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骞眉头微挑,眼底闪动冷厉之色,“哦,既然母亲她老人家病重,你出来做什么,嫡亲的长子,堂堂的永城侯,就这么把生病的老母亲撂在了家里,自己出来游荡,”
这句话问的毒,谁不知道,沐骞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庶子,还是十几年前就走出了侯府的庶子,这十几年来,除了老侯爷死前,就没听见永城侯府有人往西北战场去与人家沐大将军送过东西,如今见人家立了战功回来就贴上来,什么嫡母生病的话,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就算是真的,嫡长子满京城里跑,倒叫庶子回去侍疾,
天底下,哪里有这个道理呢,
便都叫一声母亲,可庶子又怎么能比得上自己亲儿子服侍起来方便呢,
这会儿日头稍稍偏西,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沐容脸色阴沉,为他本来很是俊美的容颜抹上了一层戾色,
“哼,巧言强辩罢了,”
沐容一甩袖子,“我不与你多说,”
沐骞却笑道:“大哥果然是个专一的人,这样的行事做派,多少年来不曾变过,”
这话绝对不是在夸赞沐容,是个人就能听出来,
沐容从未曾将沐骞看在眼里过,或许在他的心里,沐骞无论爬到什么样的高位,都只是个低贱的庶出子而已,与他这个天之骄子相比,沐骞也就只配在战场上拼着命搏出身了,
正因为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叫他无法容忍沐骞的嘲讽,恼火地低吼:“你竟敢这样与我说话,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大哥,”
“自然没有,”
沐骞很是痛快地表示,“你算个什么玩意儿,靠着父亲的功劳荫庇,只会躲在女人裙子后边耍不入流的小手段,比娘们儿还不如,我眼就是瞎了,也看不上你啊,”
沐容气血冲到了头顶,只觉得眼前发,身子晃了晃,眼瞅着就要摔倒,
“侯爷,”
侯府的车夫见了,大惊失色,连忙和沐容的小厮抢上前来,双双扶住了他,
“你这,你这”沐容气得浑身发抖,手指几乎就要指到了沐骞的子上,“你”
连着说了三个你,却又骂不出别的话来,
“大胆,”
之前给我送过的那个巴掌少年,也不知道从哪里跳了出来,腰间长剑出鞘,寒芒一闪,尚未反应过来,剑尖已经地点在了沐容的喉咙前不足一寸处,
母亲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手上一紧,将我揽在了怀里,
我哪里会害怕,
想着看热闹还来不及呢,挣脱了,往车外边探头,
“嫣儿,”母亲不赞同地低声唤道,
我吐了吐舌头,又缩了回来,
就这么个功夫,已经被那少年看见了,他侧着脸对我笑道:“县主娘娘好,恕属下不能行礼了,”
说完回过头,上上下下地将沐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才撇了撇嘴唇,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的声音朗声笑道:“我还以为,大将军的兄长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老侯爷英雄盖世,我们将军勇猛无敌,怎么就有您这么个”
他摇摇头,似乎在斟酌言辞,然而想了半日,说出来的话却叫沐容几乎要吐血,
“怎地您就这衣服没脚蟹似的呢,”
大约,这孩子自以为说的婉转了些不会刺激到沐容,可那眼角眉梢的不屑太过明显,倒是叫人觉得是故意奚落沐容一样,
沐容这会儿,却是顾不得气怒了,他的脖颈前,正有一把寒光四射的剑,那剑上的血腥之气似乎还能隐隐嗅到,就连那剑尖所指的方向,也好像有冷冷的杀意扑面而来,他面色渐渐变得僵硬,便是腿,也有些发软,若不是有两个人扶着,只怕就要倒了下去,
我从车上,正巧就能看到他微微颤抖着的腿,
心头掠过冷笑,要不怎么说,恶人还需恶人磨呢,
母亲从前那般温柔文雅,结果沐容便蹬子上脸不说,竟还敢去逼人上绝路,眼下情形换了,他为鱼肉,竟连个大气都不敢喘,更别谈说什么硬气的话了,
“你,你要做什么,”沐容声音发抖,“我告诉你,本侯乃是当朝一品侯爵,你你若敢伤了我半分,律例也不会饶了你,”
少年手腕子动了动,剑尖颤动,沐容脸色顿时由苍白变成了惨白,
“好了千钧,不必再吓唬他,”沐骞挥了挥手,肃容道,“若是将当朝一品侯的黄白之物吓出来,你可担当的起罪责,”
千钧嘻嘻一笑,将剑挪开,在沐容面前挽了个剑花,唰的一声长剑归鞘,动作干净利落,十分的漂亮,
若不是母亲正在身边,我几乎就要给千钧拍一拍手了,
千钧收了剑,便退到了沐骞身后,
沐骞淡淡道:“大哥,我若是你,便立刻上了马车回去,”
他挑起眼皮儿,眼里浮光微微闪动,“难为你将侯府折腾成了这样,名声扫地,一塌糊涂竟然还能大大啦啦地出门,真当皇上什么都不知道,”
说话间,似有意,似无意,便挡在了马车前边,高大挺拔的身子如松如竹,哪怕是只有一个背影,依旧给人以无比的安稳可以倚靠之感,
沐容不是傻子,相反,在有些方面,他是很聪明的,
比如男女之情,
他的目光落在沐骞身上,眯了眯眼,眼神一暗,随即眼中便涌出了滔天的怒火,
“哈哈哈哈林婉如,”
母亲的名字很是清雅柔美,在沐容口中喊出,却硬生生带了一股子难言的刺耳,
“你好哇,你真是好,”
沐容眼中盛满了压抑不住的火气,“我说沐骞那贱种为何会在这里出现,原来,是为了护着你这贱人,”
