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颜依旧坐观眼前景,时而瞥头望一侧的木像入迷。正所谓:日复一日终一日,岁岁今朝旧景致。如画江山眼中容,壮观天下无所知!
‘噌….’
一个尖锐刺耳利器声,来不及回头,剑光霎时从瞳中掠过,刺骨寒凉从耳后袭来,脖子处一丝凉意使慕颜不禁打了个寒颤。
接着一个怒而颤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出口在哪里?”
薄云微暗,清风常在。慕颜料定又是一个迷路的过客,便不慌不忙的斜眸扫视一番,才知一把剑锋正紧贴在自己脖子上,他保持常淡,转动轮椅从自己的肩头处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位眉目清秀的妙龄女子,一双泪眼朦胧的大眼睛忧而令人萌生怜惜,在他记忆中除了梦里的容月,这样标志的人他现实却是头一次见到,一时间也被她深深吸引,神情却不波不动十分淡然。
迷雾谷俗称雁不归,大雁进去也会迷失方向之意,加之常年迷雾不散因此得名,锦钰在迷雾谷中走了整整两日误打误撞才走到了相邻的迷境山,但发现此处除了大山、悬崖也并无出口,一见有人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只见她环视四周,最终还是将目光落在慕颜身上,神情甚是激动。
“告诉我,出口在哪里?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
她神情紧张,声音铿锵有力却隐有一丝颤抖。
对慕颜而言这样的过客不计其数,其中被人拿刀威胁也是常有的事,贫着自己是唯一知道出口的人,他波澜不惊的眼神淡淡望向前方,全然忽略了还陷入在被人威胁的局面中。
他慢条斯理道:“第..一百零….七个”。
这是他闲来无事统计出的迷路的过客数量,他记得十分清楚,不得不感叹他的生活是有多无趣,多寂寥。
这不屑一顾的样子着实令人七窍生烟,特别是对想要快些离开此地的人来讲,更是有恨不得杀他的冲动。
锦钰抖了抖手中的长剑,更贴紧了他的脖子,细眉紧皱十分愤怒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出口在哪里?”。她显然已失去耐心。
慕颜时刻保持着常人无法拥有的冷静,淡然用两个指尖推开了脖子上的剑
“若…杀了我….就能出得了这迷境山,姑娘为何…迟迟不动手呢?”
锦钰激而无言:“你.....”她眼睛瞪得像铜铃,这是种无可奈何的崩溃,她厉喝道:“若不是看在你年迈的份上,你早就成了我剑下亡魂了。我不想与你废话,若不是我失去灵力,这山能奈我何?”
慕颜一如常淡的的与她做了个对视,在锦钰看来仿佛在嘲笑的说“可是你已经失去灵力了呀,你现在还不是要求我”。而事实上慕颜是茫然的,他不懂何为焦急,何为烦心,自然难以体会她的心情。
见她怒目中的惶恐与不安与往昔走失在迷境山的人一般无二,慕颜也至极的麻木,便是这形于色的喜怒哀乐对他而言也是毫无区别,他嘴角微微上扬,不慌不慢道:“姑娘何不先静下心来,与我谈吐一番,出山是不能急于一时的”。
锦钰作力将剑锋直直插入石子中,震起几颗石子跳跃,她再也忍不住了,跟着起伏大而有节奏的胸廓深深的呼吸,怒喝道:“你这个老头啰嗦什么?信不信….信不信我现在杀了你”。
慕颜不悲不喜不惊的仰望着她,在艾发衰容下的两眼亦显得格外无辜,令人不忍责怪与咒骂,甚至话音一落还有些后悔。
她身子低垂到了地上,哑声抽泣着,嘴里还哭腔念叨:
“姐姐.....姐姐…我错了......我错了”
慕颜怔住了,同那欲要将她拽住的手一同呆凝了,眼神滞停在不知所措中。
“你...你.你没事吧?”
本来她只是抽噎两声,经这一问便嚎啕大哭起来,像是刻意要用哭声来回答他这个问题。
慕颜无言以对,静默看着,头回见人哭,竟被这哭声搅得心如万千蚂蚁啃嚼,不知如何是好。
往昔成回忆,锦钰将记忆的碎片从新凝合,仿佛从时光隧道中穿梭,那些因为自己任性而黑白不分和姐姐一幕幕的争吵、顶撞的画面,在眼前无声的演绎,耳旁却回旋着两日前蝶儿在迷雾谷所说过的一番话。
两日前小青蝶儿奉命将锦钰送到迷雾谷中,两人自西向东一路御剑飞行,西风呼啸夜自凉,直至月落星辰才抵达迷雾谷。
那时锦钰斜靠一颗树杆,周身僵凝还不能言语。
蝶儿知锦钰为当年云漆一事耿耿于怀,欲言又止好些次,最终敌不过内心的挣扎,见她对锦攸有入骨之恨,憋在心中实在难受,便道出了一个事实。
蝶儿道:“我知道二宫主您还在生大宫主的气,可是您知道吗,您真的误会大宫主了。”
若不是当时不能动弹,锦钰真想塞住耳朵。
“如若二宫主觉得蝶儿有所冒犯,蝶儿甘愿领受任何惩戒,只愿说出一个当年的事实,让二宫主不再记恨大宫主。”
蝶儿顿了顿:“当年云漆姑娘是二宫主的挚友,她对弟子们也很好,当初她煞气入体已深入骨髓,疼得遍地打滚,大宫主于心不忍,便施法为她驱散煞气,谁知却加重煞气的入侵,反而令云漆姑娘痛不欲生,就连大宫主自己也被煞气所伤,云漆姑娘自知命数将近,苦求大宫主赐予一死来解脱,二宫主赶来之时只顾着云漆姑娘,却未曾发现大宫主也身受重伤。反而责怪她不但见死不救,还将其了断生机一剑刺死,此后更是对她不闻不问,恶语相加,弟子们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若不是大宫主令弟子们不再提及此事,何苦大宫主旧伤未愈还被误会其中。”
蝶儿与小青走后,静思下来锦钰才忽然灯火通明泪湿沾襟,又瞬间跌入另一个黑洞,悔恨当初,真想做回曾经那个小鸟依人的小魔女,能依偎在她怀中。
锦钰哭了一阵累了,不言不语又呆滞斜视地上石子,说平静内心亦堵塞,说静思脑洞亦空闲,只是不知如何自处。
慕颜不自觉冷凝了呼吸,安慰的话他不太会说,凝了许久才深吸一口气,沉道:“每日午时.....泽精桥现,七色交替坚若磐石,运气若好便可出去。”
锦钰抬眸充满生机的望向他:“你说的可是真的?真的能出去?”
