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利益的阶级。陈凯不认为儒家士大夫阶级会背叛他们的阶级利益,也不认为郭之奇是那种会背叛阶级的个体。
谋求合作,奈何对方根本没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抱着今天不打你个桃花满地、落英缤纷,哪怕不得不谋求合作,也总是捏着鼻子的旧有心态,全然没有发现,在政治层面上,当利益趋于一致,仇敌也可以变成盟友。
这就好像是三个朋友约出去玩,一个要吃火锅,一个要去撸串,还有一个则还心心念念着副本没打要去泡网吧。这时候,总不能联合撸串的先把妨碍吃饭的网瘾骚年打死,再以火锅神教的名义灭了撸串邪党,最后一个人去火锅馆子里点上个鸳鸯锅,一边喝着小酒儿,一边缅怀那逝去的青春和友情吧。
以此为例,比较合理的办法是提议一起去吃火锅,吃完了火锅才有力气通宵上网,而撸串作为夜宵完全可以点了外卖,在网吧里一边下副本,一边撸串喝啤酒,大家好容易凑在一起,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奈何,现在的问题是当陈凯提议了,郭之奇这个家伙显然还在纠结于吃饭会妨碍到他下副本的事情,完全无视时间的飞逝。这时候,一计友情破颜拳打过去,将郭之奇的注意力重新拉回来才是正途,难道还要就这么等着他醒过闷儿来不成?
当然,对此,陈凯也并非没有做着两手准备,假使郭之奇和他背后的文官集团始终是执迷不悟的话,那么他也介意给他们继续放血,让他们在失血过多中慢慢的丧失生命力。还是那句话,要嘛上车,要嘛一并被碾成齑粉。至于车开往何处,反正不是幼儿园就对了。
二人都是聪明人,很多事情不需要说得太明白了,一点就透。在趋于一致的阶级利益面前,陈凯对张孝起的为难也完全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东西。唯独是颜面上……
“哎,你这样难为将子,哪有半点儿诚意?”
“我不拿粤西的事情做文章,您能亲自来广州一趟吗?若我只是与张将子谈,他有没有资格决定尚且两说着,以他的脾性,只怕也没得聊吧。”
此间,见得陈凯那一副我也很无奈,我能怎么办呢的表情,郭之奇叹了口气,陈凯说得没错,张孝起既无权决定,也不是个谈判的合适人选。而他也是最清楚当下形势的,现在不是陈凯求着他们,而是朝廷有求于陈凯。这,甚至与当下双方围绕着粤西的争夺都没有半点儿干系!
重新缓和了一下情绪,摒除了那些旧式的思维,郭之奇再开口已然是判若两人:“天子和当朝诸公对于竟成的才具都是交口称赞的,朝中早有提议,认为以着竟成的才具,入朝为兵部尚书足矣。倒是老夫觉得,当下竟成在地方上用事,或可更好的施展才华,便拦了下来。”
“嗯,此事督师思虑周详,下官这时候贸贸然入朝,八成也是会困死在朝局之中,远不如在地方上。”
肯定了郭之奇那前后恍如人格分裂般的话语,陈凯很清楚这只是一个开始罢了,真正的戏肉还在后面:“所以,朝中有意任命竟成出任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挂兵部尚书衔,不知竟成意下如何?”
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这是明廷承平时的常态。只是这官职,素来是因时而设、因事而设、因人而设,当初明军收复广东,一番博弈之下,就是由连城璧继续担任两广总督,而广东巡抚的官职则由当时的漳泉潮惠四府巡抚陈凯接任。当时能够一分为二,现在自然可以合二为一,而从兵部左侍郎迁兵部尚书,则更是无须赘言的应有之义。
“两广总督?”陈凯低眉转瞬,再抬眼,却是断然否决了这一提议:“有督师经营广西,下官是很放心的。这两广总督嘛,未免事权重叠,造成不便,还是算了吧。国姓早前倒是有将收复江西之责相托,亦是名正言顺。”
“如此也好。”
升迁,自是好事,但是陈凯不愿染指广西,亦是一份诚意。甚至,这里面还蕴含着更加复杂的问题,郭之奇很清楚陈凯对此是了解的,否则也不会说出初入这公事房时的那番话来。
“不瞒竟成,自从孙逆降虏,虏廷就在积极备战。就在老夫出发前不久,虏宗室罗托会同湖广虏师攻占了辰州……“
辰州易手,已经是最近这两年的第三次了。因为辰州失陷,孙可望不得不拖延了内战的时间;因为辰州再度收复,心里有了底了的孙可望才能够集结重兵内犯。归根到底,在于辰州实乃是贵州的门户要地,如今辰州再度落入清军之手,他们便拥有了长驱直入贵州的地理优势,对于战局而言实在是个大大的坏消息。
这,以及更加广泛的区域,清廷自从得了孙可望这个千载难逢、万年不遇的奇货便急不可耐的向明廷发起进攻。换言之,郭之奇早前在广西时认定了陈凯最大的依仗所在,那就是局势越加的对明廷不利,迫使着明廷不得不对其妥协。相较之下,拉拢武将、咨议局、疍民,那些表面上对于张孝起的威胁其实从来都不是真正致命的。
最开始,郭之奇是如此看待的,只是亲自见上一面,才知道他仍旧是看得狭隘了,陈凯想得明显比他们要更加深远。
此间,郭之奇将话挑明了,陈凯也是没有半点儿犹豫,当即便表明了态度:“朝廷有难,为人臣子自然是要设法挽救,此事义不容辞,下官自会设法牵制逆贼洪承畴及湖广和广西的虏师。但是,虏廷此番必是竭尽全力,妄图毕其功于一役。朝廷还需做好准备,以应对更大的威胁才是。”
满清崛起的过程中,偶然实在不少,但是孙可望降清这却仍旧可以说是天字头一号的偶然。自永历六年的大反攻开始,明清之间的对峙状态长期存在,尤其是在陈凯组织的永历八年的大反攻过后,局势更是在不断的向着对清廷不利的方向,但是有了孙可望这个曾经一度为西南明廷的假皇帝的家伙,清廷便登时拥有了一次性解决西南问题的资本。
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这一遭必是泰山压顶,站在足够的高度,郭之奇自然明白个中危险。闻言,只见他点了点头,继而宽慰道:“有竟成牵制,便多了一成的胜算。余者,有朝廷在,更有晋王殿下在,当会无忧。”
我担心的就是李定国!
