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行修逾八百,阴功积满三千。均齐物我与亲冤。始合神仙本愿。
虎兕刀兵不害,无常火宅难牵。宝符降后去朝天。稳驾鸾车凤辇。——《西江月》。
——这是羽人从兵坊中草木皆兵的情况里缓过神来,看到门口立着的那块牌匾上题的一首诗。
万界之间再是堵塞,消息再是过于闭塞,他也知晓,自己究竟来了一个怎样的地方。
兵坊之上有星空。
星空无云,点点璀璨。
羽人小心的催动着自己的灵力,将灵力覆满整个翅膀,他从兵坊上的空地之上轻轻浮起,他想看看这个传说中的地方。
他在飞行的时候没有注意到星空之中夹杂的流火。
所以当那流火燃着在他灵力化作的翅膀上时,羽人双手之中浮现了一把弓。
他站在星空之中,看着手中长弓。
星空流火如是长风,像极了人间界的太阳。
羽人拉开弓。
他想起之前风界传说中的一位大修士。
那位大修士本是人间界里一个凡间国度的凡人,自小在山间长大,却是因为在与山间野兽灵兽的求生之中,练就了一手射术,成了凡间国度里的皇帝的射师。
羽人想起叛族之前到达风界界碑处时,界碑上写的界史。
界史记载,那位射师所处的年代是在万界之战前,射师在那个灵力稀薄的年代竟然修炼成了道境的修士。
自古便有气运之说,人间界当时的界王认为射师修成道境是窃取了人间界的气运,界王一怒之下汇集人间界所有灵力,与射师背水一战。
界王修火,射师修弓。
据界史记载,当年一战,人间界黄沙遍地,哀鸿遍野。
最重要的是,射师射掉了人间界界王灵力散漫而出的九个太阳。
羽人的眼里有些亢奋。
他拉开弓,对准了流火。
即便不能重现当年射师射日之风采,我以微末灵境,拉长弓以撼星空流火。
壮哉!
——羽人如是想。
......
......
朱雀大街,暖堂。
老人伸出一只苍老的手,苍老的手上有些油腻。
此时细细看去,才发觉老人的嘴角竟然有些油花。
他把手轻轻抚在顾子错的头顶,分出一缕灵识探入顾子错的识海。
老人的眼里满是郑重。
他知道这样做的手段有些不齿,但是他从画中乾坤里看到的那道气息由不得他不谨慎。
老人眯着眼睛。
顾子错在昏迷中皱着眉。
顾子错头顶的那座法殿依旧是稳稳悬空,老人的一缕灵识完全进入顾子错的识海时,那座法殿抖了抖。
然后老人便看到了一片金色的海。
金色的海里藏着一座法殿。
——那座法殿不是灵器,也不是灵魂,更像是一道印记。
——诸界中,并非一个界域里的修士都来自于同一座界域,当有别的界域的修士投奔于另一界域时,最简单的方法便是在他识海之中印刻上一道印记,待到该界修士在神之战场上相遇厮杀的时候,那道印记便会在面对同一界域的人时于识海浮现,以示同枝。
老人在那片金色的海里便看到了这道法殿的印记。
他是一念之间。
他自然知晓冥域亡灵圣殿的印记究竟是什么样。
他也自然知晓,亡灵圣殿中,若是未曾加冠,未曾祭祖,那么亡灵圣殿的人是不会给自己族人的识海中刻上印记的。
一念之间叹了口气。
他从顾子错的识海中退了出去。
他突然想起当年最爱的那个女人声嘶力竭的跟他说过的话。
他似乎又老了些许。
一念之间轻轻摇了摇风铃。
似是对空气,又似是对旁人。
他轻轻说道:“待到魔界会谈的时候,琼玉楼与神诛峰的人也参与一二罢,当年之事,似是有了些许眉目。”
......
......
羽人的箭袋之中装了九支箭,他也射了九支箭。
第一箭他射向星空正中,星空中草木皆回声。
——第一箭是他的翎毛,那是风界羽族自认贵族的标志,在万界之战时,羽族的修士都将翎毛作为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支箭,贵族的尊严,哪怕赴死,也应当死于自己手中。
第二箭他射向流火漫天,流火里肃杀皆寂静。
——第二箭是支金色的箭,这是羽人最强的手段,他想起了前辈射日的雄姿,他想用这最强的手段试上一试这兵坊之中的漫天流火,他更想用这最强的手段来证自己心中的道。
第三箭他射向兵坊牌匾,牌匾间诸字皆有音。
——第三箭他向这题字之人以示尊重,这座兵坊是传说中人间界大修士时代并起之时,全真道南五祖之一紫阳真人的兵解之地。
第四箭他射向长风璀璨,璀璨内清风皆散漫。
——第四箭他向那暖堂中的老人表谢意,谢谢他知道自己心里的彷徨,谢谢他知晓自己心中的迷惘,谢谢他将自己送到这里以证箭心。
第五箭他射向碎玉晴空,晴空间碎玉皆凌乱。
——第五箭时羽人的手指已然有些破裂,只是他看着星空中漫天流火的目光依旧坚定,射出的箭矢依旧平稳。
第六箭他射向苍穹火种,火种里苍穹皆分断。
——第六箭时羽人的灵力已然枯竭,他的指尖即便破裂,即便流血,拿着弓的双手却是依旧稳如磐石。
第七箭他射向穿云百里,百里间穿云皆消散。
——第七箭时羽人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他看着星空中的点点火星,却是咬破了舌尖,一道气从心里涌出,奋起而上。
第八箭他射向天空万兵,万兵里天空皆暗淡。
——第八箭时羽人已分不清能让自己保持浮空而不坠地的执念是什么,他只看着从天而降的道道银河——那是万把兵器汇聚而成的银河,羽人似乎用尽了自己最后的力气,拉出一道满弓,将那天上的银河都射出了一道惨淡。
第九箭他射向无尽虚空,虚空中万法皆沉默。
——羽人不知道自己怎样射出的第九箭,但是他能用最后残余的一点意识感受得到他面前的虚空已经不在坠落流火,不在坠落兵器,甚至连法则都有些沉默。
羽人想起当年叛族时听到过一佛陀唱歌。
他双手依旧拿着自己的弓,默默想着说道:“老和尚,我虽仰面射虚空,却真不是力尽无功到底空!”
一声脆响。
——羽人弓弦断,他忽地仰天大笑起来。
他未曾理会自己流血的手指,未曾在意自己耗竭的灵力,甚至连自己身上背负的使命都在他射箭的那一刻起下意识的选择了忘记。
羽人很癫狂。
他从叛族开始,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结束自己的生命,每天活的小心翼翼。
但是在他到达兵坊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人生该当肆意,自己的生活该当随意。
很多人来到陌生的环境第一时间的想法应该是谨慎,生怕做错了一步便万劫不复。
羽人不知道他怎样到这里来。
但是他知道一定是暖堂中风铃轻响之后,老人不知施展了什么手段将他送到了这里。
羽人不知道老人的想法。
因为不知,所以无惧。
他笑的很畅快,畅快到都忘了之前恳求那个面目狰狞的人带他回风界时的低三下四。
羽人没看到牌匾上那个摇扇轻笑的灵魂。
他只知道自己在这九箭过后更加确认了自己心中的道。
朝闻道,夕死可矣!
(未完待续)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