头发。野花的清香四处漫开,家里就象夏日的田园一样芬芳迷人。我把头发洗净漂好后,就坐下来看电视,一边披散着头发等它晾干。当时正演“旅游俱乐部”,我很爱看这个节目。塔玛罗什卡和尤里克从他们屋里出来了,也坐下来看电视。
尤里克四处看看,不停地抽着鼻子闻着——他闻到春黄菊的香气。突然他捧起我的一缕头发闻起来。
“我说这香味是哪儿来的呢,原来是你的头发。你用什么洗的,什么牌的洗发精?”
“不是洗发精,就是一般的春黄菊呀。”
“太好闻了。真不知道还有这么好闻的头发。塔玛罗什卡,你也应该用春黄菊洗头发。”
塔玛罗什卡耸耸肩。我未加思索就脱口而出:“不,春黄菊对她来说并不合适,她用刺荨麻更好。”
尤里克笑了:“没错儿。她有刺荨麻一样的性格,所以再合适不过了。”
塔玛罗什卡满脸怒气,于是我赶快调解:“当然,也不见得非用刺荨麻不可,虽然它有种种好处。
你也可以用薄荷沼茶或麝香草。我正要去伊林诺夫卡呢,路上我给你采一些合适的药材来。“
“你自己采药晾干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真正的草药学家呢。”
可怜的塔玛罗什卡醋意大发,酸溜溜地说了一句:“瓦伦蒂娜的乡下人习惯又露出来了。”
她本来想伤我的自尊心,可结果却适得其反。我有耐心,但也有个限度。谁要惹我我也不干。
“塔玛罗什卡说得不错。我乃乃就懂点巫术,知道好多种药材,还会念咒语,我也跟她学了几手呢。我来给你的这位亲爱的施点巫术怎么样,塔玛罗什卡?”
“胡说八道。”她回答,可尤里克却张大眼睛望着我。难怪。哪个现代人不想见见巫女呢。他开始激动起来。
“瓦丽娅,带我们去伊林诺夫卡吧。你说的那些草药太有意思了,我们想去看看。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给你画张像。”
“那就看塔玛罗什卡愿意不愿意了。”
我进了厨房准备做饭,我想他们不会跟我去的——塔玛罗什卡哪能这么傻。但她却进了厨房站在我身后说:“瓦柳莎,也许我和尤里克可以到你的消夏别墅住两天?他这几天脾气不太好。恐怕我们之间的关系快崩了。也许到大自然中,来点抒情什么的会……我们一起去好吗?”
说实话,我当时真可怜她。我开诚布公地跟她讲:“塔玛罗什卡,你了解我,我从不跟男人玩花样,这一套我不习惯;我有自己的男人就很满意了。你大概能看出来吧,你的这位艺术家对我有点着迷了?我不想这样,你肯定也不想。”
“所以我们才想去呢。到那儿他就会跟我在一起了。”
“那是你这么想。别忘了在伊林诺夫卡每片草丛都认识我,每棵树都是我的朋友。我是那里的主人,塔玛罗什卡,那儿的一切都是我的。你的亲爱的尤里克也会成了我的。”
“瓦柳莎,我不想刺伤你,可你怎么老有怪念头?你们俩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正因为我们俩不一样,我才对你是个威胁呢。当然了,你如果想冒一次险的话,那就来吧,我倒无所谓,不稀罕你的尤里克。”
“那好吧。咱们一起走吧?”
“走。”
于是我们就象三个傻瓜一样去了我的伊林诺夫卡。我在那干了些什么这里勿需赘述,总之我乃乃——那位草药专家和巫女肯定能认出我是她的孙女儿。其实,她以前教给我的那些东西我早就忘干净了,可现在到了紧要关头我却真的变成了个巫女。我们到了那里已是傍晚,我看了看天空说:“今儿晚上咱们不能出去散步了——会有大雾的。”
塔玛罗什卡和尤里克不相信:“怎么会有雾呢?”
