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来娇惯的清菡,在锲而不舍的精神下又越过了几个山头,奇怪的是她竟步若轻云不觉乏累,若换做平常恐怕早已瘫坐在地了,又一想定是打坐养息之法的缘故,莫名兴奋加快脚步。
足足一个多时辰,脸上是一抹黑一抹红,倒像只流浪在外的野花猫,那身金贵的天丝玉罗裙被荆棘划得衣不蔽体,伤痕裸露在外。很难想象“看庙会”看成这般模样,“爹”见了又作何反应。
越过最后一个山头她加快了脚速,前方不远处有个草帽似的屋顶,在轻盈的步履中从眼下冉冉升高,与红墙绿瓦雕梁绣柱的涂府相比,这茅草屋虽不及涂家下人住的好,却是僻静修心的好地方
她点点头:“大概这便是世外高人所追求的返璞归真的生活吧”
放眼望去一个以木削为钗将头发尽数束起,身着八卦黑色玄服的壮年,正蹲门前石磨上磨刀赫赫。清菡惊喜将樱唇一扬,远声高喊:“道长。”
道长闻声望来,停留在脸上只片刻的淡容瞬间被恐惧占据,他惊弓之鸟一般惊慌弃下手中快刀,便转身往屋内开溜。
“道长请留步。”清菡背后喊道,三步并做两步走来。
道人顿顿挫挫的回转着惨白无色的脸,一阵淡香伴着清菡脚步没入了心房。
“道长见了我为何要跑?难道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吗?”清菡眼色清明的问。
他哪里是不识得她,只是不敢说跑是因为上次欺骗了她,一时呆凝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定睛间,纵使清菡衣衫褴褛,也遮挡不住今日眉宇气息间的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仙韵,加上那阵阵奇香,不得不令人神魂颠倒,使人神智飘忽,不经意间脸上显露出人心最邪恶的一面。
胆小之人总会把‘色字头上一把刀’的警言挂在脑门,不至于犯了糊涂,毕竟他爹是皇帝跟前做官之人,若要追究个无名小卒,随意走个人情花些小钱他便是天涯海角也在劫难逃,霎时给自己浸了盆冷水,弃了非分之想。
“涂......涂小姐..你.....你来干嘛?
“道长可还记得前几日你传授于我的心法?”
道人神色一紧,支吾道:“我....我....”
没等他将话说完,清菡毫无征兆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举手过肩用力一拜“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道人愣神的将未脱口的话咽回了口中,此时此刻他也不敢道出自己是个空花萝卜的实情,既无路可退便只好伪装到底。
“咳,咳。”冒着皮毛清了两嗓子,压低嗓门故作玄虚道:“贫道从不收人为徒,你且回去吧。”
清菡抬眸将眉头小皱,清眸中有些不乐意,毕竟千辛万苦才找到这里,哪会无功而返呢。
“为什么?上次道长不是说打坐养息之法若修炼成了,便会再传授我高深法术吗?”
道人贼眼一瞥若有所思:“明明是信口胡诌,即便神人在世也练不成的呀”便满腹狐疑的问:“你?....练成了?”
清菡跪的笔直点头接口道:“道长不是说过,打坐养息之法是习法之根本,会者神清气爽,步若轻云?今日我正有此感。”
捋了捋胡子:“莫非她真的练成了?怎么可能.....”
清菡忙卸下身上所戴的首饰珠宝,一把塞进他手里,恳求道:“收我为徒吧”
清菡仰望着那一口黑渍的牙,那粗糙带疤的脸,那色不专睛盯着金银首饰的眼,经不住想要作呕,深吸口气又硬咽了下去。
道长眼下盛满金山,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恶意萌发:“她这么傻,大不了就再骗她一次得了”便脱口而出:“好,我教,我教。”
清菡展齿一笑,三拜叩首后起身
道长就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诌了:“修仙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要想登上九重天宫,还需历劫九百九十九难,和轮回九百九十九次,才可脱骨成仙,我且先传你些高深法术,能否琢磨透彻便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清菡信心十足的点着头
“师父法术登峰造极,可否让我见识一下?”
