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四周是浓得化不开的迷雾。
兔子脸的女人就站在我面前,咧着嘴笑,抬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掰不开那冰凉的手指,嘴巴里的口水都堵在了嗓子眼儿上,肺叶里像是要炸开了一样。
恍恍惚惚间,我看到了一条大河,河边有一座关帝庙,一个道士指点着军队掘开大堤,一条黄龙折身南下,山河失色。一个姓童的军官做了城隍,与姓陈的盗墓贼结为亲家,姓史的和姓徐的得了天大的富贵,姓萧的与姓张的起了争执,姓马的远走他乡,姓王的由布衣得了官身。
大河边上,那道士冲我微微一笑,没了踪迹,耳畔响起一声声的呼唤,叫着我的名字。
强烈的窒息感消失了,脑海中一片清静。我睁开眼睛,看到了萧老头儿那张满是忧虑的脸,徐萌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只是不见了陈霞。
见我醒了,萧老头儿长出了一口气,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他摸了摸我的头,说,小子,没事儿吧。
没事儿。我应了一声,挣扎着坐起,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低头沉思了片刻之后,我抬起头,很不确定的问,萧老头儿,你跟我爷爷吵过架
萧老头儿微微一愣,没好气的说,这个老东西,跟小辈说这些事情干什么都是些陈年往事了。
如此说来,我看到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了那个道士是谁他干嘛对着我笑
我瞅了萧老头儿一眼,不再言语。倒是徐萌,她叉着腰撇着嘴说,亏你还是个男的,真不顶用。要不是我发现的及时,你小命就没了。还不赶紧谢谢我。
我心乱如麻,没有理会她。萧老头儿取过放在一旁的罗盘,放在手心里摩挲一番,脸上现出怀念的神色,歪着头问,小丫头,徐家的吧
徐萌气鼓鼓的瞪了我一眼,抽了一下鼻翼,得意洋洋的对萧老头儿说,没看出来,你还蛮有见识的嘛不错,我就是大名鼎鼎的徐家当代天师,徐萌。
萧老头儿有些愕然,接着噗嗤一笑,很是玩味的看着徐萌说,天师你见过哪个天师是女的真不知道徐老三是怎么教你的。
徐萌明显是有些心虚,悄悄吐了一下舌头,绷着小脸儿说,这个时代不同了。女天师怎么了毛爷爷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男的能做天师,女的就做不得你这老头儿,好没道理。
萧老头儿摇了摇头,把罗盘递还给徐萌,岔开了话题:说吧,不在金陵待着,跑这里干什么来了
这一下,徐萌来了精神。她抬起手腕在鼻子上蹭了蹭,仰着脑袋说,本天师夜观星象,见一星西来,逐星到此,远远瞧见此地怨气冲天,必有妖孽横行
一番话,说的我直翻白眼,心想这人怎么这样满嘴跑火车,信手拈来,到底什么路数萧老头儿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就抬手打断了她的话,虎着脸说,说人话
徐萌脑袋一缩,又吐了一下舌头,这才收敛起夸张的神色,低着脑袋说,我爷爷让我来的。
萧老头儿嗤笑一声,撇了撇嘴,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说,小子,你知道这是谁吗
我茫然的摇了摇头,老老实实的回答,不知道。
听了这话,萧老头儿突然哈哈的笑了起来,说不出的快意。他笑着说,这是你爷爷给你抢来的媳妇。徐老三,枉你一辈子费劲心机,到头来还不是便宜了别人。
啊我和徐萌面面相觑,越看越觉得对方不顺眼。我还没说什么,她就先皱着眉头嘟囔了起来,切,要长相没长相,要出息没出息,鬼才愿意嫁给他。
得。还没怎么样呢,我就被人嫌弃上了。听了这话,我是意兴阑珊,瞪了萧老头儿一眼,问他,陈霞呢
萧老头儿叹了一口气,抬手指着隔壁说,那屋呢。为了救你,已经
萧老头儿没有再说下去。我心头一紧,连忙跑了出去。出门的时候,我听到徐萌在问:你们在说什么啊
黎明前的暗,空气中有丝丝的凉意。陈霞面向墙角,蹲在地上。她的头发有些散乱,肩膀不时的颤动,身上的嫁衣也变得残破不堪。
听到推门的声音,她明显的动了一下腿脚,像是要站起来,却终于是没动。她低着头说,你走吧。我不想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我心中一阵刺痛,没有理会她的说辞,匆匆忙忙的走到她的身后,把手轻轻的放在了她的背上。