我开玩笑说:“是我招来的,因为花儿们需要它,这些花都快晒死了。”
夜幕降临了,正象歌中唱的那样,“空旷的原野,浓雾弥漫……”可他们还是要去散步。我只好领他们到了树林里。我跟他们逗着玩儿:一会儿丢下他们自己躲起来,一会儿又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在我故园的土地上,我就是在大雾中也不会摔跤的。尤里克认为这很神秘。我们回去时我只是脸蛋红彤彤的,因为我对这已经习惯了。可塔玛罗什卡却冻得青紫,一点血色都没有了。我赶快烧上热茶给她取暖。尤里克又开始惊叹了:“太妙了。在台阶上烧着茶炉,花园里弥漫着浓雾。我一定得画一张。现在几乎看不到这种情景了,可这有着多么浓郁的俄罗斯情调……”清晨,我照样是5点起床。我打算摘点草莓早饭时吃。在这里我种了不少草莓,不是种在园子里,而是种在小径的两旁——既美观又能多长草莓。我摘了满满一篮子才沿着小径走回家。我赤着脚,在睡裙外随便穿了一条长裙子,连头都没梳,头发就散在肩上,一直垂到腰间。我一抬头,猛然看见尤里克正站在大门口用欣赏的目光注视着我。是啊,这景色确实迷人,况且还有个小巫女呢。
“瓦柳莎,我从来没在清晨时到树林里去过。咱们去散散步吧,你还可以给我讲讲那些植物药材什么的。”
“我得去换换衣服,梳梳头呀。”
“看在上帝的份上,根本没这个必要。我们就这么去吧。”
好吧,我想,那就去吧,既然他非要这样的话……我领他穿过树林,给他讲着各种药材和魔草。我自己并不相信这些,只是洗头时用用,还有时烹调时当佐料。但我把从乃乃那儿听来的全告诉他了,他简直惊得合不拢嘴。他眼里露出疯狂的神情,好象随时都会跟我亲热一番。不,那可不行,我想,我不想这样。我转出了林中小径,来到沼泽地。在这里可不能亲热了,连可躺的地方都没有。我灵巧地在泥里挑干爽的土丘跳来跳去,可他呢,可怜的家伙,一下子掉了进去,牛仔裤一直湿到膝盖。没关系,再坚持一会儿吧,这可是你自找的,谁让你偏要在林子里追一个小女巫呢。
就这样,我领他在林子里转悠了几个小时,后来看他怪可怜的,才把他领回了家。出了沼泽,他可算松了口气。我拨开树丛,前面就是家了。台阶上,坐着孤独可怜的塔玛罗什卡,正在那儿发愁呢,不知我们出了什么事。
那天发生了许多有趣的事,这里就不一一细讲了。我玩得开心极了,尤里克简直象个疯子。塔玛罗什卡运气很糟,干什么事都倒霉:晒爆了皮不说,还碰了马蜂窝,眼皮被蜇了个大包。她的心绪就更不用说了,糟得不能再糟了。我为她感到难过,她毕竟是我的朋友,但我得教训教训她。
长话短说,那次乡间旅行成了塔玛罗什卡的悲剧,尽管尤里克终于认识到我不会跟他胡来的,但他跟塔玛罗什卡的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了。我们回到城里后,他立刻把他的东西收拾好,从我的生活和她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他还真给我画了张像,是后来凭印象画的:我光着脚丫,穿着条旧裙子,里面的睡裙皱皱巴巴,正弯腰在林中采着花草。题名为:“小巫女”。我们和好后是塔玛罗什卡带我到他的画展去看的。
你们知道她为什么又跟我和好了吗?为了跟我学“巫术”。可连我自己都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她怎么学得来呢?一个女人需要有一种特殊的才能,既会施“巫术”,又有相当的手腕儿。太强的理性会毁了这两者。这一点我是很清楚的,要是我在床上还给丈夫讲国际局势的话,连他也会厌烦的。
