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可得靠你了。()”行云停下来,把衣服扎束好:“我水性只是一般,这段暗河很长,要闭气泅过去的话,非你帮忙不可,我可没本事在水里睁著眼辨别方向的。”
子霏嗯了一声,说:“你拉著我的手,不要放开。”
行云嗯了一声,做深呼吸,拉著他的手。
“要一直向下,应该在地下很深的地方。”行云把刚才那片象是地图之类的东西摸出来给他看:“喏,你看,这条线一直向下。”
子霏看著那片非布非纸,倒象是硝过的兽皮的东西,嗯了一声。
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行云的那只手上。
修长的,少年的手因爲练剑的关系,生著薄茧,却并不显得粗砺坚硬。
象是青色的,一株早春的柳树的枝条,那种弹力十足又柔韧的感觉。
两个人慢慢的步入了水中,水很凉,行云打个寒噤,子霏立刻就发觉了。
他努力克制自己不要侧头去看,脚下突然一跌,水流涌上来将两个人一起淹没了。
子霏握著行云的手,身子象是融入了水中一样的从容而自如。行云嘴上说水性平平,实际上当然也不止是平平。只是水性再怎麽好,他也不能象子霏那样自由而舒展。
水很凉,压迫著身体,行云憋著气,放松身体,被子霏拉著前行。
真不愧是龙族。
在水中,这样的移动速度。
即使是鱼儿,在这种暗流激涌的水中,也不可能这样悠游而迅捷的吧!
这样快的速度,手脚却根本好象没有动作,也没有换气。
如果不是真的被他紧紧握住而且离得这样近,根本不能想象这是真的。
突然水压一下子变得更大,象是肺里仅有一些空气都人被挤出去一样。耳朵里原来那种细微的杂声一下子变得象是巨鼓擂进来一样,嗡地一声,什麽也没法儿去想,什麽都抓不住。脚踩不到底,眼睛睁不开。
唯一能做的只是抓紧那只手。
那只手反过来握紧他,将他的身子向上拖。
行云可以感觉到他的手贴在背後,输进暖暖的灵力。
胸口那种窒闷的感觉好了许多,他发觉子霏环抱著他,移动的速度比刚快了一倍都不止。水流巨大的冲力令头发象是被人从向後拉住的一样,衣衫捆在身上。
这个家夥真的不是人啊……
胸口越来越闷,耳朵里各种各样的声音交响,行云忍耐地握拳。
子霏的速度慢了一下,在水中准确无误地托起了行云的脸,嘴唇贴上来渡气给他。
在阴寒的水中,那温暖的薄唇,送过来行云渴求的气息。
他几乎是贪婪的反抱著子霏的头,痛吸著他口中的空气,胸口甜美舒畅得直想大声叫出来。
子霏身子僵了一下,向後撤了开去。
行云和他贴得很近,一瞬间有种很怪异的感觉。很想把他拉回来,继续刚才那种感觉。
胸口的压力忽然骤减,“哗喇”一声响,两个人的头从水中冒了出来。
子霏的声音说:“好了。”
行云举著手里的珠子照明,四下里看了一眼,这里地势比刚才那里显得低了些,气味也不一样。
外面虽然也湿闷,但是毕竟是流动的空气。这里却明显象是与外面完全不同的味道。
不是那种绿树的,青草的,苔藓的,湿泥和水流的气息。
是一种……很古旧的,封闭的,带著泥腥味儿的味道。
行云念了一个去水咒,把身上的水弄干。
结果回过头来却发现子霏身上根本一滴水都没有,要不是刚刚和他在水里一起出来,真不能相信这个人下过水。
子霏的脸转向一边,轻声说:“看图上画的,应该是向左边去吧。”
真的很奇怪的感觉。
行云觉得自己想把这个人脸上那个面具狠狠扒下来踩几脚,然後再象刚才那样去接触他的嘴唇!
真的!
难道被水泡到神智不清了?
行云重重点一下头:“对,向那边。”
他大步的领先走在前头,重重的用力踩,好象这样就可以把自己脑袋里那突出其来的荒唐念头踩扁踩破了,当作根本什麽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究竟是找什麽东西?”
子霏还是忍不住问了问题,行云那种压抑著什麽似的古怪沈默让他也有些不安。
“找到你就知道了。”行云很不客气回了这麽一句。
又走了半晌,石洞变得狭窄不堪,弓著腰让人觉得很闷,行云突然说了一句:“你身上熏了什麽香?”
