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峰下青石广场之中,一行人十余人已在等待,当先领头之人却是刘空竹。田砚瞧得此幕,心中便是一沉,未及多想,怀中的田九斤却猛的跃将出来,冲到一人身前,大叫道:“妈妈,妈妈,好多日子不见,我可想死你了!”说着便兜了两个圈子,跳进那人怀里,状极欢欣。
那人自然就是博忘雪,她眼见这鸡妖生出变化,便笑道:“你这小鸡,却多长了一个头出来,这般下去,又有谁养得起你?”
田九斤分外得意,说道:“这是我刚讨来的媳妇,名叫田八斤,妈妈你快瞧上一瞧,可还看得入眼?”
田八斤也是乖觉得紧,连忙细声细气的拜见,叫得亲热。博忘雪虽只见过这鸡妖一次,对其脾性却是印象深刻,笑盈盈的摸出两件灵物,赏了下去。
田九斤夫妇顿时食指大动,呼啦啦啄食起来,田九斤嘴里还不忘招呼:“爹爹,妈妈就在这边,你怎的离得这般远法,你就不想她么?”
田砚顿时大窘,眼见一众弟子目光扫来,好生鄙夷,竟连参拜都忘个干净,他便恨不得挖上一处深坑,将自家填埋严实。恰好刘空竹召出一件楼船法器,做代步之用,他二话不说,埋头冲将上去,寻个僻静角落,再也不愿露头,心中暗暗发誓,日后必要将这蠢鸡拴在家中,只做看门之用。
博忘雪心无杂念,波澜不起,却无甚在意,也不管旁人如何看法,抱着田九斤夫妇上了楼船,便打发这活宝自去寻找亲人。这鸡妖得了好处,也不多缠,又亲亲热热唤了几声妈妈,便挺胸昂头,自走自路去也。
胡上墙一直无声无息歇在这鸡妖背上,此时见四下无人,便道:“九斤少爷,你胆子忒也大了,此事若叫夫人晓得,岂不要扒了你的皮去?”它以道晶为食,原本最惹田九斤厌恶,可这弹涂精却有一桩隐匿的本领,每日里总会四下盗些灵物回来,以供小主享用。田九斤以食为天,嘴上得了好处,便越看它越是顺眼,越瞧它越是亲近,加上它本就是个溜须拍马,曲意逢迎的能手,不多时候,两边已是打得火热。
田九斤却道:“不多叫几个妈妈,又哪来这许多好吃的?反正我老早便瞧准了,爹爹就喜欢这等娇怯怯模样的瘦秧子,叫来保准错不了。
”
胡上墙问道:“那少爷怎的又不多认几个爹爹,如此一来,吃食岂不更多?”
田九斤不假思索,说道:“爹爹只能有一个,妈妈却有许多,这道理我生来就懂,八斤,你说是也不是?”
