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上看,是黑暗的天空。
开门寻觅,则是沟壑纵横的沙漠大地。
然后慌乱中向更远处、不多几步,只见一望无际的鲜红色的海洋。
于是这群年幼懵懂却被迫成长的孩子们步步踏过烫人的沙滩,天真的目光从脚底的砂石一直放到水面尽头,变得灰暗。
不可测度的海水,蕴藏着生命无法穷尽的无限。灰蒙蒙的云层之下,隐约雾霰,仿佛能听见不详的吼声。至于天上,厚厚云遮,无法得见。
怀疑与恐惧、傲慢与疯狂。
这便是在二十一世纪初期发生的不解之谜大和学爆炸案件中穿越到未来的孩子们所见到的——
地球的未来。
回到二十一世纪中叶,风和日丽的某个时刻,日本地下基地,来自异星的者直接点破了他的身份。
“爆炸是政府用来掩盖神秘的借口,出于底层政务的怠惰与畏惧,大和学爆炸案被草草盖棺定论,没有报给。事实上,爆炸不可能造成当时的缺陷,真相是大和学整体被置换到未来地球的相对位置,或者说穿越到了未来。”
目前人类已经晓得宇宙、银河还有地球都在不停运动。而穿越到未来,似乎意味着某物体保持原样地抵达未来。但仅仅如此,该物体会被抛出到太空,因为地球与银河其实已经远离了该物体原本所处的空间坐标。
但现实非如此。
高松翔曾找过理论物理学家,旁敲侧击这一点的答案。最终得出的结论是物体在时间上的位移仍会遵循引力的轨迹,换而言之,大和学、他的同学还有他都一直被地球的引力拖拽与捕获。
或可称之为非绝对时空观念下的内穿越。
不论如何,真实不虚。
他一边平静地说,一边慎密地观察杰顿星人。
他仿佛听见了杰顿星人压抑的低声。
似是在叙说两个字。
螺旋。
时间是螺旋。
一种回旋的真理。
——他立刻联想到螺旋教典中的断言。
“经历许多事情以后的我隐约间逐渐地发现过去、也就是现在的未来正在发生巨变,但我仍然不晓得更多的真相,只知道这一切都隐瞒在一片迷雾之中。”
足以令世界变易为废土的前所未有的巨变。
至于日本,早在这期间就发生了严重的地质变动,大半沉入海中。因此身处内陆的大和学不远处却能见到海。
杰顿星人接着他的话说:
“最后,你遇到了伊斯星人。”
“您猜得没错,但您为何能如此断定?艾德先生。”
高松翔反问。
只眼不动。
“只因伊斯星人也曾造访过我们的星球。那些卑微的、没有迈入星际时代的种族文明会敬畏地称伊斯星人为征服时间的伟大种族,因为它们的精神可以与过去或未来的生命进行互换。通过这种方式,母星业已毁灭的它们不停跃迁,直到宇宙的边缘、乃至时间的尽头,好逃避螺旋周期律的追赶。”
高松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而杰顿星人接下来的话语却让他惊讶失色。
“但我想人类对此并不陌生。存放在密斯卡托尼克大学附属图书馆的纳克特抄本不正是伊斯星人拜访太古时代地球的证据吗?而在二十一世纪初期你们人类不也流行过穿越的概念吗?只是伊斯星人的精神交换总会留下痕迹。人格与行动模式的改变;未知来源的知识以及未经训练的能力,其中——不必断言全部——但必有一部分或一部分实际上是来自于的精神交换。它们不停地与身处和平时期的生命进行精神交换,好让自己获得永不断绝的安宁。好比遁入人类文明安稳的发展史中,好比逃离从现在开始的地球大变动时期。”
杰顿星人早就了解到伟大种族伊斯的存在,并称它们为伊斯星人,杰顿星人在地球上发现伊斯留下的线索后便四处寻觅,顺藤摸瓜最终察觉日本执政内阁中存在一个有怪异举止的人格巨变者。
经过简单的调查,很容易发现高松翔曾经拜访过大和学爆炸案件的遗址,私下还曾在素不相识者的墓前痛哭流涕。
越是开放的世界,就越难以存在秘密。
青年人深深呼吸一口,在冰冷的灯光下,闭上眼睛。
当初那梦境的景象历历在目。
——
在这颗行星漫长的历史里,有过许多高度进化并统治星球的生物。
半梦半醒中,他仿佛看到了光。
斑斓的世界里,无数孤独的行客。
潮起潮落,星星运转的光辉连成优美的弧线。
有的来自遥远群星,有的甚至与宇宙一般古老,有的则由地球原始汤中的有机物们迅速演化而来,跨越数百万种历史,牵扯到其他的星系与宇宙。
犹如螺旋般不停扩大,将所有追求幸福的生命吞噬。