子霏愣了一下子,根本没反应过来他从哪儿冒出这麽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有些慢半拍地说:“我……没熏香。”
就算有,也该都让刚才的水流冲掉了吧。
虽然他有法术让自己身上并不沾水,可是水流刚才还是浸湿过他的身体,那可不是假的。
“有吧……”因爲弯著腰,行云的吐字不是很清楚,那种朦胧的暧昧让子霏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象还是行云还是那个行云,他还是飞天。
他用力摇了摇头,要摆脱那个错觉。
想到刚才在水里,行云的唇舌热切的反应他,身体一下子热起来。
幸好是在水里,因爲头脑一昏沈而水的凉意一下子鲜明起来。
行云不再是行云了,他也不是飞天。
他是龙子霏,对现在的行云而言。
他们是陌生的人。
这个事实让他心头那种钝痛一下子变得尖锐。
却突然听到行云的叫声:“是了!就是这个!”
行云兴奋得一直子想要直起腰,头重重的碰在了石道的顶壁上,“咚”地一声闷响,他抱著头蹲下身去,痛叫起来。
子霏有些担心地上去看,行云挥挥手:“没事儿,你看这个。”
借著珠子的光,子霏看到地上有一株红色的草。
“这个草叫狐惑,还有个别名叫做‘九尾的眼泪’。找到这个,就离那个不远了。”
子霏完全不明白他说的这个那个的什麽意思,但是看到他一边痛得呲牙一边露出可爱的笑脸,心里也觉得替他开心。
看著他因爲头痛而湿润起来的眼睛,水气朦朦的。
“累死了。”行云在那株草旁边坐了下来:“腰要断了,歇一歇。”
子霏想了想,也坐了下来,两人中间隔著那株小小的红色的草。
行云显然是高兴得很,手指轻轻抚触那红色的草的叶片,轻快地说:“这个草有段来历,你要不要听?”
子霏点了点头:“好。”
“那些只是传说……”行云掠掠头发:“很久之前,上界各族混居,狐族势大,引人嫉恨。”
“狐族的王,是一只不知道多大年岁的雪狐,睿智沈静,名唤妖华,法力通天。狼族屡屡败于他手,那时狼族的头领叫做犴。明著不成,暗里也动了不少歪心思,总不能得逞。後来,妖华遇到一只小狐狸,就是九尾……”
“九尾年少淘气,法力低微,常常的惹祸。妖华心里喜欢它,将它留在身边照看。”
“後来九尾渐渐长大,妖媚过人,天资聪慧。妖华亲自教授它本领……”
“九尾和妖华相爱了。”
“妖华爲了令九尾去除凶残的狐性,进窥天道,不惜耗费自己的修爲,爲他易筋洗髓……九尾情动,妖华不克自持,与九尾合体交欢……”
“妖华对九尾说,我爱你。”
“可是听到了这句话的九尾,却突然迷了本性,一剑刺进妖华的心窝。”
“九尾早被犴下了咒引,注定要杀死它的爱人。”
“九尾刺伤了妖华之後,狡计得逞的犴血洗狐族,把奄奄一息的妖华钉在山壁上活著剥去狐皮,而神智恢复了清醒的的九尾,被按在地下,一直从头看到了尾。犴得意至极,命人将妖华斩成碎块儿,强塞到九尾口中令他吞食……”
行云顿了顿,接著说了下去:“九尾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挣脱了捆缚,上去抢了妖华的狐皮逃走。犴追剿未果,自觉大仇已除,也不以爲意。”
“过了许多年之後,九尾披著妖华的狐皮,重回旧地,将狼族全族上下尽戮。”
“後来九尾不知所踪。”
行云声音很轻:“狐惑据说,是当年九尾吞食妖华血肉时,流下的眼泪。”
“所以,虽然是泪,却是淡红的血色。”
他又摸了一下地下那幼红的草叶,站起身来:“很玄奥的传说,是不是?有点太惨烈。”
子霏听得惊心动魄,嘴唇动了两下:“你要找的,究竟是什麽?”
行云微微一笑:“是传说中法力无边的,妖华袍。”
是麽?
这麽惨痛的一段传奇,这样沾满血色的不详之物。
纵然有法力无边又怎麽样?