女人们都觉得瓦伦蒂娜的故事讲得很好,但她们都告诫她别太过分了,不要忽略了自己的丈夫。
阿尔宾娜又开始讲了。
故事之五
空姐儿阿尔宾娜讲她有一次做恶,不为好玩儿,也不为情仇,而是一种随心所欲的结果。
那是我刚刚结束了懒散的生活,当上了国际航班的空姐儿之后的事儿。我和一个航班组长格里什卡热乎起来。我们俩飞同一班。他是外省来的土小子,个儿不高,眼睛象小扣子一样,身材却象个大萝卜。压根儿比不上别的常飞国际线的哥们儿,瞧人家那副欧洲派头儿。
我刚一来他就瞄上我了。
当时我盘算着自己初来乍到的,有个保镖也不错,就跟他玩起来了。
我们的爱基本上都是在空中进行的。我送完糖果和矿泉水后,就回到乘务室。一会儿,格里什卡就从驾驶舱出来了,我们就把另一位乘务员赶出去,干自己的事儿。我们有时险些闹出事故,但都侥幸地脱险了。一次我忘了关麦克风。我俩开始作爱,这一切都通过飞机上的有线广播系统播了出去。
幸好,乘客是一个法国代表团。他们是性开放的国家;他们听着里面痛痛快快的声音,都在那儿细细地品着味儿。一会儿,我出去送午餐,发现乘客都笑眯眯地看着我,还向我致意,搞得我莫名其妙。有个小老头儿坐在后排,他叫我过去,小声用俄语对我说:“小姐。
劳驾了。您以后再跟您的朋友就寝时,万望您能把麦克风打开。它给我带来了无限的乐趣,这真是我一生中最美妙的一次航行。“
但我很快就对格里什卡没了兴趣。我俩性格合不来;他老想让我规矩点儿,我随口说句什么他都脸红。没他这么让人讨厌的人了,整天给你上政治课。哼,听他上一次课就够了。
“你听着,大萝卜,”有天我给他挑明了,“你他妈的这么假正经,你干嘛不向我求婚,反而跟我干这些不道德的事儿呢?越不道德的事,你他妈的越来情绪。你的道德是不是光在脑袋里,格里什卡?”
“不,我对你的爱还不足以使我向你求婚,”他还嘴硬。
“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
这种场合他还跟我来那一套鸟道德,这个傻冒。我蹬了他,又找了个驾驶员,比他有意思多了,也没那么多的狗p道德。但我还是和格里什卡飞同一班。我瞧都不瞧他一眼,他叹了叹气,也没辙。我突然发现他跟我们机场的一个调度好上了。我觉得挺逗,就去瞧了瞧那妞儿。嗨,真是臭鱼找烂虾,那个傻丫头,又蠢又胖,眼睛跟他一样,也是一对纽扣。
我暗笑格里什卡真是“艳”福不浅,正要离开调度室,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我肚子里往上爬,爬上来迷住了眼睛,堵住了耳朵。那股劲过去了之后,我觉得自己非干一件事儿不可——呛她几句,再涮她一次。我就溜达到她跟前,坐在她对面儿,把胳臂肘往桌上一放,睁大眼睛瞪着她。我一句话没说,可我能觉出自己的眼里有一种吓人的疯狂。
“怎么回事?你是谁?想干什么?”那傻妞儿还不知怎么回事儿呢。
我压低嗓门儿告诉她:“不许再接近格里什卡。我只允许你去问他一次阿尔宾娜是谁。
你看见他那害怕的样子就会明白是怎么回事。如果这还不够的话,你就去打听打听盖丽娅·克丽莫娃。你要是不听我的话,一切后果自负。就这话。你听好了。“
我把她呛了一通后扬长而去。出来时,我的心也怦怦直跳。后来清醒过来时,我寻思着:“我干吗要那样儿呢?什么意思呢?”
