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神的诘问像是一道雷霆，砸落在场间所有人的心头。
人会因为一件事而自责多久？
那么人又会因为一件事的自责而去赎罪多久？
——似乎所有人的脑海中一瞬间响起了这样一句话…
于是他们下意识的看向发出那道诘问的身影。
药神从烟尘雪穿透胸腔的刀上缓缓前行。
他走了三步。
第一步两具灵媒碎。
第二步冲天气息起。
第三步双眸狂躁宁。
顾子错看着所有人用着不可置信，懊恼，甚至在这无数情绪背后都夹杂着一种震惊的表情看着药神，他有些不理解。
阿炎揉了揉他的头说道：“城主大人这是破境了呢。”
神之上为道。
顾子错心里第一时间想的竟然是若是以后药神改了名字，叫作药道该有多么的别扭。
所以他在众人寂静无声的时候笑了一声。
但是没人理会顾子错童真的笑，城中所有人的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药神。
冥域十二层楼长老看着药神的目光很复杂，本就已经重伤的他此时已经想不到全身而退的方法，先前还被卿城在背后捅了黑刀，如今他心头涌现的竟然是先前卿城心里所想的那般，怎么看都已经是了死局。
佛界的和尚再过霸道，面对已经突破的药神能够保证全身而退便已然不错。
何况在十二层楼长老身侧，还有不老山的二师兄以及刚刚苏醒没多久的阿炎虎视眈眈。
他眼角的余光扫过在一边轻笑的顾子错。
十二层楼长老的心里已有了定计。
药神没有理会周遭人的目光，他先是看了一眼曾经在神之战场上见过的一个修士，认真的行了一礼说道：“多年不见，未曾想过足下竟然是雪国的修士。”
药神还有一句话未曾说出——未曾想过雪国与冥域有着灭国之仇，这个人竟然投奔了生死仇敌的一方。
而后药神转过身，像是很多年前刚刚遇到烟尘雪那天一样，轻抚着烟尘雪的头说道：“傻孩子。”
——普普通通的三个字，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让烟尘雪手中的刀垂然落地。
烟尘雪低着头，止着眼眶里的泪水滑落。
......
......
万界之战中叶，神之战场人间界的阵营。
君天行站在一座山峰的顶端，看着面前血流成河的场面。
这是乱世。
那时的君天行隶属不老城护卫军第三军统领。
得益于人间界传说中几个人的存在，人间界并没有沦落为神之战场的衍生之地，人间界把所有的战线都拉在了域门之外。
君天行的身后站着一个青年。
他被君天行从战场上抱回来已过了十年。
他手里拿着一把刀，刀上有寒光。
他盯着君天行的后心，眼里闪烁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说实话他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情绪怎样的形式面对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他屠尽了雪国最后的战力，却并没有斩尽杀绝。
不老山上的那人笑着说君天行是妇人之仁，乱世自然该当斩草除根不留遗祸。
他记得君天行听到那人说的话时，笑的很清澈。
君天行说道：“山主，若是乱世当用重典，我愿以身开新法，以仁义救赎苍生。”
他不懂君天行说的话。
他想了很久，决定今天跟君天行好好聊一聊。
聊一聊当年为什么他不杀他，聊一聊当年为什么既然不杀他却屠尽了雪国除了孩童之外的所有人。
君天行转过身，轻抚了一下他的头说道：“傻孩子有话问我？”
他仰起头，手中的刀拿的很紧。
他认真的问道：“为什么你不杀我？”
君天行叹了口气，他说道：“我为何要杀你？”
他看着君天行的眼睛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杀别人？”
君天行认真的思索了许久，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给出一个圆满的答案。
他看着十年间已从一个小孩成长到到达自己肩膀的少年，有些疲惫的说道：“其实我很讨厌杀戮，我知道作为一个屠夫在这里跟你讲着这番话你会觉得很可笑，但是我真的很讨厌杀戮。”
君天行顿了顿。
他接着说道：“你知道，这世界虽然有万界，但是却实实在在的有着不可改变的规则。很多时候我们抗争着规则，却又不得不去臣服于规则之中。当初雪国选择从雪域出发，参与到万界之战中来的时候，就应该知晓，当你们踏出国界的时候便已经赌上了生死。作为战场上的规则，各界各自为战，我不得不为了我身后的人间考虑，即便你们并没有想危害人间的想法，但是我却不得不以一种铁血的手段来去镇压。”
