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巡狩科业的长老叫做彭正宪,已是风烛之年。两位教习师兄紧跟在后面,似乎生怕彭长老一不小心跌倒在地上,就再也起不来了。
丰仔暗自琢磨,外苑长老多是五重天的境界,这老人家该不会有一千岁了吧?
看他那行将就木的样子,却还在讲堂上疲于奔命,于心何忍。
彭长老简单介绍几句,解开了不少弟子的疑惑。
原来以无类教的规矩,彭长老早就可以去颐养天年。不过他孑然一身,又熄了养生延寿的心思。除了传道授业,别无所求。
闻听此言,弟子们不无感慨。敬佩者有之,惋惜者有之,嘲弄者亦有之。
丰仔目不斜视,实则只是穷极无聊。却听身旁一位弟子对他小声道:“看来清心寡欲什么的都是妖言惑众,妻妾成群、儿孙绕膝才是福分。”
丰仔也不答话,只是转过头去笑了笑。
那人得了回应,喜道:“在下高勉,请问师兄贵姓?”
不管他是被自己不俗的仪表吸引,还是仅仅客套而已,总不好置之不理。丰仔正欲开口,又想起一事,遂提笔写下名字,将纸递了过去。
高勉还以为这位弟子不愿扰乱讲堂秩序,略有些钦佩。待见到纸上“丰仔”二字,差点捧腹大笑。
连忙控制住抽动的嘴角,低沉道:“彭长老开讲了,咱们过后再聊。”
或许是彭长老出身的缘故,传授的大半是法家律令,以儒家礼义辅之。
不过以谁为本、以谁为末,弟子们不怎么关心。最让他们感兴趣的,当然还是能够用来斩妖除魔的本领。
幸好法、儒这两家在无类教都是显学,精要之言在修行概述中早有笔墨,彭长老也就不再赘述。只用了,嗯,两个月,就略过了。
鉴于彭长老一把年纪,舞枪弄棒什么的,自然不宜身体力行,只能在旁督促、指点。
“从今天开始,将由两位师兄教导你们武艺、术法。眼下只是初学,切记不可因一时意气而有所偏废。”
弟子们领命之后,憧憬地望向两位教习师兄。
左边那位师兄当真生的英俊潇洒,往前迈出一步,含笑道:“我叫宫奇,粗通术法之道。这位是郑廉征郑师兄,精擅武艺。”
右边那位虎背熊腰的汉子咧嘴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却把许多弟子们吓得不轻。
丰仔暗暗赞了声:“好一张血盆大口!”
宫奇道:“现在我和郑师兄各自领一半弟子去教授,一个时辰后再换过来。”
不少弟子在心中默默寻思,这两位师兄站在一起,可以说高下立判。若是练就郑师兄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纵然能够长生不老、一手遮天,恐怕也没什么意思。反倒是跟着宫奇师兄学习术法,嘿,将来岂不是才貌双全?
转瞬之间,宫奇师兄被围得水泄不通,郑廉征师兄那边却只有十几名弟子。
丰仔同样不能免俗,宫奇师兄那里虽然人满为患,但他还是知难而行,在角落里表明了态度,毕竟自己是衣冠楚楚的无类教一重天弟子。
两位师兄隔着众弟子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对方的无奈。
宫奇师兄大声道:“这样不是办法,无论你们喜好术法还是武艺,早晚都能轮得到,何必急于一时?”
等了半晌,才有弟子不情愿地挪动脚步,拉平了两边的差距。
丰仔坚定不移地留在了宫奇师兄的身边,然而很快,他就记起了当初聚气藏灵时的恐惧。如果需要再描述一遍的话,就是:难!真他娘地难!
周围弟子们大多面面相觑,再看郑廉征师兄那边,同样唉声载道。
一个时辰后,丰仔换了另一种体会:累!贼他娘地累!