我想不出答案来。
我用来吓唬她的盖丽娅也是我们这儿的空姐儿,让一个吃了醋的女朋友用硫酸毁了容。
我不认识她,只不过当时脑子里想起了这码事。
第二天我就发现格里什卡的新欢悄没声儿地辞职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一次飞行时,格里什卡来到我们乘务室,让另一个空姐先出去一会儿,然后拉着我的手说:“原谅我吧,阿尔宾娜,我并不知道你对我如此情深。”
我吃惊地看着他,简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我早忘了他那个小调度了。我耸了耸肩,出去了。
就这样,老格里什卡这个可怜虫白难受了半天,什么也没捞着。你们要是问我为什么这样,我回答不上来。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肯定有个什么魔鬼躲在我的心里,时不时地出来兴妖作怪。
下面轮到持不同政见的佳丽娜讲了。“阿尔宾娜,我想你说的那个魔鬼不仅仅是躲在女人的心里。我这就讲讲我的一个朋友是怎样被魔鬼缠住的。”
故事之六
佳丽娜的故事说明男人和女人对于妇人的恶毒有着截然不同的概念。
我的朋友里有一对夫妇,男的叫赫尔曼,女的叫童娅。两人结婚都7年了,突然赫尔曼不知发了什么神经想把老婆甩了。他又搞了个女朋友。碰巧这姑娘又是我的老朋友。我冷眼旁观着事态的发展,暂时没有出来干涉。童娅很明智,她意识到自己跟赫尔曼没什么希望了,自己难过了一番,然后也找了朋友。那人跟她从小就是朋友,上中学时就爱上了她,她便抓住了这小伙子。他俩约会,一起出去玩,一起看电影。
赫尔曼呢,白天晚上都和他的新欢珍亚泡在一起。珍亚也认识童娅,但却爱赫尔曼爱昏了头,心中唯有他一个人。
后来有天晚上赫尔曼急匆匆地来找我,一副怒气冲天的神情。“唉,我总算跟那个臭娘儿们离了。”他
还没进门就大声嚷嚷着。“我实在忍受不了啦,不离不行。”
“怎么了?你干嘛发那么大的火儿?”
“你都想象不出。我出门走在大街上,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我那位忠实的妻子,或者说曾经是我忠实的妻子,正和一个家伙并肩而行。他俩眉来眼去的,他居然还把手搭在她肩膀上。我就过去了,把他那烂手从她那烂肩膀上一把推开说:‘请允许我做个自我介绍:我是这位女士的丈夫。再请允许我向你提个建议:滚蛋。见你妈的鬼。别他妈的再让我看见你。’那家伙看看童娅说:‘他真是你丈夫吗?’我老婆不知所措地结巴两声:‘是,是的……请你听我解释。’他对她说了句‘我不需要任何解释。’转身就走了。可我那位傻老婆还跑去追他。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他气得涨红了脸。我说:“听着,赫尔曼,要是我给童娅打个电话,告诉她珍亚的地址,让她去把你的烂手从那人的烂肩膀上推开,怎么样?”
他听了这话呆若木j,愣了一会儿,才抓起帽子和大衣冲出了门。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咬牙切齿地骂:“你真他妈的恶毒,佳丽娜。”
你们瞧,就这样我也成了恶毒的妇人。
“是啊,男人总有双重的衡量标准,”爱玛笑道。“他们的逻辑是这样的:‘她依了吗?’‘没有。依你了吗?’‘没有这个婊子。’”“我同意,”奥尔佳说道。“丈夫可以凶,老婆可以恶,但再也找不出比瞧不上儿媳妇的婆婆更凶恶的人了。大家再听我讲一个我们造船厂里的故事吧。”
故事之七
奥尔佳的故事说的是最恶毒的女人还得到婆婆里找。
我们那儿有个老太太叫玛莎·克丽阿兹米那,是个劳模。