田八斤温顺应道:“夫君所言甚是,八斤也是一般的想法。”
胡上墙也是个公的,听得此语,心中豪气顿生,嘿然道:“必然就是如此!少爷天赋异禀,学富五车,所思所想,实是发人深省。”
胡上墙所言,田九斤倒有大半听不懂,但也晓得是在夸它厉害,便将胸脯一挺,说道:“那是自然,我说的话岂能有错?爹爹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管不得自家婆娘,我瞧在眼里,也是替他憋屈。”
胡上墙叹了口气,说道:“又有谁说不是,小的此次有幸跟来,也是得了夫人的吩咐,要盯着老爷身边,做个密探,哪知还未出发,便闹了这一出。兹事体大,小的在夫人面前不敢隐瞒,还望少爷宽宏大量,原谅则个。”
田九斤哪会在意,只道:“你只管去说,那也无甚了不起。大不了我多叫她几声妈妈就是,毕竟她平日里给的吃食就多,还时常带我玩耍,我自然要讲几分良心。”
胡上墙瞠目结舌,很想提醒田九斤,恐怕叫上千声万声,这一顿板子总是少不了的,但想来它也听不懂,又何必白费唇舌。最后便只夸了一句少爷英明,就此作罢,一同去寻田砚去也。
六道之内,但凡大型的飞遁法器,因其催动之时耗费之巨,品级都是不高,似田铿那一具八骏云撵,已是其中珍品,罕见非常,也无怪博东升垂涎三尺,一意弄到手中。田砚此时所乘的楼船,便只得区区一件四品,遁速极其普通,却胜在肚大能容,飞行平稳,乃是大门大派必备之物,一遇人口迁移,也不至慌了手脚。
他立在船头,只见四周云气流动,长风经天,湛蓝穹顶之下,开阔异常,胸中便是一畅,忍不住长啸一声,惊得一群飞鸟惊慌失措,四散奔逃。
船上这一众小修,他俱是不识,加之先前田九斤那爹爹妈妈一通胡喊,更是熄了他交际熟络的心思,四下里略略一转,打量一番,便回返自家静室之内,潜心用功去了。偌大甲板之上,便只余田九斤与胡上墙瞭望八方,大呼小叫,好生兴奋。
如此一路无话,忽忽之间,三日便过,田砚一直缩在静室之中,已是待得气闷,体内道力汩汩流动之间,隐隐生出浮躁之意。他微微一叹,也不强求,止了搬运之功,施施然行到船舷之侧,举目眺望。田九斤本也要跟来,他却生怕又闹出些幺蛾子,扔出两件灵物,将其留在房内,自去大快朵颐。
此时正是傍晚,日头斜斜,晴空无云,下方景色一览无余,乃是一片山峦起伏,郁郁葱葱。他高高在上,俯赏一阵,心中已然宁定不少,正要回返静室,再行用功,却见山峦陡然断绝,一片墨黑沙漠延展开来,不见边际,其上一毛不生,鸟兽绝迹,血红夕阳映照之下,便有一股凄清孤冷之意冲天而起。他心中一动,已是有了几分猜测,定定立着,盯着那黑漠发起呆来。
楼船又行了约莫一刻钟,已到黑漠垓心,便有一座巨大的正圆天坑赫然映入眼帘,其底幽幽,半明半暗之间,瞧不真切。到得此时,他心中已然笃定,这处地方正是田府旧址,力尊者渡劫的所在。当日田铿身死,那黑日劫数肆掠之下,大好一座繁华城池,瞬间便化鬼地。他忆起这末世情形,心中悲意顿起,眼中泪水再也止将不住,簌簌然洒落而出。
身侧不远处却有一把女声传来:“你这缩头乌龟,老大一个人儿,却将脸都哭花了,羞也不羞!”
田砚扭头看去,只见两名少女俏生生立在一边,清丽脱俗,衣着容貌俱是一般,正是忘雪与如霜这对姊妹。他不愿在人前失态,抹干了泪水,默默看着那硕大天坑,只是发呆。
博如霜嘻嘻一笑,又道:“却还晓得怕丑,却也并非无可救药。
”
田砚无心与她掰扯,只是闷头立着,心中哀戚不减。
博忘雪走上前来,歉声道:“田兄,我们只是见这黑漠古怪,这才出来查探一番,并非有意窥人**,还望莫怪。”
田砚微微摇头,叹道:“此处乃是田府旧地,在下睹物思人,心中悲凄,倒叫两位见笑了。”
博忘雪脸上动容,说道:“此处竟是力尊者渡劫之地?这等天地至伟之力,着实可畏可怖,力尊者惊才绝艳,竟能与之抗手,却是好生了得。”
博如霜罕见的未曾出言嘲讽,盯着那天坑打量一番,吐了吐舌头,说道:“老早便听说力尊者的名头,连老祖也是佩服,如今看来,当真不算胡吹大气。”
田砚却叹道:“再厉害又如何?总也逃不过这天地绞杀,我辈修者路途,也不知究竟在何方。”他经紫阳指点,得闻何言道莫名自戕,秘地崩毁这等绝大隐秘,此番喟叹,已算得上是有感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