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轻风,烛火曳曳。
徐信凉将刘彤尸首寘于石床,酹酒一杯,叹道:“赡养高堂妻儿之务,从今以后,使武振东代劳,望君安行。”
武振东亦也酹酒,以示尊敬:“我生来好高骛远,屡开罪人,幸有彤哥相助,我始得以身全。如今兄长因我而死,实在惭愧至极,若非双方家中仍须我在,我必一死而解兄长之恨!”
徐信凉回身轻坐石凳,举酒便饮:“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应该想想办法善后。”
武振东环顾一周,言道:“这里有厅有室,绝不会是天然而成,酒也未必可饮。”
“此间不管谁人建造,若不愿供给避雨,告辞就是。”
徐信凉微微一笑,将酒饮尽,又云:“跳崖都死不去,而饮毒酒身亡,我无话可说。”
武振东点头称善,举盏痛饮,随之以袖抹去唇边的余滴,问道:“是了,话说回来,你好端端的少年,怎会于街道胡乱杀人?”
徐信凉笑道:“街中胡乱杀人?未曾想,这王道休职位不称,故事倒为讲得不差。”
武振东恍然大悟:“难怪当时我跟彤哥出发了几里,忽有一匹快马拦路,其人下马递交判罪文书,书中言你于街道疯狂杀人,罪重极端,须立时发配。我接过文书,安你在车,无意发现你的腰间有一纸书信。
信中说明你的头颅价值千金,得到以后,在烟郡‘韬略书院’交易。我想你既恶贯满盈,仇家正好散财泄愤,便暗答允。准备下手之时,却被彤哥见着,他觉你饶罪重,但仍年少,便不准我有领赏之心。”
徐信凉听来,顿生歉疚:“向使当初抢先讲出武振东的阴谋计划,结局谅无达此!”
转又叹道:“刘侍卫长对我确有救命之恩。”
武振东内疚更甚,开始滥酌滥饮,好似追日而渴之夸父,恨不得吞竭江海。
直至玉壶空,愧道:“彤哥品性极好,可惜遇上了我等奸险之人,真是不该!”
徐信凉见已无酒,便将盘中青梅干果取来,一尝滋味,只觉甘芳不已,忆起斯人,问道:“灵州雨郡诛臣台的事情,你有听闻么?”
“宁家尽数活埋了,韬略侯长子宁玉被擒,游街半月。”
“当中有无提及宁玉未过门的妻子?”
“那个外域女子?青州州牧云绵公期是夜派人去接,这时应在归家途中。怎么,你与他们结识?”
徐信凉登而释然,转望刘彤的尸体,答道:“见过一面,多口问句罢了。”
武振东停了停,忽道:“实不相瞒,推车的青年钟记心术同我一般,奈何是丈人义子,如今不知凶险,打算先去救他回来。彤哥这边,还望少侠照顾斯须。”
徐信凉有嫌钟记,但念他人家务,不必多舌,脱口而道:“此乃小事,当然可以。如有条件,顺带把那诈病的也一同带来。”
武振东抱起拳,答应一声,便攀枝去了。
厅堂倏然冷清。
徐信凉酒未足瘾,自讽道:“记事以来不曾沾酒,这时一饮,竟觉意犹未尽,以前怕是酒鬼一个!”
厅中横排三室,俱无门扇,意寻些酒,遂将向往。
首次二间徒有四壁,俱为空房,故转第三间。
半只脚甫入,便有玉兰花般的酒香扑鼻,着眼一看,足足三十埕酒,叠罗汉般摆寘。
埕与埕之间的空隙,隐隐有星火,若明若灭。
“难道箇中仍有内容?”
好奇心驱使,于是小心的将酒一埕埕轻轻搬开。
这样搬抬的动作,又将结痂的伤口再度裂开,不禁苦笑:“若是白费工夫,真为自讨苦吃!”
于是再行搬抬,从顶到底,三十埕酒悉数搬开,分左右放寘。
登时眼前所现,是一道八尺高、二尺宽的石门,石门离地半尺,踎低视之,乃见两团烛火。
心生试探,以手托门,稍稍使劲,往上一抬,只觉沉如五岳,不能撼动分毫,便树了身,无奈的笑道:“无疑是自讨苦吃!”