她人不错,没什么坏心眼儿。她这一辈子可真不容易:丈夫战争年代被打死了,她一手把儿子抚养成人。为了儿子,她可是什么都豁出去了。她几乎是倾家荡产供儿子上学。儿子毕业后,当了工程师,也在我们厂里工作。这娘儿俩可真逗:妈在车间里一把油泥一把汗地干活,儿子呢,西装笔挺,衬领雪白。当然他的衬衫都是他妈给他洗净熨平的。在厂里吃午饭的情景才让人难受呢:妈穿着油渍麻花的工作服,跟我们工人一起捧着饭盒,啃着自带的干面包,儿子却坐在白领工人那讲究的餐厅里吃着香喷喷的烤牛r,有女服务员侍候,还铺着漂亮的白桌布呢。玛莎扒着缝往里瞧,然后骄傲地告诉大伙儿:“我那小子跟主任坐在一起啦。”
其实玛莎的儿子耶格尔那孩子不错,他和工人的关系搞得挺好,专业也挺精通的。只是太多的母爱把他毁了:老婆孩子都没了不说,自己也疯了,进了疯人院。
事情是这样的,他看上了厂里的描图员,叫舒拉。那姑娘人相当好,不言不语的。只是家境一般,自己也没上过大学。一天儿子告诉妈妈说他要娶舒拉。他妈可不听这一套:“你就配找个这样儿的?她连学历都没有,家庭又那么寒酸。
她跟我们可不是一路人。“
听她那话还让人以为她出身名门呢。耶格尔是非她不娶,他吓唬他妈说他打算离开列宁格勒,带舒拉一起去北方。他妈最后只好让步。但她却私下里跟我们说:“没事儿,就先依着他。这年头儿,结了婚也长不了。与其让他在外边胡搞,还不如先结婚算了。过不了多久他俩就得打离婚,到那会儿再让他找个好的。我儿子不傻,娶这么个一般化的媳妇他早晚会后悔的。”
耶格尔和舒拉结婚了,厂里还分给他们一套两居室,跟妈妈一起住,因为老太太是劳模,儿子又是青年工程师。三口人住在一起,大伙儿都以为玛莎会渐渐地承认这个儿媳妇,好好过日子。舒拉脾气真好,事事都依着婆婆。可这一点用也没有——玛莎认准了死理儿,一心等着他俩离婚。后来又生了小孙孙,玛莎更火了,而且把火全发在那无辜的孩子身上。
那可是她自己的孙子呀。哪听说过这种事儿?她连那孩子的名字都不叫,称他为“狗娘养的”、“狗杂种”。舒拉实在忍受不了,就催着耶格尔搬走。开始他还不肯——毕竟是他的妈呀。可后来看这架式是没法再过下去了,就申请换房。那老太太就跑到厂里撒泼,到各科室委员会哭闹:“你们可要为我作主呀。我儿子和媳妇把我赶出了家门。”
于是他们把耶格尔叫了来,让他低头认罪,劝他别换房子了。最后耶格尔只好不再坚持了,收回了申请。可玛莎却不肯放过儿媳妇,“都是你挑唆我儿子跟我做对,小s货。”
舒拉受不住了,就跑到我们单身宿舍去祝可玛莎还是不肯善罢甘休。她知道耶格尔每天都去求舒拉回家。于是她就背着耶格尔赶快到房管处把舒拉和孩子的名字从住户的名单上销掉,随后又去告诉民兵纠察队:“她没登记就在单身宿舍住下了。”
民兵纠察队去找宿舍管理处的头儿,头儿告诉舒拉说:“对不起,我不敢惹民兵纠察队的人。他们天天来纠缠我们,你还是回你丈夫那儿去吧。”
舒拉无路可走,只好流浪到了街头。她身体还很虚弱,再加上心力衰竭,精神渐渐支撑不住了。最后,她抱着孩子,从施密特中尉桥上跳进了涅瓦河。已经没法救了。耶格尔·尼可莱契精神彻底崩溃,住进了疯人院。治了一年,现在已经出院了。他恢复工作以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沉默寡言,在厂里出出进进就像个影子。他自己又找了间房,从家里搬出来了。你们以为玛莎会因此而悔过吗?没门儿。她虽然头发全白了,衰老多了,但还是执迷不悟:“医生会把耶格鲁什卡治好的,到时候我会给他找一个有学历、工资高的姑娘。我辛辛苦苦地节俭了一辈子供他上学,哪能就这么算了?”
就这样,她一个人毁了全家。可这事儿一仔细琢磨,又觉得玛莎怪可怜的。厂里的老师傅们都说直到耶格尔大学毕业,都没见玛莎在厂里食堂吃过饭;她总是从家带块面包果酱或是人造黄油,坐在更衣室的角落里慢慢地啃。她从来舍不得花5毛钱买顿午饭或是买瓶酸奶。这不也是一场悲剧吗?
