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如霜却哪里晓得这许多,瞪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这人,忒没志气,路都是人趟出来的,力尊者没走通,便人人都走不通?”
田砚只是苦笑,心中想道:“我身具九魂,行六道同参之法,指望是有那么一丝,却不知要打熬到何年何月。这等漫长时光,又有几多艰难险阻?”顿得一顿,转念又想:“便是真有一日,到了那超脱天地的境界,我又会看到什么?会不会与师公一般,走上绝路?”如此一来,更觉心头空落,脸上颓丧之色又多了几分。
博如霜一跺脚,喝道:“与你这人说话,当真丧气!真想做那缩头乌龟,也由得你。”说着便化作一道流光,钻入必安剑中,自顾自的去了。
博忘雪也道:“田兄,日后之事,任谁也无法预料,但我等总归活在当下,但凡有一分的指望,便该将眼前之事做得完满,不然,真就成了那……缩头乌龟了。”
田砚听她讲得实在,心中亦是赞同,想起方月娥孤苦无依,田成落于人手,田府百废待兴,胸间隐隐便有豪气生出。他终是少年人,那愁思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当下便是哈哈一笑,说道:“缩头乌龟,我是万万不做的,死也好活也罢,总要痛痛快快过这一路!”
却听那必安剑中又有声音飘飘荡荡传来:“说得倒是好听,姑奶奶却是不信,总要以观后效。”正是那博如霜的老习惯,藏身偷听。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渐松。田砚终是按耐不住心中疑惑,说道:“博姑娘,请恕在下唐突,你现在乃是第五境周天的修为,成就本命剑魂,只怕已有几年工夫,却为何……”说到此处,只觉措辞不易,似有揭人伤疤之嫌,再也难以为继。
博忘雪微微一笑,说道:“你是想问,为何舍妹之魂却还能一路滋长,与我一般模样?”
田砚挠了挠头,说道:“门中一众剑魂,我也见过不少,却从无令妹这等神奇状况。好似那巨贾,驻世已有几百年的功夫,却还只得一副七八岁的童儿样貌,定格在他离世之时。每每念及此事,我便百思不得其解。
”
必安剑中的博如霜已是忍耐不住,哼了一声,说道:“那花里胡哨拖鼻涕的小东西,如何与我相比?只怪你自家见识短浅,少见多怪!”
田砚好生窘迫,讪讪不言,心中却是更为好奇。
博忘雪见自家那小妮子并无反对之意,便道:“好叫田兄得知,我与舍妹一母同胞,血脉本就极其相近。未出生之时,又被歹人施了手法,神魂牵系一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以才有这般离奇之事。”
田砚心中窦疑更深,却见博忘雪面色略白,已有哀戚之意,便不忍再询。只随口问起博忘雪为何随行而来,方才晓得,那安魂国的入口极难开启,非神游境之上的高人不能施为,刘空竹身负此责,已是分不开身,便另需一匹识途老马,带领弟子进入安魂国中。免得一众菜鸟不懂规矩,四下乱闯,平白坏了难得的机缘。博忘雪在门中身份尊崇,修为精湛,性子沉稳,向能服众,深得器重信赖,这份差事着落在她头上,自是上上之选。
这一番言语,楼船已是驶过黑漠,天色更见暗沉,两人又谈得几句,博如霜亦是躲着插了几嘴,便各自散去。如此一路再也无话,田砚静心潜修,进境也是非小,偶有出门,却从未见过刘空竹一次,他与这黑面家伙仇隙已深,当面倒是尴尬,也乐得如此,想起岁试大比暗算之举,心里亦是警醒提防。
又过几日,楼船轻轻一震,终是落在一处沼泽之中。田砚随着众人走下船来,只见这沼泽望之不见边际,四下里稀薄瘴气缭绕,凋零腐朽,不见活物,一股寒意鼓荡开来,令人忍不住便要打上几个哆嗦,汗毛竖起,心中顿生暗霾。只有胡上墙好生开心,拱入恶臭泥水之中,游得自由自在,好似进了天堂。
原来,这安魂国乃是由地狱道移来的外物,自有水土不服之处,便要寻一方阴湿甚重的所在安置,以利其中魂体修养繁衍。若不是顾着这一项,将其放在自家山门之中,几多便利,也省了这一顿舟车劳顿之苦。
此处早有三拨人马等候,彼此间泾渭分明,每拨俱有一名长辈领头,其后跟着七八个小修不等。
如此一瞧,倒是万剑门人数最众,已有别家两倍之多,无愧于人道剑修第一名门。
那其中一拨的领头之人,乃是一名身形雄阔的秃头大汉,一圈络腮胡子将脸遮住了泰半,见状便嚷道:“老刘,你却让我们几家好等,这处臭水池子,你当是好闻的么?”
另有一名高瘦老妪接口道:“他万剑门一向如此,最爱端着一副臭架子!”说着眉头一皱,拿手往刘空竹身后一指,厉声道:“怎的来了这么多人?真当我们三家好欺么?”
刘空竹哼了一声,哂道:“我那师兄早得了师父吩咐,执意如此。我只是跑腿当差,你若要理论,自去寻他纠缠。”
最后一名长辈身形瘦小,乃是一个干巴老头,语气倒是和善,说道:“这般吵嚷,有何用处?他万剑门家大业大,即便多来几个,也是应该。”言罢竟眯着一双眼睛,瞧到博忘雪身上,笑道:“这不是博家的小妮子么?几年不见,已是生得这般水嫩,日后需当多来我古剑阁走动才是。”一张枯皱面皮上隐隐现出几分猥琐之意。
博忘雪落落大方,施了一礼,应道:“卓老谬赞了,晚辈资质驽钝,道行低微,上不得台面,哪好意思到别家叨扰。”
那古剑阁的卓老嘻嘻一笑,走上两步,正要来套近乎,却被先前那高瘦老妪不耐烦打断道:“这般磨磨唧唧,可是要在这烂泥塘里待一辈子?”摸出一支细长铁剑,当空一指,便有一道黑光打出,直入苍穹。
那秃头大汉哈哈一笑,说道:“飞来峰的方老婆子,总是这般急性。”手上一模一样的铁剑使出,又是一道黑光冲天而起。
那卓老嘿了一声,又涎着脸瞧了博忘雪几眼,这才依法施为,也是一道黑光打出。刘空竹却已抢在他前面动手,四道黑光聚在一处,化作一支弯弯号角,悬在高空,分外惹眼,呜呜鸣响之下,四野皆闻。
这般喧闹一阵,便有隆隆之声自极远处传来,犹如闷雷作响。
其声靠近极速,上一息还是隐隐约约,依稀得闻,下一息就已声彻耳鼓,轰然大作,再过一息,竟连地上泥水也随声跃动起来,震得诸人脚下俱是发麻。便见一只三尺青虫头顶一块房屋大小的门板,脚下几十只肉足缩成圆轮模样,飞速转动之下,竟在浅浅泥水之中带起两条笔直高耸的滔天污浪,城墙也似,转瞬之间,已至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