霜发两肩垂,他虽未作答,就沧桑的脸颊上那不可质疑的眼神便能使人安心。
他转动轮椅背对锦钰,定睛在这不厌其烦的景象里,淡然又闷沉道:“我不能理解你的心情,因为....我的世界里.....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他深叹一口气“真希望能和你们一样,有欢喜忧伤,有喜怒哀乐,也许....注定我.....要孤注这一生了。”
锦钰恍然发现这个削瘦的背影是那样悲怜那样凄冷,不由自主燃起了同情之心。
“你..........一直在此?”锦钰有些难以置信。
慕颜清冷答道:“废人一个,也该有此命运”。
不知为何,他答得十分轻松,却令人听得很寒心。
锦钰缓慢起身,裙纱在小挪的步履中翩然,渐渐靠近崖边在慕颜的身侧。
她开始关注着这个冷冷清清淡如烟的背影,仿佛可以贯穿到他的内心世界,感受到那份孤独寂寥,如同眼下这片重叠静寂的山,苍凉、幽泠泠,不觉中眼里的悲伤竟化成了对他的怜悯
“你不想出去吗?”锦钰奇问。
“不是不想.........是不能。”
“为何不能?你不是说....每日午时,泽精桥现吗,既然能出山,为何又要留在此处?”
慕颜低眸看向那麻木不知觉的双腿,冷笑一声,道:“莫说我一个废人,便是有一双好腿这泽精桥也难过。”
锦钰收紧眉头,略显矛盾,道:“既坚若磐石,又有何难过?”
慕颜静默了片刻,道:“那泽精水只在日头高照之下才会结于崖面形成一道泽精桥,像极天上的彩虹以七色呈现,虽是这里最美的一道风景,但因此处常年阴山雾雨,即便日日呈现,但转瞬即逝的时候要多些,也说不准前一秒坚不可摧,后一秒就弹指可破了。
此时,一群草精灵又成群结团给慕颜送吃的来,锦钰眉头一拧一脚将地上的长剑操到手中,道:“又是这些讨厌的家伙”说着正要拔剑。
“别伤害它们”慕颜急道。
锦钰稳住手中的剑“我在迷雾谷的时候这些家伙竟敢戏弄我”。
这大概是精灵们受到过最大的惊吓了,果子还没送到便纷纷四处窜离,一颗甜枣从半空掉到崖下,便不见了它们的身影。
慕颜举起手中迟迟未吃的山梨道:“它们只是偶尔淘气罢了,但从不会伤害谁,其实,它们都很善良,时常给我送吃的,听我讲话,无聊的时候都是它们在陪我”
说着慕颜难得的吭声淡笑,道:“它们胆子很小”撇头看向锦钰恳求的语气“所以你不要伤害它们,它们只是对你还不熟悉而已。”
锦钰惭愧的眼神,松懈的将剑斜靠慕颜轮椅旁,举目远望,那些草精灵躲在远处可怜巴巴的探头偷瞄,才觉它们有几分可爱,心里也想试着与它们亲近亲近。
听慕颜说的这些,心中确实郁结多时,好半天才道:“你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慕颜本是脱口而出“想.......”,骤然那白面面具人的话又响于耳际(“若出了这片山你就会给别人带来灾难,你是一个不祥的人,所以你只能生活在这里”)慕颜硬生生又在后面加上了“又如何?”三字,接着道“这就是我的命,谁也改变不了。”
锦钰忙接口道;“我能....”
慕颜惊讶的侧头望向她,见那和善的眼神转眼将方才的蛮横全数覆盖,倒越令他感到人心难以捉摸了。
他轻轻带起唇角,道:“可我是个不祥之人,会给别人带来灾难。”
锦钰望望天色,濛濛色沉近黄昏,漠视道:“我不信.......若明日泽精桥现,我定带你出去,便当是报答你将出路相告。”
他惊异的望着她,大概以为这样的好事又会是一场梦。也难怪,他一世韶光半世孤独,年华虚度百无聊赖,寂静的岁月从来无情。面对这样的诱惑,他已然无法拒绝,纵然那可怕的警告时刻在耳畔回旋,也最终被他抛掷脑后。
一场劫换一场缘,谁也锁不住命运的安排,锦钰眼里的不屑,不仅让他坚定了出山的信念,更开启了他对面具人之言的否定,更感受到了期待带给他人生第一次的激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