可是看行云一脸的踊跃,子霏却什麽也没有说出来。
只是静静的跟在他的身後。
山壁渐渐又宽阔起来,可以站直了身子通过。
夜明珠的光晕摇摇幢幢,影影叠叠。
脚步的轻响,衣料摩擦的那种悉悉簌簌的声音。子霏觉得一切真的都已经成爲了过去。
行云还是行云,只不过,不是他的行云了。
这长长的,不知道是天然生就,还是由外力开出的通道,究竟是通到什麽地方?
“他们说狐惑草的生处,一定有妖华袍。”行云咬住嘴唇:“可是却没有说该怎麽样才能找得到……”
“爲什麽要找?”子霏忍不住问他:“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而已。”
“旁人都在找。不管他们是出于什麽原因要找这件宝物,总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因。”
行云回过头来,昏暗中一双眼睛极有神采:“我也有我的原因。”
他这句话说得声音不算高,却很有几分斩钉截铁的意味。
夜明珠的光闪了两闪,被他的袖子遮住。
一片浓密的黑暗,象蝙蝠张开的翅,不可知的气息。
子霏觉得有些惶惑。
爲什麽那红色的草取名叫“狐惑”?叫做九尾的眼泪不好麽?很直白也很容易让人明白的意思。
爲什麽叫狐惑呢?
脚下突然一空,行云尖声吸气,子霏伸出手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一手搭在了洞壁上稳住两人的身形。
脚下的坚实的石块突然崩析塌落,行云的动作也并不慢,两个人都没有摔落。
他一点儿没有害怕,反而兴奋地睁圆了眼:“有机关麽?太好了。”
子霏明白他的意思,有机关,说明有玄机。
倘若这是个没什麽藏物的山洞,就没必要有什麽机关了。
有阻碍,正说明著这里有宝物。
“塌落不会是无缘无故,一般能到达此处的人,也不会轻易被塌陷所困了。”行云眼珠灵动,转了一转:“按常理去想,一般人肯定要越过这个不足爲道的陷阱向里面去探寻……”
“我看,说不定这个塌落的地方,才更值得推敲。”
他这样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擡起眼来向子霏轻轻扫了一眼,唇边有个隐约的,得意地笑:“你觉得呢?”
子霏看著因爲专注而显得更加精神抖擞的行云,心中一时不知是喜是悲,轻轻嗯了一声,没有答话。
“哎,别这麽小心翼翼。”行云向下方探著身子看:“不知道下面……”
“下面空间很大。”子霏冷静地说:“有风吹上来,你没感觉到吗?”
是的,行云的直觉一向都很准。
他思考的方向总是和旁人不一样,另辟蹊径。
从前的行云……似乎也是这样。
不知道那个藏起妖华狐袍的人,是不是也是有著这样刁钻的思考方式。
行云从很多方面看,都很象一只小狐狸。
但是高傲华丽的眼睛,又绝不会让人错认。
孔雀公子。
一直都记得他全盛时期的光彩。
在帝都长街上欢笑纵马的行云,春风得意,年少风流。
子霏觉得心口跃动的痛楚,似乎永远不会休止。
既然行云喜欢,那麽,爲什麽不能让他开开心心的得到他所想要的?
子霏还记得,在羽族的青山白云绿水苍穹下,他所许下的诺言。
即使行云不记得,他自己却是一直记得的。
子霏似是无意的,走到了行云的前面。他身手好行云是已经知道了,这小小的位置的变化倒也没有怎麽在意,只是说:“珠子你拿著,可以照亮。”
子霏轻声说道:“不用。”
行云觉得奇怪,但子霏走得很快,似乎是真的可以看清黑暗中的道路。洞中的确有风,呼呼的吹著,有空洞洞的回声,象是旷古的厉鬼的哭响。
脚下是堆垒的石阶,有些陡峭湿滑。子霏越走越快,行云紧紧跟著,冷不防子霏突然停下,他收不住脚,撞在子霏背上。
“怎麽不走……”行云的话说了一半就咽住,子霏身前是极黑极长的一道深涧,狂风从脚底卷上来吹得人立足不稳,他半句话在空旷的黑暗中有隐隐的回声,让人莫名觉得有些寒战。
“下面?”行云觉得刮在脸上的大风中带著水点。
“是暗河。”子霏沈著气,侧耳听了听:“狐族不见得就通水性,那东西不会在水底,怕是要越过这道涧到对面去寻路。”
虽然是暗河,但是水流湍急的声音在大风的狂响中隐隐如雷。
涧极深极宽,子霏也觉得有些心惊。
行云手里的珠子照不亮这深涧,只听声响也让他脸上微微变了色。
子霏在黑暗中看著他半边面孔。他的眼力是极好的,行云秀丽的侧面在暗中朦胧如画,子霏看出他的不甘心和执拗。
这一点没有变过。
行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
不管是什麽方法,要冒多大的风险,他都不会退。
“你等一等。”子霏轻声说。
行云被他推的向後退了两步,一时没明白过来他要做什麽。
子霏凝神聚气,身子轻飘飘的提纵,行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龙族有什麽异术,他并不一一知晓。但是子霏双臂凌空身子斜掠出去的模样,他却绝不会错认。
那是羽族的不传之秘鸟渡之术。
便是没生双翼的羽族之人,鸟渡之术练得精熟贯通,掠击长空也不是难事。
可是这个人……怎麽会?