“唔,”尼尔娅接着说,“我觉得最坏的女人还是那些前妻们,我们单元里就有一个。”
故事之八
音乐教师尼尔娅认为前妻对前夫的行为最为恶毒,但她并没说这是一条普遍的规律。
我们合居单元里有一家,夫妻俩带着个儿子。不客气地说:那女人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后来两口子离婚了。孩子当然是跟母亲祝孩子的爸爸想看看儿子,她从不让他进家门:“你现在不是什么爸爸了,”她说,“只不过是个抚养费的担负者,人人都讨厌你这样的家伙。
你的任务就是按时给我们提供生活费,不然就让你坐大牢。你对我们再没有其它的权力和义务了。“
孩子渐渐地长大了,也不认识父亲。一天我在厨房听到这母子俩的对话:“妈妈,我爸爸是谁?”
“你爸爸是混蛋。”
最后,这位爸爸只好去法院要求跟孩子见面的权力。法院准许他每个礼拜日可以跟孩子见面两小时。你们以为她会让这父子俩见一次面吗?没门儿。他打电话来——她就挂断。
他亲自来——家里没人。一到礼拜天她就带着孩子去乡下,大清早儿就锁上门走了。
孩子的父亲忍无可忍,又去了法院。法院以阻碍父子会面罪罚了她30卢布。你们谁也猜不出那刁娘儿们的对策。
一天我下班回来,看见一伙人从安娜·帕芙罗芙娜家中往外搬家具——安娜就是我说的那位前妻。
“怎么了,安娜,”我问,“你要搬家吗?”
“没有,”她说,“我把家具卖了。”
第二天又来了几个人把地毯也搬走了,然后又搬走了电视机。后来我们才知道安娜把所有能卖的东西都卖了,没交罚款,结果执行官来清查财产时房子早已是空空如也。与此同时,安娜又匆匆嫁给一个年纪不小的干部,是她的旧情人。
她也没告诉前夫一声就跟那人去了。不知那位爸爸是否还在寻找他的儿子。反正他继续依法担负孩子的生活费。
女人们对这位母权捍卫者的行为有着不同的见解:有人很同情那位不幸的父亲,有人认为他是罪有应得。争论相持不下,最后爱玛只好打断她们,让大家听她讲。
故事之九
女导演爱玛讲的也是自己怎样做了一次坏女人。
我见过不少坏女人,但知人莫过知己,所以还是讲讲我自己吧。
我的前夫,那位永不疲倦的老来俏,一次一次地搞女人,害得我也一次一次地跟那些女人使坏招儿。我恨那些闯入他生活舞台的女人。我给大家讲两件事来说明我当时的心情,并对我的那种恶毒的本质加以分析。
第一件就是跟西伯利亚的那位年轻的朱丽叶。开始我用恶意攻击的招术来对付情敌。据说这是最不奏效的嫉妒方式。
此话不错,我自己后来也意识到了,特别是直接的、公开的攻击,更无济于事。于是我就采用了更谨慎小心的方式。既然我丈夫滔滔不绝地向我表白他跟那姑娘没什么关系,我正好抓住这个活口,把我对她的偏见说成是别人的看法,如果他替她辩解的话,我就装出吃惊的样子。
“你还不知道吧,亲爱的,不知为什么大家老说朱丽叶是罗圈腿。她确实有那么点儿,可我觉得观众是不会看出来的。”
听见我这么说,我丈夫花了3天时间来研究朱丽叶的腿,最后他也开始觉得她的腿是有点毛病,因为“大家都这么说”。我以大家的名义攻击她的第二个目标是她的眼睛——“她是鼓眼泡儿,一只眼睛还有点斜”——然后是她的发式,然后是衣服。我成功的迹象在朱丽叶身上显示出来了:她其实是个各方面都无可挑剔的漂亮姑娘,可突然开始改变发型,更换衣服,妆也画得太浓了。我有一次在洗手间碰见她正站在镜子前哭呢。
“怎么啦?”