一片冰凉。我的手就像是放在一团雾上,轻轻的陷了进去。
陈霞明显的颤抖了一下,却还是没有回头。她对我说,张纪灵,人鬼殊途,你还是走吧。
是的。陈霞已经死了。在我从河里把她捞起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所以,萧老头儿才让我想好了再说话;所以,她才会说我在自欺欺人;所以,徐萌才一直都没有看到她,更没有跟她说话。
先前她问我,值吗
现在我也想问问她,值吗
可是,话还没有出口,泪水就唰的一下下来了。我咬着嘴唇,尽可能的不哭出声,心却像是被扯碎了一样,落红满地。
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悲伤,陈霞反手握住了我的手掌,轻轻的摩挲,语气平静的说,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我就感觉事情有些不对,一直在提醒你,可你就想着了魔一样。后来,萧老头儿被乘虚而入,那小姑娘又什么都不懂
说到这里,陈霞甜甜的笑了一声,又接着说,傻瓜,我说你什么都没有,是为了救你。怕你心里转不过弯,吃了人家的亏,才给你留了那张纸条,只想着给你留个念想。没想到,老天爷还能再让我遇到你,又怎么忍心让你去死
我再也控制不住,哭出声来,瞪着眼睛说,死了才好,死了,就能跟你在一起了。
陈霞又骂了一句傻瓜,轻声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说话吗
我拼命的点头:记得。我记得。
那一天,在学校的锅炉房前面,有一个女孩子离大远对我喊,张纪灵,帮我打水。然后,是谢谢和不客气。
那一天,我在操场上打篮球,有一个女孩子递给我一瓶可乐,引得众人哄笑。
那一天,我们从一本聊到家长里短,忘了时间。
那一天,我心情烦闷,她陪我在雨中走了很久。
往事一点一滴的涌上心头,寡淡如水,却浓的像一杯陈年烈酒,烧心烧肺,呛得人涕泪横流。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有一个女孩子点点滴滴的走进了我的心里,我以为她会是我的全部,而我会像童话里说的那样,做她的王子,给她幸福。
那一天,在那个高高的石堆上面,她要对我说些什么,被我打断了。我固执的以为那也是一种甜蜜,结果印证了那句煽情的话:有些人,错过一时,也就错过了一世。
那一天,大巴车冲进河里,我独自逃生,待到回头,却再也看不到她的笑脸。
有一个女孩,叫做陈霞。
有一种痛,无法言喻,却痛彻心扉。
天色渐明,骤雨初歇。陈霞对我说,带我去看日出吧。说着,她站起身来,走出房间,穿过那遍地的衰草,在一片空地上停了下来。我大声喊着不要,伸手要去拉她,却怎么都触摸不到她的存在。
第一缕阳光洒在地面上,枝头挂满的水滴晶莹剔透。陈霞张开双手,用力的吸了一口气,对我说,你看,真美。不陪我看看吗
我疯了一样的跑过去,跑到她的身旁,张开双手挡在她面前,想留给她一片阴影。她却轻飘飘穿过我的身体,来到我面前,一只手抱着我的腰,一只手指向初升的太阳,把头靠在了我的肩上。
她说,这是我们的命。谁也逃不掉的。没有我,童家就没办法再威胁你了。
我知道拦不住她,就放下胳膊,环绕着她,假装抱住了她,跟她说,笨蛋,值吗
陈霞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再也回答不了我的问题了。在初升的朝阳下,在我的怀里,她微笑着化作一缕青烟,魂飞魄散。
我把拳头狠狠的砸进土里,痛哭失声。
生者可以死,而死者,不能复生。
我的心里,不只有痛,更有一股莫名的愤恨。我恨这世道不公,为什么死去的偏偏是她我恨自己没用,为什么偏偏没有救她。我恨童家,恨那王所长,恨我爷爷说过的那句话。
我擦干泪水,回到那个破败的院落里,一脚踹开房门,瞪着眼睛问萧老头儿,童家在哪儿
萧老头儿叹了口气,抬起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欲言又止。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把他扯到门口,手指着陈霞消失的方向说,还要死多少人,你才肯说
萧老头儿握住我的手腕,轻轻把我推开,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问了我另外一个问题。他说,孩子,昨晚上的事情,你就不觉得奇怪吗你就不想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