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黑毛畜生自打记事起,便不知爹妈是谁,更无兄弟姐妹相伴,只晓得自家睁眼之时,就在一处幽深土洞之内,身材样貌俱是成年模样,与现下一般无二。那土洞就在都城城墙脚下,它浑浑噩噩爬将出来,见着这花花世界,滚滚红尘,好生欣喜。却发现自家肩不能扛,手不能抬,大字也不识半个,并无一技之长傍身,偏生又是丫鬟的命格小姐的念想,不愿勤恳度日,吃苦受罪,每日里就是四处闲晃,招摇撞骗,混吃混喝-。久而久之,自是弄得人人厌憎,避之唯恐不及,一提起黑鼠老黑之名,便要啐上几口,大叫晦气,真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角色。它却乐得破罐破摔,仗着自家臭烘烘的声名,缠完东家磨西家,揍虽没少挨,却总能混个温饱,逍遥自在得很。直至今日遇上田砚,将仙师当做肥羊来宰,终是被摁个正着,走脱不得。
这老黑抖抖索索说完,拿眼偷偷去瞧田砚,见其沉吟不语,不见喜怒,心中好生忐忑,只道今日就算不死,也要被关进天牢之中,受尽百般折磨,脱掉一层皮去。它越想越是恐怖,只觉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冷汗涔涔而下,将一身黑毛都浸得湿了。
田砚眼见这畜生一无是处,狗屎一般,便有心将它赶了出去,各走各路。但偏生就是这一堆臭狗屎瞧见了自家无相幻剑,茫茫人海,寻之几多不易。他思前想后,心中总有几分不舍,终是说道:“这些时日,你便跟在我身边,随时听候吩咐。”
老黑惊魂不定,陡闻这等仙音,脑子一时转不过来,愣愣瞧着田砚,倒像在看傻子一般。
田砚又是愤怒,冷冷道:“你若是不愿,我也不来拦你,这便走人罢!”
老黑哪敢说半个不字,连声不迭的应了下来,只觉全身千万个毛孔俱都长出了一口气,好生舒爽。此番侥幸脱险,这畜生却并无半分痛定思痛,悔改向上之意,心中只是想道:“这仙师莫不是修道修得痴呆,脑袋生出了毛病?我却帮得什么忙?到时出了岔子,只怪他自家瞎了眼,须赖不到我头上。”
恰逢田九斤夫妇玩耍归来,见爹爹又新收了个伴随,好奇之下,便来撩拨。似老黑这等泼皮,说起话来最爱虚放大言,不着边际,而田九斤也是个混不吝的,懵懂的很。
两边一对上,竟是打得火热,大有相见恨晚之感。田砚瞧在眼里,又生几多叹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边厢田砚收得新仆,心中郁郁。那边厢旧仆胡上墙却过得好生逍遥自在,它脱开缰绳,失了管束,早将田砚所吩咐的盯梢之事抛在脑后,在这偌大的亲亲泥潭之中鱼翔浅底,鹰击长空,不知逛出多远。
一连耍乐三日,它意兴稍减,这才想起:“老爷既让我盯着刘空竹,到时必会问起,这黑面贼曾说些什么话来,我总要偷听几段,也好报将上去,不然又哪显得出我的手段?”当下便哧溜溜游回门板之侧,做一回隐形的探子。
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胡上墙刚刚选个惬意姿势躺下,在泥水中休憩,便听那秃头大汉笑道:“我等四人撑着这门板,离开不得,这整整一月的功夫,好生苦闷,不如来上几局马吊,赌上若干彩头,解一解忧愁。”
那卓老当即叫好,第一个赞成,方姓老妪却冷着一张脸,哂道:“你们四海崖中好这调调,与他古剑阁倒是投契,老婆子却无心奉陪。”双目一闭,再不理会旁人。
那秃头大汉又是一笑,也不在意,随意坐下,嘴里低低哼些走调歌谣,怡然自得。
那卓老却是眼珠子一转,向刘空竹说道:“前些时日你向我三家递来的消息,可还作数?”
刘空竹等得几日,眼见终于有人主动提起此事,心中好生欣喜,面上却是不露,傲然道:“那是自然,只要你等肯助我成事,我一朝成了掌门,日后自有你们三家的好处分润。”
那大汉嘿然道:“既有好处可拿,自然要干,老刘你也算是个有口齿的,我信得过你。”
刘空竹沉声道:“这个忙,你们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若任由我那痴呆师兄霸着位子,行的必然还是老头子那一套多占多拿的蛮横规矩,你们三家迟早要被挤兑得没有汤水来喝,一日衰过一日。
”
方姓老妪哼了一声,忍不住说道:“你那师兄当真是个榆木脑袋,几棍子夯不出一个屁来,油盐不进,也不知你家老头子究竟喜欢他什么。”
刘空竹冷笑道:“他便是个摇头摆尾的狗子,最大的好处便是听话。老头子瞧得高兴,自然要多赏几块骨头。”
那卓老却道:“老刘,你可莫要坑我们,你家老头子当真是不行了么?”
闻得此言,刘空竹心中一黯,但瞬间又复刚硬,笃定道:“老头子现下已然起不得身,恐怕活不过一年半载。若不是如此,即便你们主动上来撩拨,我也绝不敢造次。你们不怕丢了性命,我却怕得要死!”
那秃头大汉顿时笑道:“如此一切好说,何时行事,你只管来个消息,我等自会前去捧场,将你那榆木师兄踢到一边凉快。”
刘空竹却是眉头微皱,说道:“当务之急,却是要将里面那个小贼先行解决了,他有陌上信物随身,辈分亦高,到时行事起来,恐怕就是个变数。”
那卓老立刻笑道:“此等小事,我这就替你解决,只是……”说倒此处,嘴里咕嘟咽下一口馋涎,嘿嘿笑道:“我瞧着博家那小妮子好生喜欢,总想寻她快活一番,你该不会拦我罢?”
刘空竹不假思索,只道:“那丫头在门里声望不差,又是老头子的后辈,说话有些分量,你处置完了,一同杀掉便是。”
那秃头大汉不禁叹道:“老刘,你倒是杀伐果断,冷狠得紧。你家老头子遇上这等出息的弟子,也是倒霉催的。”
刘空竹将眼一翻,冷冷道:“赵剑八,你也莫装清高,到时我将那许多好处扔将出来,你拿是不拿?”
那秃头大汉赵剑八笑道:“自然是要拿的,拿的越多越好。但我心里总有些不得劲,只盼我四海崖中并无你这等好儿郎存在。
”
刘空竹冷笑一声,不欲再辨,伸手一招,便有一具小小的木人儿迎风见涨,化作常人大小,竟是一件极罕见的高品傀儡法器。面上无目无鼻,只得一张巴掌大的阔嘴,咋巴作响,好似十分饥饿。
他手上又是一动,七八颗极品道晶带着淡淡流光飞出,钻入傀儡嘴中。那傀儡毫不客气,咯嘣咯嘣咀嚼得香甜,轧轧走出,将那门板往上一抬,竟又提起数寸。
那卓老笑道:“老刘,你这手笔倒是不小,万剑门中当真个个富得流油。”说着便要撤下手中黑光,前往安魂国一行。
方姓老妪身为女子,对卓老这等下流做派自是万分不喜,此时竟抢先将黑光撤去,说道:“那两个小娃娃还是交给老婆子去打发罢,杀人不过头点地,说来也无甚大不了,若还要行些肮脏龌蹉之事,老婆子却看不过眼!”当下也不理三人允是不允,纵身跃下门板,消没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