烟尘雪看着君天行。
他那时候并不懂他所说的这番话的含义。
他也不知道君天行这番解释之下的用心。
君天行似乎很爱揉烟尘雪的头。
他又揉了揉烟尘雪的头说道：“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修行，为了强大？为了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东西？还是为了能够让自己生活的更好？或许全是，又或许全都不是。你知道的，一个人的能力越大，他所肩负的责任便也越大，可是与此同时，他心中的野望也便越大。而我只是想认真的修行，认真的让这个乱世变成一个太平的盛世。”
——”你为何不杀我们这些小孩？“
——”儒界有个大修士曾经说过，君子以德服人，何况你们这些孩子本就是无辜的，为何要斩尽杀绝？“
——”你不怕我们这些小孩成长起来来找你报仇？“
——”若是真有那一天，我身上的使命已了，若能消除仇恨，我愿用我的命换取你们心中的安宁。“
——”值得么？“
——”傻孩子。“
......
......
人间界，不老山。
书生被一群同门围住的时候便已经知道自己着了某些人的道。
只是这种一眼便能看穿的把戏，当真能够瞒过面前这个不老山的内门弟子？
若是真能瞒住，那想必这个当初在森林里见过的印象极佳的少年，也只不过是一个莽夫罢了。
南心阁当然不是莽夫。
他也自然知晓面前的书生不可能杀人。
因为书生用剑。
所以他知道一个剑心通明的人究竟多有原则，又究竟有多珍视手中的剑。
南心阁想了想。
他从身上的乾坤袋里拿出一道剑索。
他看着书生说道：”我不得不捆了你、“
书生看了看南心阁的眼睛，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不管我关在哪里，你记得给我拿几本书来，还要笔墨纸砚。”
南心阁点了点头说道：“好。”
书生伸出双手，禁锢了灵力，他看着南心阁把剑索套在自己身上，然后好像想起了一件事，说道：“对了，我先前在藏书楼借了几本道经，要是在我还书的日子事情还没解决，你记得去还。”
书生顿了顿，想了想说道：“若是顾子错回来了，叫他去还也好。”
南心阁依然点了点头。
只是他未曾想过这个面瘫的书生竟然能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他引着剑索，看着诸位与书生同期的同门说道：“都散了罢，我带他自去刑峰领罪。”
诸位同门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是，都出乎意料的没再言语什么，甚至有那么几个心思活络的人向书生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从山间去往刑峰的路并不长，但是书生自封了灵力，所以南心阁只能带着他步行上山。
“我知道不是你，因为我们都修剑。”
“嗯。”
“但是我不得不绑了你，让你坐实这个罪名，我这人比较笨，管事大人总说我懵懂，所以你权当我找个借口，我排查了几天，暂时还没查出来究竟是谁，所以为了其余师兄弟的安全，我只能让你坐实这个罪名，让那个真正杀人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我知道。”
“你要的书我会给你送过去，你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你很啰嗦。”
——南心阁的面色一紧，心想道：“我很啰嗦？那先前你在山间时说的那么一大堆话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转瞬间他想起书生的话语里提起了顾子错，他又想到当初在森林取药的时候见到的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南心阁不由得腹诽道：“莫不是这个白面书生有着什么龙阳之好？”
他下意识的离书生远了几步，连书生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他都下意识的忽略掉。
......
......