“人家说我一只眼大一只眼小,我看了半天也不知是哪只眼大……”我却不怀好意地听着,心中暗喜。
但是导致他俩最后断绝关系的一招儿并非这类雕虫小技,而是更y险、更高明的招术。
我开始对她的演技大加赞赏,还是打着“大家”的旗号:“人家都称赞朱丽叶演得好,说她的光彩使你相形见绌,不像罗密欧,倒象她父亲卡普莱了。真是一派胡言。”
这话对他打击不校他开始跟朱丽叶发脾气了。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不获全胜不罢休。我以一位不知名的戏迷的身份给当地一家报纸写了封信,把她的表演捧上了天,在结尾又加了一句:“遗憾的是,扮演罗密欧的那位来自古都的优秀演员因为年龄的关系比朱丽叶大为逊色。”
这才结束了他们之间的罗曼史。
此后的一段时间我们夫妇又恢复了关系,过起了小日子。
可没过多久,这出戏的第二幕又开演了。原来的女演员现在被剧团小卖部的人员取代了。这是个鲜嫩的西伯利亚小丫头,显然是抵挡不住我们那位著名演员的频频光顾。那老色鬼甚至在幕间休息时都急不可耐地跑去跟她调情,身上还穿着戏装——这对那丫头来说可有着压倒一切的效果:她那些看戏的左邻右舍、亲朋好友会羡慕死她,觉得她真有本事。她就站在柜台后面,脸儿红红的像“雪姑娘”,眼儿亮亮的像圣诞树。
开始时我有点沉不住气了:“你怎么会这样降低自己的身份呢?你跟她能谈些什么呢?”
“没话打话呗。你可不能说她的坏话,这样不好。”
“‘不好’。问题是她值不值得我说。这对她来说也许是件了不起的事;可我,一个堂堂的列宁格勒来的导演,会对一个没文化的乡下丫头感兴趣?笑话。什么‘好’‘不好’的。”
这样吵下去会把他气疯,我也一样。好几次我想控制自己,但都失败了。话说得越激烈、越恶毒,内心就会变得越冷酷,直到怒火消失,随之而来的便是彻底的空虚。要想坚持下去真是难上难。可我必须得支持下去,因为剧团不能没有我。后来所有的人都认识到这一点,包括我那位亲爱的丈夫。我最后垮掉了,抛下这一切离开那个地方后,剧团散了伙。他好不容易才在当地的一家俱乐部里找了个差事混口饭吃。
总之,我没费多少劲就把那小售货员也治住了。有一天晚上幕间休息快结束的时候,我匆匆来到他们俩正在谈情说爱的小卖部,装做在下一幕开始之前有什么要紧事要告诉我丈夫。我板着面孔发表一通议论,无非是想让他们看看在剧团这一亩三分地上究竟是谁说了算。这下可把他气坏了,可又不能发作;那小售货员只有张大嘴傻听的份儿。这时剧场的头遍铃儿响起来,他只好悻悻地走开了。我转身对那丫头说:“别着急,阿耐什卡,你会习惯这一切的。如果你真的有表演才能的话,就必须首先了解剧团的一些基础知识。唉呀,你看我都说了些什么呀。我丈夫不让我告诉别人关于他对你艺术前途的打算,连你也不告诉。请你别跟他说。”
我说完就走了。这招儿很灵。那傻丫头开始做起美梦来:耀眼的镁光灯,观众的掌声,戏剧广告……况且她又离这一切如此之近,几乎是唾手可得。她显然是刚出校门的中学生,又迷上了舞台艺术这棵大毒草。于是她忍不住会把这美梦天真地吐露给我丈夫。我丈夫是个下流痞这不假,恕我直言,但他毕竟还懂点演技,而且确实有才能。他自然会看出这丫头天生就不是当演员的料儿:腿粗得像水桶,超重好几十斤,说话有地方口音,语言又那么粗俗。而她还指望着他能使她一举成名呢,这想法简直会把他气死。