子霏的身子在黑暗中看不清楚,黑布的衣衫把他的身形与洞中的黑暗融在了一起,行云只听得大风作响,水声如雷,心里七上八下。
约摸一柱香的功夫,大风中隐隐传来子霏的声音:“左边有风漩,不留神会被卷下去。右边的风力弱些,可不要太偏。你过来罢。”
行云稍稍放下些心事,依言而行。大风中纵然是他也很难保持身形,眼前黑茫茫一片看不见对岸。忽然一条绳子悄无声息卷上了他的腰,劲力使得极巧,一拖一带,将他身子径扯了过去。
行云落地时轻而稳,看到隐隐的青光从甬道另一头透出来,子霏的身形在青光中朦胧可见,那软绳似活蛇一样灵动,他一落地便缩了回去,子霏手不动肘不弯,不知道那绳是从什麽地方使了出来的。
行云回过一口气,子霏也不言语,回头便朝那青光走了去。行云定一定神,立即跟近了他:“要小心,肯定有古怪。”
子霏倒摇了摇头,轻声说:“若传说是真有其事,九尾不会设什麽机关的。”
行云反问:“狐性最狡,怎麽可能没阻碍?”
子霏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如果九尾真有其事……
看到爱人惨死面前,而後血腥的复仇过……
结束了一切的九尾,还会想要把身上的,那件狐皮,深藏掩埋掉吗?
那一天,杀了七神的飞天,提著双盈剑,脑海里都想了什麽?
是想著接下去的人生吗?
不,不是。
想找个安静的归处,跟上那已经走远的人的脚步。
九尾披著妖华袍,深深的躲进地底。
它所要的,只是个安静的归处吧……
子霏觉得心中有些酸痛,脚步愈发的快了。
行云不记得了。
行云也不会知道,永远不会知道,失去了妖华的九尾,和失去了他的自己,心中究竟会想些什麽。
脚下的路渐渐平缓,湿气被抛在了身後。
青光越来越亮,这空旷的石洞中的一切都隐约可见。
行云觉得脚下踏到了软的泥地,低头便看到朦胧的血红。
是狐惑草。
满地的狐惑草,从脚下一下向前延伸了开去。
满眼满地的淡红的血色,象是无边的血泪的海。
行云一下子怔住,和子霏并肩站著。
巨大的石的洞穴,穹顶高深不可见。高低起伏的地势象是一面山坡,满满的长满了狐惑草。
“一定在这里……”他喃喃的,小声说了一句。
“这麽多狐惑,一定是这里没错。”行云的眼睛亮了起来。
子霏看著那一片绯红,却觉得伤感异常。
全是血和眼泪……
满眼看去全是九尾的眼泪。
行云身法极快,几乎是脚不沾地的向前急纵。
子霏隐约也明白,那件人人想求得的宝物,一定就在这里。
只是,他却没有雀跃的心绪。
行云会很开心吧。
两个人奔上了高高的坡顶,向下看时,青光起处是一个小小的石台。
蒙蒙的光,照亮了人的脸孔,却并不耀眼。
行云欢呼一声,将身扑了下去。
子霏远远看得分明。那石台上,蜷曲一团的,确实是一只狐狸的模样。
那狐狸的怀中抱著的东西,被行云一把捧了起来,清脆的笑声里满里喜悦:“子霏,子霏,快来看!妖华袍!妖华袍!”
子霏觉得自己应该是替行云开心的,可是眼睛眨了两眨,却没有露出一个微笑来。
行云突然止了笑,咦了一声:“原来你是这个样子啊?我还以爲你脸上始终是那副怪样子呢!”