“这有何难。”他胸有成竹道。
“若不会些障眼法我如何能混江湖呢”他未然一笑袖手一挥,丈内花草便尽数凋谢,再一挥,尽数复活。
“这招叫生灵涂炭。”
清菡拍手叫好:“师父赶紧传授给我吧。”
“你且背对与我,盘膝而坐,我将此法传授于你。”
两人顺向坐下,闭目专心致志,道长念着所谓的咒语在她背上乱比划一通,一掌拍去........
……...犹如触碰雷电,收手不及已被击弹出几丈之远,仿佛震碎五脏六腑,令他瘫身不起。
清菡无感,静坐片刻仍无动静,撇头观望,道长正远处捂胸喷血,清菡吃了一惊,忙道:“师父你怎么了?”说着起身轻步上前欲扶的架势。
“别过来......”道人惶恐道。
尽管身负重伤,亦作力挪后身体。“你究竟是什么人?”
清菡刹然止步,如坠五里迷雾:“我就是过来扶你......”
“别过来.....”道长忙吃力应声,一边试着起身。
清菡撅起红唇,拧起眉头小步靠拢,道长若见野狼猛虎忙细步退后,不由得让清菡以为自己身后有什么可怕之物,扭头四顾空空如也,再回头之际道长已趁机跑远。
眼见从他身上遗落一物似虎皮折子,在道长拼命折回前上前先一步拾得,清菡翻弄了两遍,那折子竟氤氤氲氲化作一缕黑烟渗入她肤中,两手皆空不见了踪影。
此时容月若被百手推身,瞬间被弹出体外,似被挖空身体已虚脱无力,所幸无人可见她游魂之躯。
“这丫头体内竟有怨灵,戾气如此之重,难怪连我也无法操控她的意识,这样下去恐怕不是办法。”
道人一个比死亡更可怕的恐惧眼神后癫了两步,惊得瞠目结舌,清菡翻弄着手心手背,惊异道:“那是什么?怎么不见了。”
只一个正要询问道人的眼神,他已被吓得魂飞魄散,颤嗓不清的喊着:“妖.......妖妖妖....怪”
“刚才那是什么?为什么会不见了?”清菡询问着心里也有些惶恐不安。
道人癫身后退,如鲠在喉颤嗓道:“不不不...我....我我我不知道.....那那那那是我....捡捡捡的。”
容月幽谷般深的眸子,望着毫不自知的清菡,竟若冬雪化水那般凉侵,此时的她又少了那份隐忧感伤的惆怅,和内心深处惊涛骇浪的私欲,此时此刻却是清若泉、冷若冰、明若玉,仿若能将天地万物都凝成冰晶。
清菡见道人惊慌而逃,心不安,顿时受骗感萌发,清眸乍现犀利,周身肌肉情不自禁抽搐,脑中混混沌沌,犹见十恶不赦的大恶人,眼房填满杀机没有丝毫饶恕之意。
道人边跑边回头,仿佛四周已黑暗,不明方向的跌撞乱窜。身处杀境的他为求保命,不自觉竟不打自招,希望如此可被饶恕,他不停叩首并高喊着:“我错了,再也不敢了,我不该欺骗你,你别杀我....”
莫不知往往如此才更激怒人内心潜藏的怨灵,清菡眼睛一眯,俏皮可爱的身影已不复存在,怨灵缠身,怒声道:“敢....骗.....我......”
举手过肩之际,掌心已怨力充沛,未等出力,手臂似被人拽住,便恶怨的回眸,及潮澎湃正对上施法控制了她的容月,恶声道:“你敢挡我?”
容月一蹙眉“你能看见我?”
清菡冷哼一声
容月冷若冰霜正气道“你该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清菡杏目圆瞪应道:“要你管?”
