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管没问题,应该不影响说话。”
李乐感到有人分开他的眼皮,接着便看到用石块堆砌的天花板,两张脸同时伸了过来。
说话的是卢恩神父,但另外那位——
卡莱尔,里奥的儿时玩伴、拜尔斯家族的家臣。
“里奥——”卡莱尔激动的手足无措,“感谢神,将你还回来了!”
“我为什么没死?”李乐感觉声音有些沙哑。
“当然是神救了你!”卡莱尔扶着里奥起来。
卢恩神父补充道:“是神用圣光救了你孩子,你真应该好好感谢太阳之神,神只垂怜善良的人。”
“对对,”卡莱尔附和着,“当我们都以为你死定的时候,那道圣光……竟然烧断了绳套,我发誓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怪异的事,你没看见柯尔特骑士脸上的表情,嘿嘿,像是见了鬼一样精彩。”
阳光在不需要聚焦的情况下,直接烧断了绳索,这种事可能吗?
李乐叹了口气,这不是他现在去想的事,他问:“我还需要上那该死的绞架吗?”
“别想太多,”卢恩神父表情显得有些忧虑,但语气很坚定,“教廷会救你的,神的意愿谁都无法违背,哪怕对方是亨利三世!”
亨利三世,东境三省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但是在里奥的印象中是个慈祥的中年大叔,每次见到这个拜尔斯家族最小的孩子,都会非常和蔼的称呼他为【鹩哥】。
这是溺称,因为儿时的里奥嘴巴总是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但是亨利三世不仅没有厌烦,反而对里奥相当喜爱。
印象中最后一次见面,还是三年前的王都,老拜尔斯参加十年一次的骑士受勋仪式。那时他还没有爵位,亨利三世见到他依然和蔼如初,甚至有意将王室最小的公主嫁给他。
但如今,和蔼老人变成了将他送上绞刑架的暴怒君王。
这一切真是够讽刺的。
李乐感到迷茫,他难道要背负着里奥.拜尔斯的命运,在这个迂腐、落后、封建的中世纪生活吗?
指望所谓的教廷来救他?
或者老国王看在感情上饶恕一个叛臣之子?
好像哪一个都不太靠谱,命运的骰子握在自己手里才保险。
所以,我得先有资格上牌桌,成为真正的里奥.拜尔斯。
他对自己说。
这是在拜尔斯家族的城堡里,里奥的家。房间很乱,墙壁上的壁画、地毯,这些装饰物都不见了,甚至连门把手都被撬走,只因为上面镀了一层紫金。
“好好休息吧,里奥。”卡莱尔安慰着好友,身为拜尔斯家族的家臣,他目睹了一个家族从兴盛走向衰败,管家带着仆人搬空了一切,若不是柯尔特骑士派人护卫,贪婪的下人早把家俱也般空了,包括里奥现在睡的床。
卢恩神父告辞离开,并再次嘱咐里奥不要多想。
“卡莱尔,你为什么在这里?”
里奥看着这个既是朋友又是亲信的年轻骑士,记忆中,他好像给了对方一笔不菲的钱,让他保护妹妹离开初暮行省,躲避即将到来的灭族之灾,这是五天前的事,现在他怎么回来了?
“男爵大人,”卡莱尔突然单膝跪下,“克劳迪亚小姐她……她失踪了!”
克劳迪亚.拜尔斯,拜尔斯家族最小的女儿,可惜天生眼盲。
里奥愣了一下,摆了摆手,“这里没有男爵,你起来好好说话,会不会是柯尔特把她捉走了?”
“不——”卡莱尔头埋得更低了,“事实上,我找过了首席骑士官,他表现的很讶异,并对我出示谕令,要求我为他指出克劳迪亚小姐失踪的地方……”
里奥苦笑了一下,斩草除根的道理谁都懂,哪怕对方只是个盲人。
“当然,我隐瞒了克劳迪亚小姐失踪的正确位置,等到骑士官察觉时,相信克劳迪亚小姐已经走的够远了。”
里奥没说话,因为继承记忆的关系,他也把这具身体的感情继承了过来,可以说,之前的里奥对于这个年幼的妹妹是非常疼爱的,否则也不会让最信任的下属带着妹妹去逃命。
卡莱尔从腰间取下一个油毡袋,依旧保持着跪姿,里面装着里奥给他的金鹰币,大约有三百多枚,如果没发生这件事,这些钱足够他买下一处庄园,让克劳迪亚过上衣食无忧的一生。
年轻的骑士很羞愧,他辜负了好友的重托,这沉甸甸的金币好似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咦——这是什么?”
卡莱尔抬起头,发现里奥手里拿着一个雪白的小皮包,虽然做工很精致,但他敢保证从没见过。
里奥打量着手中的东西,瞬间来了精神,心中升起强烈的熟悉感。
准确的说这是一个卡包,大约有三指宽,透过金铆钉与皮革的缝隙,能看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封信。
解开卡包上的皮带,里奥发现信封居然写的是盲文。
【致里奥.拜尔斯】
“这是克劳迪亚的笔迹!”卡莱尔惊讶不已,油毡袋他一直贴身保管,连睡觉上厕所都没离开半步,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因为家里有个盲妹妹,拜尔斯家族都多少看得懂一点盲文,而里奥的盲文仅限于一些简单词汇,比如认出信封上自己的名字,反倒是卡莱尔更精通盲文,甚至能从规则的凸凹点中辨认出笔迹来。
里奥眉毛一扬,没有马上打开信封,而是看向卡莱尔,“按理说我现在应该已经死了,她怎么能提前预知这一切,还写了信?”