子霏愣了愣,伸手摸了一下,脸上扣著的面具不知道何时掉了。
是在刚才那风眼中被卷去了吧。
脸上的皮肤因爲沾上了水气而凉凉的。行云看了他一眼,心情极好:“你也算是美男子,做什麽成天蒙著脸?”不过眼前有更让他欢喜的事情,把手中那雪白的一团展开了看,轻薄的皮裘象银子般亮,水似的滑,轻得几乎没一点儿份量。
“妖华袍……妖华袍……”行云脸上的笑容灿烂夺目:“还是叫我找著了!”
“穿上看看?”子霏温言说。
行云抖开左看右看,视若奇珍,小心的又折叠了起来,揣进怀中,扬头一笑:“多亏你帮忙了,大恩不言谢啊!”
子霏点点头道:“那也没什麽。”
行云脸上的快乐掩也掩不住:“快走吧,回来放一个讯号给他们两个,别再瞎找了。”
他走了几步,发觉子霏并没有跟上来,疑惑地回头道:“你做什麽?”
子霏正弯下腰,把那干卷枯瘦的狐尸捧了起来。
“喂……”行云睁大眼:“那个没什麽用的,不是什麽宝贝。”
子霏没有擡头。
在长满了狐惑草的地下,赤著手刨出一个坑来,把狐尸放了进去。
行云扁扁嘴,有些不以爲然:“你倒真是……好好,快走吧。估计这会儿天都亮了。”
子霏嗯了一声,把手里的土盖在九尾的狐尸上。
对不住你了,九尾。
你一定是想要和妖华在一起,直到天荒地老的时候吧?
可是被我们搅散了。
对不住。如果要怪,就怪我吧。
不要责怪他,他只是个孩子,很天真不大懂事。
要怪,就怪我好了。
因爲我明明知道你的心意,却又令你不能得偿所愿。
对不住,九尾。
两个人默默地向外走,行云是归心似箭,子霏是心事重重。
忽然步子停了下来,行云吸吸鼻子:“好香。”
淡淡的香。
“哪里的香气?刚才没有的。”他左右看看,目光定在脚下。
淡红的狐惑草叶上,居然开出一朵小小的白花。
行云咦了一声,弯腰把那花掐了下来:“这麽小的花居然这麽香?”
白色星星点点,在一地的绯红中浮现,如夜幕上一颗颗亮起的星子。
香气由淡而浓,行云深深吸了几口气,笑道:“没想到狐惑草还会开花的,倒真是香得紧。可惜辉月没来,不然教他也闻一闻。”一面说,一面把手里那朵小花掖进袖中:“快走吧。”
子霏嗯了一声,隐隐约约觉得这花开与他们带走妖华袍有些干系。
堪堪要离开这片长满了狐惑草的坡地,行云脚步一滞,身子慢慢的软倒了下去。
子霏一惊,抢上一步抱住了他。
行云眼睛半睁半闭,身子软绵绵的,热度从身体里一下子发散出来,脸上有淡淡的晕红,恰似那草叶的顔色。
子霏心里惶恐起来,手搭在他的颈子上,觉得他的血脉贲动得厉害。
难道中了毒?
撕下衣幅蒙住他的口鼻,子霏横抱起行云向外疾掠。
怀中的身子越来越热,子霏心中也越来越慌。
是中毒了麽?爲什麽自己没事?
难道问题出在那朵被掐下来的花朵上?
子霏把行云放了下来,伸手去他袖中摸那朵白花。
忽然腕上一紧,行云反手箝住了他的手。
子霏看到他在昏暗中睁开了眼睛,精光闪闪,刚说了两个字:“行云……”
那热烫的身子一下子翻上来,把子霏压在了底下。
蛮力发作一样,行云强横地胡乱摸索他的身体,扯散衣袍,没头没脑的啃吻。
行云?