即要离开。
未知何故,但聆呜的一声,石门竟自缓缓上升。
“能将千钧重的石门提吊而起,山贼精工构思,在此可算屈才。”
门开先遇两团火光,是为油灯跌落在地之故。
又观前有石阶,于是择起一盏油灯,以探阶级。
缓步轻脚落十阶,转角往东是为廊道,两旁俱有数室。
惟有西侧第二间室之门半掩,因而上前窥视。
只见其内摆有玉枕锦床,锦床中正躺着一位不及二八之女郎,一动不动,好似被点了穴道。
推门而入,行近床边,但看她两行泪痕,未干又湿,便问:“姑娘缘何被困于此?”
女郎眼圈儿红了,她两颊多泪,一双眸子仍水润盈盈,樱唇微皱,温婉而可怜:“我…我没有力气…”
徐信凉想来她是被人抢掠而来,观之衣衫整齐,应未失洁,故道:“假如你是被人点了穴道,我轻松可解。但凡教点穴者,大多昏睡,待血流畅通,醒来如初,所以并非。
你的情况,谅是中了闷香之类的毒药。对于解毒,我实在无能,唯一的办法,便去寻找大夫。只是寻找期间,在下必须抬抱姑娘,当中会有碰触,希望不要怪责。”
女郎轻咬涩唇,沉思半响,始将点了点头。
徐信凉即刻躬身,将女郎横抱而起,立闻一股淡淡的玉兰花香,暗自喃喃:“原来不是酒香,是体香…人道余音绕梁,不料香也能够。”
女郎轻轻作泣,芳心似有许多委屈,故未聆满徐信凉之言,但觉似有声音,遂问:“方才,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
徐信凉回答之间,竟起呜的一声,石门大开,现一身穿薄衫、人壮如熊之青年。
此青年原是满脸欣喜,一看徐信凉抱着女郎,骤变怒目圆睁:“你是谁!”
徐信凉心知青年不善,觉有战事,便温柔的将女郎娇躯竖起,臂横如座,教姝轻乘,细声的道:“姑娘,得罪了。”
女郎浑身绵软,脸蛋自然的贴在徐信凉之肩上。
青年见状,更为恼怒,戟指来道:“贼人,我要杀了你!”
徐信凉知无退路,意先出招,故以腾出的右手,速取插腰之唐刀,扬言:“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带将回府,有何不可?”
青年顿住脚步,切齿道:“放屁!本少爷要了的人,还须管你妻子不妻子?”
徐信凉眉头一皱,就挺刀尖,快刺青年咽喉。
青年稍有诧异,旋即后退半步,端出腰间大斧,朝徐信凉之刀锋猛的一斩。
两刃登交,锵的一响,溅起数点火花。
徐信凉力有不足,直教巨斧荡得手臂酸麻,险些握不住兵器,仅能退舍两步,化去来势。
此招过后,青年极为不屑,舞动大斧,再次追杀,兼又恨道:“凭你这样的小身板,还敢挑刀刺我?”
徐信凉仍未缓神,便见大斧又如狂涛般漫天倾铺而来。
别无他法,惟有强提唐刀,奋命一挡。
铮的一声,与巨斧交碰之下,如抵倾来之岱宗,手臂先是一麻,旋而波及全身,似被电击,酸痛不已。
费力之下,牵扯旧患,伤口由是渗血,染湿青服。
斧头粗笨,以钝重为赢,唐刀轻薄,是以灵活而胜。
奈何徐信凉手抱女郎,身形不能矫捷,等同用短示亮,自曝其缺。
青年见衣之血,情知徐信凉有伤在身,更是凶狠,斧斧奋命。
徐信凉只能勉强应付,越挡越退,伤口每遭斧头一震,即渗出血,渐渐的,被青年逼至墙角,退无可退,躲无可躲,陷入了困境。
青年怒犹未解:“敢跟本少爷争女人,妄想!”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