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布底下,是陈霞她娘的尸体,头发有些散乱,面目跟活着的时候没多大分别。
我如遭雷击,愣在原地。王所长犹自骂个不停,嘟嘟囔囔的说,都他妈死了一天了,还到你家去了你咋不说你见鬼了
他还要再骂,被先前跟他说话的那个人拦住了。那人把他拉到一边,小声的嘀咕了起来。
我看着陈霞她娘的尸体,脑子里怎么也转不过弯来。按照王所长的说法,她已经死了一天了,那先前到我家里去的是谁难不成,真的是撞到鬼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心底的恐惧就再也无法遏制,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背上凉飕飕的。
就在这个时候,在我的注视之下,陈霞她娘紧闭着的眼睛突然张开,嘴角扯起一丝笑容,就跟活过来了一样,吓得我嗷一嗓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其他人被我吓了一跳,王所长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白痴。这一次,他没有再说什么,倒是跟他说话的那个人站了出来。
这个人,看上去跟我爷爷差不多的年纪,体态却并不显得佝偻,穿着粗布衬衫,两只裤脚一高一低的卷着,跟地头上蹲着的老汉没什么分别,偏偏又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让人忍不住的就想亲近。他笑眯眯的说,你是张家的种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嗡嗡直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是手指着担架车咽了一口唾沫,声音干涩的说,她睁开眼睛还笑了。
那老汉回头回头看了一眼,轻轻的摇了摇头,抬手摸了摸我的后脑勺,慢条斯理的说,你呀,可得加把劲,别枉费了你爷爷的一番心血。有些事情,怕是要落在你们的肩上了。
这几句话,我听得似懂非懂,心中有些茫然。正要开口询问,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脑袋一歪,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心里说不出的宁静。
一觉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一丝风都没有,空气中沉闷的厉害,太阳火辣辣的炙烤着大地,草木都无精打采的低下了头。那老汉坐在床前,翻着一本泛黄的册子,见我醒了,站起身来问我,醒啦感觉怎么样
我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就像是宿醉一场,感官都有些麻木,迷迷糊糊的跟他说,这是哪儿啊你怎么在这里
那老汉一愣,接着就又嘿嘿的笑了起来。他笑着说,这里啊,是我租别人的院子。我姓萧,跟你爷爷算是至交。你叫张纪灵,对吧我也有个孙子,叫萧燕山,以后见了他,可得好好亲近亲近。
我跟着老汉之间的对话,就像驴唇和马嘴一样,怎么都对不到一块儿,听着就拧巴。可是偏偏的,他能明白我的意思,我也清楚他要说什么。我拍了拍昏沉沉的脑袋,下床倒了一杯水喝,又说,萧老头儿,昨天
萧老头儿瞪了我一眼,下巴上的胡须都抖动了起来,有种莫名的喜感。他攥起手中的书册在我头上敲了一下,突然又摇头笑了起来,撇着嘴说,有意思,两个小兔崽子,面都没见过一次,称呼倒是一模一样。
说完,他翻手摸出一只发夹来捻在手上,是陈霞留给我的那个。
睹物思人。我鼻子一酸,险些流下泪来。陈霞她娘已经死了,那陈霞一想到这里,我心里就跟刀割一样的痛。
萧老头儿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叹了一口气,把发夹轻轻的放在桌子上,站起身背对着我说,想好了再开口。
空气里粘稠的能拧出水来,压得我心里也沉甸甸的。姓萧,跟我爷爷差不多的岁数。他没有说,我也没有问。可是我知道,这世上如果真还有人能救得了陈霞,那他肯定是其中一个。
因为,他是萧墨川。
因为,他来自河津萧家。
我把发夹收进口袋,长出了一口气,对他说,走吧。
萧老头儿扬眉一笑,有片刻的失神,双眼中骤然迸发出璀璨的光芒,平添无数豪气。他把书卷插在腰间,撩起衣服盖住,转身就走。
我们村子的东北方,有老大的一片白杨林,林边就是老庙台。在林子的那一头,出去不远,就是陈霞他们家。萧老头儿带着我来到白杨林中,随便的找了一个地方坐下,眯着眼睛四处打量了一番,像是有些怀念,又有些唏嘘。
他自言自语的说,躲了这么多年,还是没能逃得过这鬼地方。奶奶的,早知道就不掺和了。
过了片刻,他又说,唉罢了罢了是非对错,谁又说得清楚呢只是可怜了几个孩子。老哥哥们,你们等着,等到了那边,我再找你们好好说道说道。你们几个老鬼,可不要嫌我话多