我对付情敌一直是无往不胜的,但我后来决定洗手不干了。知道为什么吗?就因为这一切耗费了我大量的精力。每次打了胜仗之后,不是心衰力竭,好久恢复不过来,就是变得焦躁不安,歇斯底里大发作,即使丈夫又和我重归于好也无济于事。我认真地考虑过,发现自己在做恶的同时也在毁自己,或者说是自己的恶毒以压倒一切的力量吞噬着自己,吞噬着自己的生活和艺术创作,像吸毒那样会毁掉一个女人。此后每当我看见一些妇女陷入这种邪恶之中不能自拔时,怜悯之心便油然而生——她们再也没有能力做其它的事情了。如果婚姻关系恶化到如此的地步,使女人变得邪恶,那么她最好的出路就是摆脱这种关系。因为她已经失去了理智。
爱玛讲完之后轮到爱丽什卡讲了。
故事之十
女秘书爱丽什卡讲的是一位慈爱的母亲怎样变成了一个凶狠的丈母娘。
这个故事讲的是我的好朋友爱拉。她父亲抛弃了她们母女俩,后来这娘儿俩找了一间合居单元房。她们日子过得很苦,母亲是理发员,但她照样疼爱、娇惯女儿。爱拉长大了,技校毕业后开始工作,还搞了个男朋友——一位年轻的海军军官,又聪明又漂亮,一心一意地爱着爱拉。他在军舰上工作,所以他登记的住址是在海上的军舰。他们结婚后只好住在爱拉家,和母亲住在一个屋里。开始还好,丈母娘觉得女婿还不错,也挺喜欢他。可后来我们发现爱拉总是闷闷不乐,神情紧张。
“你怎么啦?跟丈夫闹别扭了吗?”
“不是,跟丈夫没什么。可我妈老跟我们过不去。”
“怎么回事?”
爱拉摆了摆手。后来她悄悄跟我讲了事情的原委。不知为什么她妈对他们小夫妻的亲热非常妒忌。他们就有一间屋子,只好用橱子将房间隔开,母亲睡这边的床上,他们俩睡那边的折叠沙发床。晚上他们上床后就等着母亲入睡。可母亲近来有个毛病:在床上来回翻几次身,然后开始打呼噜,好像是睡着了。可等小两口刚一开始干事儿,她就爬起来,到隔离橱这边来找头痛片啦、喝水啦什么的。还唠唠叨叨地说她睡不着觉。显然是故意使他们难堪。
这小两口开始自己找房子。可你在列宁格勒找间房子试试——不是找不到,就是租不起,更何况爱拉又有了身孕,更没人愿意把房租给他们了,这一点咱们都清楚。
爱拉想跟母亲谈谈,可那位母亲却装糊涂:“我没有丈夫照样儿活了15年,我不明白你有什么难办的事。”
结果很不幸。丈夫把爱拉送进妇产医院,等她生下个男孩后,兴冲冲地买了瓶白兰地跑回家,祝贺姥姥得了外孙子。
娘儿俩喝完了洒,女婿就睡觉了,丈母娘也回到隔离橱那边。
可到了夜里,她却爬进了女婿的被窝里。谁敢相信呢?他醉得稀里糊涂,又睡得昏昏沉沉,结果就骑到了她身上……然后他大叫一声,跳下床跑了出去。爱拉一家就这样毁了:她丈夫羞得无地自容,再也不肯回来了,虽然不少给孩子寄钱来。爱拉整日伤心,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
大家一致认为像这种缺德的事儿真是前所未闻。聊了一会儿之后,她们商定明天讲讲那些不忠的丈夫和妻子的故事。
爱玛还立下了一条规矩:“既然大家都相互信任,无所不谈,那咱们就订个协议:咱们中间有谁确实做过对自己丈夫不忠的事,都必须如实招来,一点也不许隐瞒。”
“但是如果实在没做过不忠的事,只是吃吃醋、耍耍坏心眼儿什么的,那就讲这些行吗?”爱丽什卡问道。
于是大家又商量好,如果没有不忠,只有嫉妒,讲讲这些故事也可以。
这样就结束了第四天。
第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