子霏一下子明白。
九尾的狐惑……
九尾本来就是媚狐。
本来是想要按住他颈後要害的手指,不知道爲什麽使上不力气。
让他先暂时晕睡,出去後找些清热的草药来不是难事。
行云的手恣意的探寻并破坏著,不仅仅是身体和衣裳,还有理智。
是行云……
是行云……
那已经按住他後颈的拇指,最後还是松脱了开来。
衣帛破裂的声响,凉风吹上的肌肤。
行云的吻根本算不得是吻,凶暴而狂乱的,咬痛了子霏。
潮热的嘴唇在身上四处肆虐著,已经勃发的**硬硬的抵在了他的腿间。
子霏觉得手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或许,他根本也不想推开。
行云象是失去了理智,胡乱撕去他的下裳,粗鲁地想把自己埋进他的身体里去。
子霏没有抵抗。
他敞开了身体,包容的,甚至是纵容的。
行云一下子闯了进去。
子霏痛得咬住了唇,把要冲口而出的痛呼硬压成一声沈闷的呜咽。
行云长长的吐气,热汗如雨,蛮横的动作起来。
子霏痛得死死咬住衣裳的一角。
许久许久没有情事的身体,没有办法跟上行云的节奏。
他生疏地喘息,试图放松自己,减少痛楚。
“辉月……辉……月”行云的唇贴在他的耳畔,狂乱的呢喃:“辉月……我,爱啊……爱你……”
子霏僵住了身体,随即在行云的侵犯中痛得流下眼泪。
失去力量的身体,和没法收拾起来的心,一起被巨大的冲力撞得破败而绝望。
星华和平舟再看到子霏和行云的时候,是第二天的正午。
一直没有看到行云所说的讯号,他们在地底转了一夜而无所得。从一个洞窟钻出来的时候,日头正在头顶。
已经离开的昨天夜里那深深的山谷,眼前是一片河滩。
平舟举目四顾,辨清了方向,两个人慢慢向回赶。地底下一夜寻索令人心力憔悴。却也不知子霏和行云现在情形如何。
转过一个坡,星华突然说道:“平舟,你看那边……是龙子霏吧?”
平舟依言顺著他指的方向望过去。
平旷的布满卵石的河滩上,有个高挑修长的人影伫立在那里,长发披了一身,银发银裾,在阳光灿然耀眼。
那银发绝不会让人错认。
“他身上……”星华揉揉眼:“我的天,不会真有妖华袍那东西吧?”
听到他们接近的声音,水边站著的那人悠然回过头来,银发轻轻扬起又柔软地落回。
眉如峰峦聚,眼似水波横。
星华猛然站住了脚,手怔怔指著他。
“你……”
“你……是?”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你是龙子霏还是……?”
“飞……天?”星华象梦游一般的走近。
平舟注视著平静的,那象神祗般有著淡淡忧愁淡淡冷漠的人。
是飞天,也是龙子霏。
可是,他是怎麽了?昨天晚上临别之前,他并非这种眼神。
他发生了什麽?
平舟的目光缓缓下移,看到沈沈睡在一旁的青石上,双脚还浸在水中的行云。
他们遇到了什麽?
“星华,很久不见。”他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不复昨日的清亮:“没有一开始就告诉你,不怪我吧?”
星华圆睁眼睛,扑上去把眼前的人抱个满怀。
“死东西你还活著啊!”好象许多的话涌向嘴边,可是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死死抱著他,手攥紧了拳头,鼻子发酸眼眶热涨,想捶他几下子却下不了手。
“你还活著啊!”这几个字说得恶狠狠的,星华撒开手,上上下下仔细看他:“你……你怎麽会变成了龙族的人的?”一想著这家夥居然回到帝都来却一直装陌生人,还是恨不能狠狠踹他两脚。
子霏嘴角有个清浅的微笑,指指地下的行云:“他被狐惑草所迷,恐怕要晚上才能醒。”
星华恶狠狠的看著他,心中悲喜交集,用力眨眨眼,扯起他身上那如银穗流苏的轻裘:“这个东西,难道就是那个妖华袍吗?”
子霏轻轻点了点头:“是,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
平舟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再没个著落,眼望著他却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人无比熟悉,却又十足陌生。
“看你们的样子,这一夜也辛苦。”他微笑著:“水很清冽,洗一把脸。”
星华临水一照,脸上果然沾了许多尘灰。平舟走近了子霏的身边,轻声问道:“你们没事麽?遇到什麽危险没有?”
子霏看著他温柔的眼目,心中觉得有些暖意,嘴里说的却是:“也没有什麽,就是多走了会儿路。”
平舟明知道绝不止此,可是看著眼前坦露出了真面目,却象是笼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的子霏,却凭生出不可接近的遥远之感。
平舟是知道行云的心思的,也知道他寻这件妖华袍是爲了什麽。但这件绝世奇宝现在却穿在了子霏的身上。
那些旧事,那些孽缘……
纗d又要翻寻出来?