他一句话,连说了两个贱字,可见是气得已经失去了分寸,
母亲身子一震,脸上血色一点一点地褪去,
我心里升腾起火气,
沐骞心仪母亲,甚至为她一直不曾娶妻,这份情,母亲感动,我亦是感动并且期待着,然而无论母亲是否要接受沐骞,也不该在这种情形下,被沐容这样的喊破,
我虽相信,沐骞绝不是那种为了人们的侧目便放弃自己心爱女子的无能之辈,但是,所谓的人言可畏,
哪怕母亲与他之前清白如水,往后一旦两情相悦,那便是永远解释不清的一团乱账,
除非,母亲与沐骞两个老死不相往来,
沐容的用意,也正在此,
“我说你为何闹着要和离,原来,是早就与这个贱种暗中有染,”
话音才落,人便已经被沐骞单手卡住了脖子,按在墙上,一点一点,向上提了起来,
他悬空的腿不停挣扎踢踹,甚至有几下,重重地踢在了沐骞身上,沐骞却是好像完全没有反应,脸上已没有了一直挂着的淡淡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冷酷至极的眼眸,
千钧见他眼眸里似有红光闪动,大惊,失声叫道:“将军,”
沐骞犹似未闻,
“县主,夫人,快,快劝劝将军,”千钧着急道,“他这样的神色,便是动了真怒,只怕会杀人,”
对沐骞而言,手里杀过的人,岂止千百,
战场上,哪一场硬仗,不会杀个几千几百呢,
但是这里不行,
沐容再不成器,也是当朝一品的侯爵,皇上亲自下旨封的,在大街上把他杀了,沐骞也逃脱不了罪责,
“快住手,”
母亲听了千钧的话慌忙叫道,
今天的事情说到底是由我们而起,母亲心一横,便下了车,我也连忙跳了下去,
“放下他吧,”母亲犹豫了一下,伸手放在了沐骞的手臂上,轻声道,“我与他本就没有了任何干系,他说什么,我只当是听了狗吠,难道狗咬了你,你也要咬回去么,”
“不值得,”她抬起眼帘,看着沐骞的眼,摇头,“为了这种人,不值得,”
沐骞眼中血色缓缓褪去,浑身上下的杀意一敛,将已经被掐的有些窒息的沐容扔到了地上,
母亲松了口气,
沐容咳嗽了两声,被试试探探蹭了过来的车夫小厮扶起来,
他难得没有退缩,嘴角一咧,呵呵低笑出声,“怎么,你不敢杀我,”
闭了闭眼,“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哈哈哈哈,”
母亲面上毫无血色,眼里隐隐有水光,却还努力挺直着背脊,不叫自己失了分毫体面,我沉吟了下,嘴角泛起笑意,走到沐容面前,看着他略有些疯狂的神色,叹了口气,伸手扶住了他,叫那车夫和小厮,“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车赶过来,你去给父亲拿了披风过来,他的手很凉,”
二人见我扶住了沐容,连忙答应了走开,
见他们走远了几步,我才怜悯地问道:“父亲,你这样有意思么,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十几年你都没有了解么,三叔才回京城短短几日,你便自己龌龊些,难道天下人都要和你一样,”
我摇头,“为什么,你就非要给自己扣一顶绿帽呢,难道你觉得,你那心爱的蓉蓉,给你戴的不够么,”
我的声音极小,几乎就是附在了沐容耳边说的,
但话,却有些恶毒了,
白蓉蓉跑去白云寺里求子,结果被人玷污了身子,反而带着不知是谁的种的孩子,以此敲开了侯府大门,想到对白蓉蓉几个月的小心呵护,想到他险些就当了便宜的爹,沐容心里能好受才怪,
一口气梗在了喉咙,蓦然一声怒吼:“孽障,”
我的脸上一热,已经挨了他重重的一耳光,而与此同时,腿弯处一痛,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往旁边倒了下去,
沐容这两下用尽了他全部力气,我身子虽不算差,但如今也还不过十四岁,只被打的头晕眼花,又有沐容用力地一踹,人便重重地撞在了门口的石狮子上
额角处传来一阵剧痛,
“阿嫣,”
母亲撕心裂肺的叫声叫我耳边如钟鸣,难受的很,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热热的,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来,
随手一摸,手上一片鲜红,
血
我暗暗骂了一声,没想到沐容看着文弱,力气竟然这么大,算计错了,
“娘,我没事”
我想告诉母亲不要着急,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向她安抚地扯动了一下嘴角,意识便陷入了暗之中
等再次恢复神智,人已经躺在了漪澜小筑里,
眼前,是母亲满是泪痕的脸,
“大小姐醒了,”赵妈妈在旁边惊喜道,
“我瞧瞧,”顾嬷嬷布满了皱纹的脸也凑了过来,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好小姐,告诉我这是几,”
我只觉得头上疼得不行,胸口处还有些恶心欲呕,艰难地张开嘴,“一个巴掌,”
顾嬷嬷擦了擦眼角,欣慰道:“还好,还好,阿弥陀佛,我去给菩萨上个香,”
说着快步就走了出去,那速度,简直不是一个老人能有的,
“阿嫣,你疼不疼,”母亲摸着我的头,哭着问道,
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娘,我疼”
母亲小心翼翼地为我理了理头发,满脸都是痛心之色,但不过一瞬间,便又化作了痛恨,
“阿嫣,我不能再叫你跟着沐容那个畜生,他,他怎么就能对你下这样的狠手呢,往后,我不会再放你回沐家去,便是上大理寺,上刑部,我也要将你从那家里接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