说完,他又把书从后腰上抽了出来,靠着大树看得津津有味。空气中越来越闷,闷的能隐约听到滚滚的雷声。
我到底是年轻,耐不住性子,坐了大概有半个小时就坐不住了,急不可耐的问萧老头儿,喂,要等到什么时候。
萧老头儿抬手指了指天上,不动声色的说,等风来。
我抬头看了看白杨树的叶子,纹丝不动,哪里像是有风要来的样子天气倒是沉闷的可以,枝叶间零散的天空也不甚通透。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不见起风的迹象。我看了萧老头儿一眼,见他看书看得入神,就没话找话的问他,你在看什么
萧老头儿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的黄牙,说,我在看人心。
得我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吧。
中午的时候,萧老头儿让我回去随便弄了些吃食,又带了些水来。一直等到日落西山,天气越来越热,却还是一丝风都没有。就在我急的团团转的时候,萧老头儿突然拍拍屁股站了起来,神情也难得的严肃了起来。他说,来了。
话音刚落,狂风骤起,漫卷的尘土让人睁不开眼睛,杨树叶在头顶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萧老头儿随手捡了一根树叉,往地上一插,对我说,挖。
挖什么东西都没有,拿什么挖我微微一愣,萧老头儿就吹胡子瞪眼的跳了起来,看什么看快挖呀
没办法,我只好撅着屁股伸出双手在地上刨了起来。风势越来越大,白杨树吱吱呀呀的响,不时的有树枝被风折断,落叶纷飞。
我强忍着手指的疼痛,在地上刨出一个一尺多深的坑,萧老头儿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告诉我可以了。他取过中午用的饭碗,倒了半碗清水进去,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七根银针,穿上红线,插在一截树枝上,摆在碗里,又把碗放进了坑底。
做完这些,萧老头儿显得有些疲惫,呼呼的喘气起来。他一边让我用另一只碗把坑里的碗扣上,一边小心翼翼的往坑里填土,口中还啰哩啰嗦的说个不停,不行了,老骨头了。
刚把坑填好,天上就响起了炸雷,豆大的雨点不要命的砸了下来,砸得人直打哆嗦。萧老头儿把他一直翻看的书塞到我的怀里,抹着脸上的雨水对我说,去,找个地方给我藏起来。
我四处看了一眼,这么大的雨,藏哪儿都不保险啊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萧老头儿抬腿给了我一脚,对我吼道,你傻啊藏你家去啊
哦。我讷讷的应了一声,把书揣进怀里,掉头就往家跑。
等我再回到白杨林的时候,萧老头儿正撅着屁股躲在一棵大树的后面。他对我招了招手,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让我悄悄的过去。等我到了他身旁,他神神秘秘的跟我说,你看,那几个家伙迷路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再一次看到了陈霞家里的那个新郎官。他手里拎着王八盒子,身后跟着几个随从,哆哆嗦嗦的,走得格外匆忙,却像是一只没头苍蝇一样,东摇西晃,在林子里打起了转转。
看了一会儿,我看出了一些门道来,手指着先前挖坑的地方说,那个碗。
萧老头儿得意的一挑眉,嘿嘿直乐,摸着胡须说,你看着吧,好戏还在后面呢。
雷声越来越近,那新郎官也越来越紧张,捏着枪的手都哆嗦了起来。又一道炸雷落下,他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他娘的,张一清都死了,这是谁还要害我有完没完了
他这句话叫的色厉内荏,我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用询问的眼神看了萧老头儿一眼。萧老头儿摆了摆手,让我不要多问。
咔嚓又是一道炸雷,那新郎官终于被吓破了胆,放下枪磕起了头来,拖着哭腔叫嚷,老神仙,您抬抬手,放过我吧。
萧老头儿清了清嗓子,躲在树身后面大声说,二狗子,真当我们几个老东西死光了是吧
听了这话,那新郎官把头磕得跟捣蒜一样,忙不迭的说,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萧老头儿重重哼了一声,不咸不淡的说,看在你叔的面子上,我也不为难你,把陈家的女娃娃交出来。
新郎官两忙挥了挥手,当时就有人奔回去把陈霞带了出来。借着闪电,一看到陈霞那张惨白的脸,我就控制不住的冲了出去。
萧老头儿气得在我身后破口大骂,那新郎官冷笑着摸起手枪,瞄了瞄准,嘭一枪打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