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舌绽金莲
“昨夜里,本该赵二执守库房。今早,换岗的人去时,库房门洞大开,一片狼藉。那赵二蜷缩在库房外的水沟里,神智不清,一惊一乍,只呼‘妖怪’。”
临湖赵庄,臃肿的赵管事双手把着肥胖大肚,着急讲述着事件始末。
“赵老哥,赵庄主可曾回庄?”孟管事问道。
“老弟,庄主要回来,我可要出事。我总得给庄主个交待。”赵管事焦头烂额,嘴里都起了火泡。
“听闻泗水庄也兴了妖风,这妖还伤了不少人。这要是妖干的,那也是天灾难防。”
“你说真要是有妖,它还能只糟蹋那几个茧子?这什么妖啊,好歹伤几个人,兴风作浪,让人瞧见啊!这搞得我监守自盗似的,洗都洗不清!”
孟管事弹弄着小指指甲,不知在想什么。
“赵老哥,明人不说暗话,还有多少茧子?”
“老弟啊,我赵无满还能欺你不成?那茧子……”看着孟管事那直盯盯的眼,胖管事改了口:“确实还有点儿,只是量太少,供不应求啊,你知道……”
“赵老哥,这批云缎,是泽湖庄要上贡钱家的,孰轻孰重你该分得清。我泽湖庄供不出来,赵庄你这兴妖的事儿,也该闻名了。”
胖管事一脸难色,正自纠结之际,孟管事又开口:“这批茧子,再提价两成。麟风负责将此事彻查到底,若不助你脱了干系,再提五成,足以将缺口补上。”
那赵管事哪有不愿之理,正要答应,却见那孟管事举手止住,言道:“有言在先,事态紧急,延误不得,那批茧子,现在就得运至泽湖庄。你多出几名好手,护送孟三孟四回泽湖庄。我留下,助你查出真相。”
胖管事又支吾起来,孟麟风哪还和胖管事耽误得起。
“孟三,孟四,你们去附近武行,请几名一流高手,押这批茧子回庄。回庄之后,立即闭庄,争求尽快完成那批云缎,待我和庄主回来!”
孟麟风交待完毕,扭身转向胖管事,“赵老哥,咱们去遇祸的茧棚看看。”
胖管事咬牙一跺脚,唤来心腹:“去预备库房,清点云丝茧的储备,装车!”
※※※
在泽湖庄,传开一件奇事。那不受待见的傻和尚,身后多了一个哑巴乞儿。让人称奇的是,这哑巴乞儿总会在受施之后,为施主出力,或担水,或扛货,总不白受恩惠。
生来双手双腿,一身力气,出力得酬,凭甚要供这泥塑金身,养这和尚吃得白食。洞庭民风如此,千年来,楚地崇巫,少有百姓信得这外来佛法。这莲净自幼生在寺庙,由师父养大,只懂得香火佛仪,却不懂得在这无佛之地,如何化得缘。
这哑巴乞儿是新面孔,不少闲人图个热闹,也不拒绝这两人化缘。何况这乞儿一身力气,两个馒头或两碗粥换这一个时辰的力气,怎么都不亏就是了。
“小鱼儿,快来吃粥了,这粥可香呐!”
小鱼儿,是莲净取得名字。此时,莲净在那凳子上左右难安,唤着挑水的小鱼儿。那施粥的阿婆看着小鱼儿,脸上的皱纹都夹着笑,可对这好吃懒做的和尚,一个正眼都没有。可怜自幼坐禅的莲净,这会儿却使不出那修为了。
缸满了,小鱼儿又挑来最后两桶水。阿婆含着笑,端上一碗热粥,上面堆了野菜和腊肉。这哑乞儿和自己的孙儿差不多年纪,笑起来更像。孙儿每次回来,也是这样,装满水缸不说,还要再多挑两桶备用。
莲净看着自己那碗白粥,一阵吃味,虽然出家人戒荤,好歹给我一个拒绝的机会啊!