平舟的敏锐绝对是一等一。
子霏看到他的目光停在自己的颈子上。
那里有一块啮痕。
子霏并没有刻意遮掩。
他的衣物已经破碎不堪,除了这件妖华袍 ,他没有可以蔽身的东西。
而行云……
行云在狂躁亢奋之後,却陷入昏沈。
体内并没有受伤的迹象,灵力也无碍,只是被那狐惑的药性所迷。
平舟担忧的拉住了他的手,子霏却回以微笑。
昨夜种种,似旧梦无痕。
“我没事。”他安抚的说,眉目间是浓浓的沈静。
平舟的眼里却流露出浓浓的不安。
行云必定是伤了他。
“告诉他。”平舟突然冲口说了出来:“我告诉他。”
子霏闭了一下眼,轻声说:“不用了。”
已经不用了。
他终于明白,已经过去的,便不要再回头去张望了。
属于他的行云,已经不在了。
现在这个行云,其实是陌生的一个人。
欠他的,也都还过了吧。
“你穿这个还真合适!”星华大大咧咧,湿水的手就这麽拍上来:“猛一看我还以爲见了鬼呢!”
平舟拉他一把,星华眼一瞪:“怎麽,就兴他骗我,我说他一句还不行了?你们的心眼儿都是偏著长的。”
子霏轻笑:“人的心本来就是偏著长的,你见谁的心是生在胸口正中间呢,你摸摸自己,心在哪边?”
星华怒目圆睁偏又找不出话来反驳,挥拳就扑了过去。
平舟不知道该拉著他们哪一个才是,子霏身子向後倒飞出去,虽然是後退姿态却曼妙闲适,在星华的攻势下保持著游刃有余的超然。
子霏他……
在阳光下银光灿烂,好生耀眼的他……
平舟突然停止了慌乱。
好象……挣脱了一切束缚的子霏。
“天纵宽,海纵深,心如疾风,飞越长空……”
那个弹剑而歌的少年,嗜空红衣黑发凌乱的飞天的形影,奇异的,与眼前这银色灿烂的人影重合在了一起。
“这个……”行云居然有点局促:“多谢你了。”
子霏淡然一笑:“不用客气。我和辉月,平舟,星华,也算故交,你不用和我客气。”
行云有些迷惘地看著他。这个有著漂亮眼眉一头银发的龙子霏。
“那天……”
“那是因爲狐惑草的关系,并不是你的错。”子霏截住了他的话:“我都不记得了,你爲什麽还要耿耿于怀?”
行云哦了一声,子霏把叠好的,用薄绸子包好的包裹放下。行云无意识地抓住了包裹的一角,丝滑的绸包里是比丝绸还柔软滑腻的妖华袍。
“这个,其实,应该算是你找到的……”行云摸著那心心念念要找的宝物,却突然觉得有些扎手,怎麽也不能心安理得的收下:“我……”
“什麽时候孔雀公子变得这麽小家子气了?”子霏微笑著,手指挑起从绸结的缝隙中流泄出来的银色的流苏一样的轻裘:“是你的就是你的,怎麽一副吓著的样子。”
平舟安静的出现在窗外:“子霏,我有事要和你商议。”
子霏点点头站了起来:“头还会晕吗?”
行云茫然地摇了摇头。子霏向他颔首,然後转身离去。
行云突然有些冲动,想拉住他不要,叫他不要走。
在狂躁而迷乱的那个夜晚发生的事,行云只记得零零碎碎的片断。
他记得这个人有平滑紧致的肌肤,修长的身躯。
他的身体很温暖,被柔软而紧热所包裹,那种快乐无法言喻。
然後,他在自己的寝殿里醒来,一切都象是不真实的梦境。
那张在黑暗中流泪的面庞,让他心口莫名其妙的痛了一下,象是很细的针,突出其来刺进了一个不可知的柔软部位。
只有这麽多。
他只记得这麽多。
可是本能的,他觉得应该不止这些,应该还有,还有……
他所不知道的,不记得的,还有更重要的。
那时候子霏说了什麽没有?
应该是有的吧……
不知道是幻觉还是摸不著边的靠不住的记忆,他总觉得子霏说了什麽。
行云挫败的抓抓头发,他真的不知道,怎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本来一切都那麽顺利美好,可是,竟然会被狐惑花迷住神智。
竟然会侵犯……龙族远道而来的龙子霏。
行云抱著膝在靠窗的竹榻上发呆。如果前天晚上他不是和龙子霏一路,而是和星华或者是平舟……
行云打个寒噤,难道失去理智的他一样会侵犯象兄长一样的手足?会象伤害龙子霏那样伤害平舟或者是星华麽?