道人身负重伤踉跄小步,跑了很久其实也没跑多远,听见声音他回头见清菡正自言自语,一时惊恐,脚下绊住蔓藤,‘嗞’一声,回眸已来不及,胸廓牢牢钉进一截齐面斜口的粗稍上,眼中的恐惧随着胸膛的涌泉化作了尘烟。
容月波澜起伏柔动起指尖,千万条有余的胜雪之白的丝娓,从背羽上如花绽开,如蝴蝶展翅、孔雀开屏,铺开一团冷气。
清菡眼若饥鹰看过来,不假思索的问:“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容月的丝娓四面展开,将整个身体变得冰肌莹彻、白璧无瑕,萤火点点附满身体四周,几乎要将她融为水体那般通透,她便像那蝴蝶仙子有皓月的羽翼,却更夺人眼目。
她用波澜不惊的冷调应道:“你不需要知道我是什么,你要知道的是外面的世界不属于你,还是回到她(清菡)心底去吧。”
她一怔:“做梦....我好不容易才挣脱了束缚重见光明,你休想让我再回到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去。”
“我知道十几年前你曾被人间道法所封印,如今我虽不能将你再次封印,但有我在,你就休想控制这具身体。”
“这么说,你要跟我抢这具身体?”
“她的身体只属于她自己,我们谁也没有权利控制。”
她愤怒道:“凭什么?是她的戾气造就了我,这具身体就该属于我”转念一笑“可你别忘了,你们谁也不能杀我,杀了我…..”看向清菡“她也会死的,哈哈哈。”
“我是不能杀你”说着容月指尖微颤,一展双臂,丝娓便全数植入了她额间“但我能让你暂时消失”
刹那间容月的身体与丝娓便如同被吸入额间一般,她用自己的灵魄将怨灵挤回了黑暗的心底,怨灵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喊“不........不要......”清菡的意识已被容月占据,容月用那傲骨寒梅之神色,洗涤了方才凶神恶煞的面容。
无论她是用天仙的容貌,还是用清菡的容貌,那种仙笼之气质、寒霜之面容,依旧不增不减,正如那雪山冰窟不容万物余生,却将万物冰藏,殊知它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她亘古不变的冷容直瞥向道人丧命之处“看来你命该如此,不过是自取灭亡,也怨不得别人。”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那怨灵在黑暗心底处呐喊挣扎、鬼哭狼嚎,搅得容月不得不在内心感叹:“这丫头小小年纪竟已成就如此怨灵,如今我灵魄已残余力不足,真不知能困住它多久!”
黑暗心底的声音不停呼喊,想要冲破境域,在清菡的心底那狭窄的空间里,怨灵看不到任何曙光,拼命的闯着生门。
容月挤入了这个空间,高冷捧腹前行,踩在这片热血沸腾的黑暗世界里,她的灵气照耀出一片比夜明珠还亮的光辉,映在那与清菡长得一般模样的怨灵却面若魔头的脸上,令人看着无不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她手握,通过血液氤氲而进的虎皮折子,低语道“是它唤醒了我?那便是说我有机会出去了?”来回复看一番。
容月一旁走来,冷道:“别白费心机了,有我在你出不去的”她凶神恶煞的看了过来,不屑的眼中像生出一条猛虎要将她吞噬“总有一日我会出去的”
然而清菡的意识跌跌撞撞几经翻覆,终于又回归本体,她不记得刚刚发生过什么,只一瞥眼,从狭窄的树叶缝隙中,朦胧的看到远处直立死去的道人,心一惊,仿佛扑通跳进刀山火海,毛骨悚然摇着头退后一步“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哆嗦的脚不听脑子使唤,只是本能告诉她要赶紧跑,她便不顾一切的往来路返回。
她并不知此时此刻在自己的身体里住着一灵一魄,一邪一正,一魔一仙,唯有些惶恐,来不及想刚刚发生过些什么?道人是怎么死的?只知马不停蹄翻过深沟高壑、崎岖山路,好在有容月灵力的支撑并不算步履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