人间界，药神城。
药神轻抚着烟尘雪的头时，已经禁锢住了他身体内的灵力。
然后他又向前走了一步，又像是没有动过，但是他的身影却出现在了卿城面前。
卿城的脸色很恐惧。
药神苦涩的摇了摇头，然后一掌拍下，卿城的肉身便碎了。
药神从碎裂掉的肉身里抓出一道神魂，刻了一个结界，交给二师兄说道：“劳烦这位小哥帮本座审问一下这神魂，我想知晓这药神城中究竟还有多少冥域的钉子。”
二师兄点了点头，他看了阿炎一眼，然后从药神手里接过小结界，转身走到人群之外。
药神看着这两个红光和尚，还有他们身后的佛陀。
他认真的想了想问道：“先前失礼，还未问二位大和尚来我人间究竟何事？若是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今日我君天行便自认为佛界与冥域勾结，侵我人间。”
若是先前药神说出这番话，这两位红光和尚肯定不会重视。
但是现在药神说出这番话，这两位红光和尚却不能不重视。
矮个子和尚念了声佛号说道：“我佛慈悲，行走万界时听闻世间有万法现世，我佛心喜，便差遣我二人前来引渡。”
药神点了点头问道：“那二位和尚所要引渡之人可是愿意皈依空门？”
矮个子和尚摇了摇头。
药神又问：“那既然二位和尚已经见过了引渡之人，引渡之人又不愿意皈依空门，不知二位和尚在我人间，聚起诸多佛陀，究竟所图为何？”
矮个子和尚刚要说话。
药神却看着药神城的南军统领。
他说道：“陈诺，传我药神令，今佛界修士以度化之名侵我药神城，此间起，药神城方圆八百里，若有佛寺，若见佛陀，尽可屠之。”
两个红光和尚脸色铁青。
陈诺得了药神令，躬身应诺。
药神眯了眯眼睛看着矮个子和尚说道：“大和尚请便，我要处理一些私事。”
说着转过身看着冥域亡灵圣殿的那些人。
陈诺得了药神的示意，自然知晓接下来该如何做。
他归拢了南军与东军，向着那些佛陀形成了一个包围势的圈。
高个子和尚叹了口气，看了矮个子和尚一眼，两个人双手合十，而后身后跟着药神城无数佛陀，缓缓出城门。
——这一幕在许多年后流浪在万界之间的说书人编撰的《新万界史》里有所记载：佛界准提子，须菩提，携无上威势入药神城，欲止人冥两界之争，药神一念入道，准提菩提携无数佛陀出人间，此后人间八百城，城城无佛。
......
......
药神走到了十二层楼长老的面前。
他说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城主，但是我却是一个合格的人间界修士。你们触碰了底线，所以你们该死。”
药神讲完那句话，十二层楼长老身后的冥域修士，以及先前拔刀相向的卿城西军，便死掉了。
——道可道，非常道。
这是当年人间界站在修行界顶端的老头对道境最为简单的诠释。
神入道境看似简单，又看似跨过了无数天堑鸿沟。
但是其实只是一念之间。
修士虽然强大，但是本质上也有七情六欲。
自有江湖事扰，自有琐碎事恼。
药神被烟尘雪捅了一刀，缠绕于心的心魔也终归随着那一刀的疼痛而消散。
冥域在人间的修士除了十二层楼长老，便只剩下刘六跟那两位神境。
药神没有杀他们。
虽然他说出一句该死。
但是他知道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比如十二层楼长老自己都不知晓的最后的底牌。
那张底牌已经隐匿在这药神城的上空中有了一段时间。
于是药神伸手一指。
破了十二层楼长老头顶的冥云。
云里有盏月亮。
月亮里有个人。
那人很苍老，拄着一根拐杖。
他穿着白袍。
他出现时竟然先看了一眼顾子错跟阿炎，然后方才笑着对药神说道：“念我长生而久仙兮，不如反余之故乡。”
（本章完）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