“小鱼儿,请人布施,是不能这样的。”
路上,莲净一脸不忿。自从带这乞儿化缘,鲜有人拒绝。只是,自己受白眼便罢,自从师父不在,独自化缘已然习惯。但带着小鱼儿,这待遇落差着实难受。
“小鱼儿,你知道吗,化缘化缘,转化因缘,布施者布施供养,结得佛缘,自有功德加身。你这样以劳而获,却是剥去了布施者那一丝佛缘。”
莲净振振有辞,想用师父教自己的道理,说服这不吃白食的乞儿。乞儿却是笑着摇摇头,摊手耸肩,表示自己又不是和尚。
乞儿蹲到河边,看着那水中倒影,仍是不敢相信,这神宫一眠,自己竟会在元界获得新生。自从林泽醒来,便开不得口,只多了一身耗不尽的气力。化缘之时,挑着那两桶水,共近百斤,那水井百余米远,十多个来回,卸担喝粥时,无半点疲色,只觉劲力无穷,这一身气力,愈使愈是酣畅。真是奇了。
“小鱼儿,你又到水边作甚,知道你生得俊俏,还能瞧出花来吗?”
乞儿一笑,还真能瞧出花来,却不是在脸上,而是舌尖。仔细看舌尖处,每当想发声时,便隐隐显出一朵金色莲花,缓缓转动,栩栩如生,透着佛气。那花瓣上覆着咒印,缀着灵光。想来,这便是自己口不能言的缘由,也许是自己修行的一个阶段。
自醒来后,不知何故,自己再无法内视神宫。当初,自己在神宫,舍弃了过去,让‘他’秉持过往之羁绊,代替自己尽得身为林泽的责任。又尚未来得及舍弃那些最后的因果,未证得果身,最后生了什么变故,自己也不知。
自己现在已失了方向,修行无门,回头无路。唯有立眼当下,先立稳脚跟,再想办法去西经,寻得师父。只是,水中,那失掉了过往的人,不再是林泽,又该是谁呢?”
“小鱼儿,快看那边,有人说书呐!”
是啊,我是小鱼儿!小鱼儿看着水面,层层波纹漾开,心底明悟。
那边传来说书人时抑时扬的腔调,一群人正围着听蒲老头说书,时而感慨惊讶,时而扼腕叹惜。莲净拉上小鱼儿,向着那边急急而去。
“却说那巫首受邀北地,三日未归,临行前谕令十三大巫不得擅动一卒。大军压境,巫首却迟迟不归,大巫魑魈生性桀骜,当众言道:‘吾孤身前往,不动一卒,足当千军。’”
“那夜,魑魈孤身前往平楚大军驻地——望月岗。天残勾月,地生幽寒,大巫手持引灵幡,立于崖巅,向平楚大军宣战。只见大巫向月邀灵,吟唱巫黎颂歌,霎时天地变色,那寂静的望月岗瞬起妖声,鬼哭妖泣笼罩了整片山岗。”
“那望月岗乃入楚必经之地,自古至今,历经百战,地下埋着多少烈骨英魂!魑魈运引灵幡,施展通天巫术,操纵无数巫尸破土而出。那巫尸不惧伤,不畏死,只片刻间,便包围了平楚军大营。平楚大军人心惶惶,溃不成军。”
蒲老头讲到这儿,见听者如云,摩肩接踵,知道时机到来。雪斋这些年跟着蒲老头,早听厌了,正靠在竹笼上打盹儿,被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顿时清醒来。
“各位豪客赏个茶钱,且让小老儿润润喉,再述下回。”
听客们此时正在兴头,自是不吝打赏,小笸箩铺得厚厚一层铜板。林泽一阵叹气,若自己能开口,说不定也是一条生钱的法子,小元界那么些故事,怎么也不愁过活了。
蒲老头抿口茶水,润了润喉,又眉飞色舞地说了下去。
“将军下令,谁能斩下魑魈首级,封百夫长,赐百金。这功利在前,当即便有勇将出阵,但阴阵巫尸岂是易与之局,营中勇士即出即殁。那魑魈阴森冷冽之声透入大营,‘平楚万军,竟无半人可堪一面!’”
“正此时,那先锋营中出一名英武少年,身披缀铁甲,单手执三尺厚背刀,气势不凡。这少年兀然而出,决然请战,一身杀气实在让人不敢轻视,将军允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