“我不知道……里奥。”卡莱尔尽量让声音保持冷静,“或许,克劳迪亚小姐看到了广场上发生的那一幕,才将这封信塞到袋子里。”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卡莱尔却觉得这个理由很牵强,先是从他身边离奇消失,然后还能瞒过他将信塞进袋子,要知道,克劳迪亚小姐可不是教廷巫师,相反,她甚至还不如一个孩子,只是一个盲人小姑娘。这种巨大的反差感让他无法接受。
里奥将信封上的蜡戳揭下后,表情却越来越古怪。
里面装着的是一张漆黑的卡牌。
但他却没感到意外,隐约觉得这不是巧合。
信封内只有一块长方形的黑皮革,四个角上均被镶了银边,其中一个角还缺了一点,甚至有些毛边,跟他所见过的卡牌差别很大。
要知道卡牌一般分为三个部分:卡牌名称、卡牌插图、卡牌描述。
但是这张卡牌却很不一样,名称和描述都用的盲文。除了没有插图外,在正中心还镶有指甲大的宝石,湛蓝且深邃,仿佛睡美人睁开了眼,正在冷漠地注视着他。
在卡牌的顶端,用盲文写着这么几个字:
【克劳迪亚的诅咒】
这竟然是一张诅咒卡!
里奥对这个并不陌生,在大多数卡牌游戏中,都有诅咒卡的玩法,通过牺牲手牌、hp之类的手段,来达到削弱、限制对手的目的,取得游戏胜利。
他指着蓝宝石下面的大段盲文问卡莱尔,“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卡莱尔飞快地扫了一眼,翻译道:
“一:卡牌不能损毁、不能转赠、不能遗弃。
二:持有者必须完成施咒者的条件,才能获得自由。
三:违反以上两条均视为放弃,请爱护珍贵的生命。”
这个世界是有巫术的,只是记忆中对这个了解不多,他不能确定卡牌是否真能用来施咒,而且印象里克劳迪亚只是个普通的盲女,能抱着盲文书籍坐上一整天,性格乖巧而温顺。
就算她骗过了所有人,真是一位巫师,那也没必要对自己亲哥哥下咒吧……
里奥眉头紧皱,“你确定这是克劳迪亚写的?”
“不,下面的盲文已经刻上去很久了,可能比克劳迪亚小姐的年纪都要大,”卡莱尔指着卡牌名称,“只有这一句是克劳迪亚小姐的笔迹。”
对于卡莱尔的鉴别能力,里奥是没有疑问的,按照卡莱尔转译的话来理解,他得像个宝贝一样把卡牌护好了,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挂掉。
而且第二条说的很明白,克劳迪亚还会提出某些条件,而他必须完成,否则还是会死。
好吧,与其说这是诅咒,不如说是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把悬在头顶的剑。
傻子才会信,里奥这么想着。
接下来的时间里,里奥详细询问了卡莱尔他昏迷后发生的事情。
原来他现在处于被软禁中,柯尔特骑士已经去往王都,汇报对他的处决过程,按卡莱尔的话说,他已经死过一次了,而宪法里可没有对同一个人执行两次绞刑的规定。
所以,他有很大几率被赦免。
……
城堡后园,里奥看着面前的“时钟”,很难想象这居然是教廷的伟大发明。
代表时间的并不是刻度,而是九个刻在石盘上的圆圈。而用来模拟“时针”的是一根吊在石盘上的钝头钉,“时针”被调整到和斜阳一个方向,阴影落在石盘圆圈上便有了时间。
九个圈一环套一环,阴影处于小圈则代表午夜十二点,也被称为远日点。
如果阴影变大覆盖住最大的圆圈,那就是正午十二点,被称为近日点。
在“时钟”石盘的一角,还用东境通用语镌刻着一句格言:
【疏远和亲近都是灾难,但又缺一不可。】
看似矛盾的一句话,里奥似乎理解了太阳之神的重要性,也理解教廷的伟大之处。
在这个世界,太阳并不存在东升西降,不存在白天和夜晚,它就在那里,阴影在圆圈上由大变小,再由小变大,便被称为一天。
最早的人类并没有时间的概念,这是非常可怕的,他们会活活累死、困死。
混乱的作息让一切都处于混沌之中,直到教廷发现了太阳会有规律的变远和变近,才给世界带来了时间与秩序。
人类开始围绕着有太阳的地方居住、繁衍,并逐渐衍生出东境、西境、北境三个政权,北境占据的土地最广,有五个行省,东境与西境分别是三个行省。
由于东境三省处于大陆的东边,所以太阳总是处于西方,看起来和夕阳没什么两样,正午时气温热的像夏天,午夜时气温稍低,更像是冬日暖阳。
“回去睡觉吧,里奥。”卡莱尔打着哈欠,他已经在里奥身后站了很久。
因为老拜尔斯的叛敌行为,在王都传回消息之前,里奥只能待在城堡里,虽然亨利三世很有可能饶恕他,但领民却不会放过他,战争的痛苦必须要有人来承受。
里奥.拜尔斯,这个名字不再是尊贵的象征,而是罪人之子,将带着洛印一生的耻辱活下去。
若不是发生了“神迹”、以及柯尔特在大门安排士兵护卫,愤怒的小贵族们绝不会让他安稳地待在城堡里。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