倒也不是说术法不累,武艺不难。只能感叹,没想到痛苦也能玩出这么多花样。
不过相对而言,累的话,还能咬牙坚持;而难,却未必能够水滴石穿。
对于这一段往事,丰仔不愿意过多回忆。只需要记住一点,无论什么阻碍,都在斩钉截铁的锤炼中被远远地丢在身后了。
三个月后,邱云岭。
岭上人声鼎沸,巡狩的弟子们正在猜测,彭长老让他们在此处集合的用意,是否要去进山打猎。
这可令弟子们心驰神往,于此之前,他们还从来没有真正的血战过。
操练了三个月,多少有些纸上谈兵。平时和师兄弟之间互相切磋,擦破点皮都必须向彭长老禀告,一点意思也没有。
而且,等捕获到了猎物,却是能够换做薪俸的。那可和以往赶鸭子上架不同,即便是精疲力尽,弟子们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按照无类教的规矩,弟子的修为越高,则食禄越多。食禄多了,那么修为自然提升地迅速。
但是在资质、时间有限的情况下,早晚会达到一个平衡。
此时,若能精通一门科业,换来一份薪俸,可就是绝渡逢舟了。
这便是科业受如此重视的原因之一,谋事在人,为者常成!
等了一会,彭长老和两位教习师兄现身,后面却还有几个抬着笼子的杂役弟子。
仔细一看,笼子里大多是鸡、鸭,也有不少兔子。
弟子们顿时乐了,彭长老怎地如此瞧不起我们,对付这些关傻了的禽畜,岂不是大材小用?
弟子们不以为然的样子,彭长老尽收眼底,捻须笑道:“大家都看到了,这些就是你们今日要做的,每人宰杀一只。”
宰杀?连捕捉都省了?
“有没有自告奋勇的?给其他弟子露两手瞧瞧。”
这种糙活,还真没多少弟子干过。过了片刻,一个性急的弟子越众而出:“彭长老,弟子韦锵,愿意试上一试。”
彭长老点点头,韦锵信步来到笼前,仔细地挑拣了半天,选中一只活蹦乱跳的长耳兔。
韦锵无师自通,只觉得这么长的耳朵揪起来倒也方便,于是左手提着兔耳朵来到彭长老面前,道了声:“恕弟子不敬。”
随后,用空闲的右手运起法力,凭空升起半尺火焰,烧在长耳兔的屁股上。
霎时有一股焦糊的味道弥漫在四周,并伴随着阵阵惨叫。
长耳兔尚未毙命,许多弟子已经忍不住了,纷纷转过头去。
韦锵也有些手足无措,将长耳兔扔在地上,又用剩下的法力洒水灭火,却仍然无济于事。他咬了咬牙,抬起脚正打算踩下去,只听彭长老道:“好了,退下吧。”
韦锵无地自容地回到人群,彭长老抬手一指,那长耳兔便停止了挣扎。
弟子们一时无心为彭长老出神入化的本事称道,只是垂头丧气,似乎共同犯了什么错事。
彭长老叹道:“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为之。乐杀人者,不可得志于天下。
这些废话,想必督察长老也不止一次跟你们分解过,用不着我再去画蛇添足。帮这些小家伙料理完后事,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你们早些回去,温故而知新,总强过听我唠叨。”
弟子们收起玩弄的心思,庄重地思考,如何送笼子里的那些性命惬意地上路。
多数弟子顺利完成,也有少数下不去手,在两位教习师兄言传身教下,勉强糊弄过去。
丰仔打量着怀里的母鸡,光滑的羽毛摸起来还挺舒适。
转念一想,以彭长老的境界,多半不会贪图口腹之欲。再说了,上百只鸡鸭兔,他也吃不了。这只老母鸡油水不少,带回去煲汤应该挺解馋。
丰仔在街头上见识过几次杀鸡宰鸭的场面,因此并未轻举妄动。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蹲下来,先看看其他人有什么妙招。
不远处有个弟子,一刀将鸭头砍下来,顿时血流如注。然而那鸭子并没有立时毙命,反倒狼奔豸突,蹿腾了许久仍不见停息。
那弟子初时大惊失色,待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运起法力,推动着短刀,将鸭脖又削去一截。他见未获成效,只好接二连三地下手。等到鸭子倒在地上纹丝不动,已被大卸八块了。
像此人一般的弟子不在少数,溅了一身血,还落得个面如土色。
亦也不乏聪颖、沉着之辈,如丰仔,他将母鸡按在地上,再拿匕首在胸前刺了个窟窿。母鸡只略微挣扎了几番,慢慢将血流尽了。
不过这个办法有点费时间,而且说到底,也没能给母鸡一个安详的死法。
更可惜的是,宫奇师兄令他们将所有的尸体重新装进笼子里。听说要送去炼丹——既不能治病救人,也不能延年益寿,只能充饥果腹的辟谷丹。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