不知道爲什麽,心里从来没有这样乱过。
想著龙子霏面具下漂亮的容顔,沈静有些淡淡的忧郁的眼神。
第一次见到他,心里就有点古怪的感觉。
因爲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同寻常。
平舟,辉月,那样温柔的眼神,带著一些怅然,象是在追思,又象是怀悼。
那样的温柔的又深沈的眼神,他从来没有见过。
辉月在注视他的时候,虽然有温柔有纵容有宠溺也有过严厉和训责。
可是没有那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行云也说不清心里那种淡淡的不安,晚上越窗去偷看那人的长相,不料被吓一跳的反而是自己。
原来龙族人的脸上会生那样的……鳞片!
似乎是个很好脾气的人,没什麽锋芒和棱角。
看人的眼光也很柔和。
行云知道他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很多人都会被孔雀公子的风采迷惑,行云也并不觉得意外。
可是,前夜里的意外……
行云捶著脑袋还是没办法把那些昏暗错乱的记忆驱散。
爲什麽会发生这样的事?该死的!
该死的狐惑草,见鬼的妖华袍!该死的自己!该……该诅咒的龙子霏。
他那样的身手,不可能对付不了那时候神智错乱的自己!
行云扯痛了自己的头皮,可是心里烦乱一点都没有消减。
可恶可恶!都是因爲那个龙子霏,他要是不来帝都,不就什麽事儿都没有麽!
所有的不对劲,都是从遇见他之後开始的!
不要再想了!就象那个人自己说的,忘掉,那只是个偶尔脱轨的错失。
可是那些杂乱无章的画面,却在眼前顽固的盘旋不去。
在青光蒙蒙里面,那具身体,修长美好,那一层薄薄的胭红不知道是因爲羞辱还是疼痛……但那双眼睛里绝不是**……
是哀绝……
行云头痛欲裂的呻吟著,抱著膝倒在榻上。
忘掉!
快忘掉!
被他无意中带落跌散在地上的薄绸流淌于地,那柔软似水的妖华袍,被斜斜入窗的阳光映得灿然晶莹,美不可言。
似乎有淡淡的烟影,从那一片银光袅袅升腾。
远远的窗外,子霏与平舟并肩而行。
“到三殿最後一位尘埃落定,你便要离开?”平舟有些意外的注视著他。
子霏点点头,向这位始终对他和善温柔的旧友微笑。
“隐龙谷那里有要事麽?”平舟有些急切:“你……不想再去天城看看?”
子霏半仰著头,明亮的阳光映得他双目晶莹剔透:“不去了。”
“子霏……”平舟握住他的手:“爲什麽不能留在这里?龙族何时都可以回去,我们却已经……分离了整整两百年!”
子霏有些歉然的微笑,却不说话。
“这里……就没有你牵挂的人……”
“我还是会常来的,什麽时候路过天城,一定也去寻你。”风吹动银发飘摆,子霏目光中也有些微的不舍:“我也想念你和星华,还有辉月……毕竟相处过那麽多年……”
平舟深吸一口气,放脱了手:“你说的也是,上界规矩戒律极多,确是令人不得开心。”
两个沿著长长的回廊漫步。
“陛下的生辰就在後日了。”
“知道……只是我也没有什麽预备,倒要失礼于他……”
“我倒觉得陛下不会介意这些虚礼……不过前一次,你的笛曲真是技惊四座。”
子霏只是微笑。
辉月的生辰,就在一派祥和安逸的气氛中到来了。
子霏并没有穿平舟特特送来的那式大礼服,还是一领青衫,只是佩带另换过了一条玉带。
星华挨过来来小声说:“有你的,明著不给他面子。”
子霏一笑:“他才不计较这些。”
星华想了想,笑出声来:“这倒是,现在他也不能再让你去擦神殿的地板。”
平舟自然是盛妆华服来的,子霏从没看过这样子的他。身上是层层的锦绣,正冠压额,一张秀顔清贵异常。注意到子霏瞧他,露出一个极温雅的笑容。
行云反而是晚来的一个。
这几天都闭在房中不肯出门的他,穿著雪白的锦袍,眉清目朗,却垂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