话虽如此,但陈凯却实在没办法与郭之奇说来。因为在内、于外,大势已经形成,即便说出口,也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既然是多说无益,那还不如多做些实事。
“粤西的张巡抚,是个实心认事的官员。不过,做事的方法上还有不少欠缺考虑的东西。下官以为,不如回朝中历练些时日,再行出任一方,督师以为如何?”
除了那些初入官场的卑官,诸如翰林院的修撰、编修,诸如六部主事,在朝中历练后才下放地方。除此之外,从来都是官员在地方历练,而后入朝为官。张孝起为官多年,回朝历练,本就如同是胡言乱语一般。可是,陈凯胡言乱语的说着,郭之奇却是一副深以为意的模样。
“那周道台呢?”
“粤西还需要熟悉情况的官员,还要督师割爱了。”
“无妨,无妨,都是为了国事。”
三言两语,陈凯和郭之奇便敲定了粤西的两个最高级别文官——高廉雷琼四府巡抚张孝起和海北道周腾凤的去留。
这,既是交易,亦是磨合。相较这二人,郭之奇更加关注于那些粤西的藩镇——大小相制的祖制存在,哪怕这些藩镇多只是些战五渣,但也可以用于制约大藩镇,维系中枢的权威。
固有的观念一时间无法彻底改变过来,陈凯也没有立刻开口,只是坐在那里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只看得郭之奇都有些发毛了,才继续言道:“粤西众将盘踞地方,确有保卫当地一方平安的作用。只是局势早已不同,那些地方多是腹地,藩镇林立,阻碍地方行政,亦是一大弊病。下官以为,与其这么下去,不如调遣各部收复失地。下官想着,这大概也是众将的心愿所系,否则也不会在当年那样艰苦的条件下坚持如此长的时间。”
’调遣出兵?”
各部在防区已经经营多年,早已是“故土难离”。对于调遣这些部队,郭之奇是从未考虑过的。此间陈凯谈及,他亦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然而,仔细想来,他终是与陈凯不同的——对于这些将帅,他只能以朝廷的权威、以督师的身份、以个人的威望,凭着这些软实力去鼓舞、去感动、去胁迫,却难以如崇祯朝武将失控前那般驱策。而陈凯却恰恰相反,他是郑氏集团的二号人物,在广东更是负有全权,军中威信之高,早已不是寻常文官所能及的了。此一番,一旦陈凯出手,粤西众将根本就没有半点儿招架之功。只是这样一来,矛盾激化,自是会破坏内部团结,更是会影响到合作的进行,实在不是郭之奇所愿意看到的。
“只恐众将心中不忿,作战亦无法全力以赴。”
“朝廷之命,由不得他们愿意不愿意!”一声冷笑,陈凯继而解释道:“愿意留在粤西护卫桑梓的,下官可以一视同仁,军粮、武备上绝不少了他们的。但是,土皇帝是莫要想着继续做了,府县行政权上交广东巡抚衙门,建立咨议局,军队接受改编,按照新式战法重新操练,否则上了战场也是累赘。至于不愿意留在粤西的,就请督师带去广西安插,梧州、桂林之敌,亦是威胁颇大。”
“那若是不愿改变现状的呢?”
“呵呵。”
只是两个字而已,郭之奇已然听出了冰冷刺骨的杀意。这,不是威胁,陈凯的心狠手辣是人所共知的,当年就敢带着极少的护卫深入虎穴,斩其帅、夺其军,现在手里掌控着广东一省,猛将如云算不得,但所辖部队也基本上都是能与汉八旗对战不落下风的精锐。惹火了他,倒霉的只会是那些不识时务的藩镇。
“只恐届时朝野侧目,对闽王殿下、对竟成的声誉,终是不利的。”
乱世文官有乱世文官的生存法则和行事之道,郭之奇大谈声誉,这恰恰是很多人最看重的,他相信曾为儒生的郑成功如此,陈凯这个迟早是要入阁为相的家伙亦是如此。奈何,陈凯从来就是个异类。
“督师应该明白,粤西的事情早就不是粤西这一亩三分地那么简单的了。至于旁人说什么,由他们说去吧,难不成还不做事了?”
陈凯的口气充满了不容置疑,这并不是一个商讨合作的态度。只是,郭之奇听到此处,哪里还听不明白这个中深意。
说白了,郑氏集团为了维护海贸利益,对马尼拉的佛朗机人展开禁运禁航,福建和广东大部皆是厉行。唯有粤西沿海不光是没有禁运,反倒是当地的文官、武将基于自身利益放任,甚至是主动的与佛朗机人展开贸易。这已经损害了郑氏集团的根本利益,陈凯作为郑氏集团在广东的一把手,自然是义不容辞。否则,他在郑氏集团内部的威望就势必会受到影响。
无论是对于郑氏集团,还是对于陈凯,粤西的问题都要尽快解决。这才是真正的合作基础,而非是那个总督什么的官位。
从来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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