伊斯是在四亿年前便到访地球的种族,曾经主宰地球一个时代。它们的精神可以循着普通感官无法察觉的模糊通道,跨越时间与空间的隔阂,自由地前往它们想去的时代。等到达预定的时代后,伊斯便会从这个时代中所有高级智慧生灵挑选出一个最好的并在其大脑中建立自己的脑波,从而夺取这个生物的肉体,代替这个生物在这个时代生存。
与此同时,基于意识不相容,那个被取代的生灵的脑波则会返回到伊斯上一个身体中;并且同一个时代无法存在两个自己。
在伊斯种族的社会仍然存在时,这些生灵被伊斯星人的其他个体称为囚徒,在经过观察与学习后,往往被允许体验伊斯星人拥有过的生活。
“但在一个被应许的时刻,我们的社会也毁灭了,我们最初肉身的形态也被忘却,失去了原始的繁殖的手段,我们便成为了彻底的、流浪的精神生命体,肉身变成了可以更换的容器。”
社会的毁灭意味着道德成立的基础消失。
一开始,伊斯会回归自身本来的肉体,将囚徒置换回他原本的时代。
但现在,为了逃离连精神也毁灭的结局,伊斯种族残存的个体不停地进行彻底的精神交换,绝不留情。
也正是通过这种方式,这些历经无数岁月的求存者们几乎晓得了一切宇宙可以被知晓的真理。
直到这时,它们确实可以称为伟大种族。
精神依赖物质。
对伊斯星人,适合的交换个体必需一个足够发达的思考器官。
后来的高松翔猜测伟大种族伊斯的精神交换需要对象的精神强弱在伊斯可控的范围内。
借此,可以很轻易地联想到,在大和学穿越到的那个时代里,合适的个体并不多。
“对你们而言是一个万象寂灭的后启示录时代(世界、种族或文明的末日之后),却是这个星球的安定期。而你原本所处的时代即将进入下一次螺旋周期律中。”
在精神的交换中,强烈的印象难以隐瞒。记忆也会残存一部分在人体的记忆器官里。
无数惊骇的事实与令人目眩的奇迹,以人类历史为时间量度的光阴,远远超过当时仍是个孩子的高松翔、不、是一切正常人类所可能的承受极限。
为了逃避正在发生的螺旋周期律,这位伊斯星人选择跃迁到遥远未来,并在高松翔的梦境中与之相会。
在这个梦境中,他看到了公元前两千年的夏朝贵族,还有文艺复兴时代发狂的画家,有早已埋葬于历史中的太平洋岛屿帝国的巫师,也有生活在二战期间合众国的资本家,有在遗迹中摩挲着巨大飞蛾壁画的探险家,也有金字塔中合眼长眠的法老,还有最后,二十一世纪遭遇车祸的高中生。
都是曾被这伊斯星人交换的个体。
都是曾被这伊斯星人篡夺的身份。
从人类历史的发源起,这个种族就藏匿在人类之间。
而高松翔则是被选中的下一个目标。
并且无需征得任何同意。
“从这点看,毫无疑问,罪无可恕。”
这人睁眼。
“只是我有我的愿景与坚持,我希望回到这个时代,因此我并不憎恨它们。”
就这样,从二十一世纪初到达遥远未来,又回到二十一世纪中叶。
“我对你的故事与情感不感兴趣,总理。”杰顿星人的只眼中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冰冷地像阴郁夜空中唯一的冷星,“但我可以猜测伊斯星人有不少记忆被你晓得了。”
“多数是关于人类过去历史的。真正神秘的,它似乎会进行遗忘与空白训练,它的穿梭也频繁,在不留下长时记忆储存的同时,还令海马体中存储的短时记忆消失。”
“好的、好的。那么,回到最初的问题上,在你,在你所经历的未来中,有提及过杰顿的存在吗?你最初摇头了,但我希望你可以好好、好好回想。”
高松翔又摇了摇头。
他所到达的未来是没有留下太多记录并且日本沉没的废土。
至于与它交换精神的伟大种族则心翼翼地抹除肉体上所可能残存的一切关键信息,让一切陷入不可知的黑暗里。
“在切实发生在我面前前,我确实一无所知。事实上,直到你向我询问,我才能确定我真实穿越过……而不是一个幻觉或梦境。”
若要知晓,他就绝不会坐观几年前斯芬克斯事件的发生,更别说就在前两日的东京沦陷。
“很好。”
杰顿星人不再追问,起身,径直离开,只留下这两个字。
高松翔也不说话,目送杰顿星人离开后,才缓缓开口:
“刚才的对话在总部的记录中吗?九重。”
“不在。”
被叫做九重的年轻人摇了摇头。
“……那么你觉得艾德会在意人类的政治吗?”
“我想不会,高松先生。”年轻人犹豫了下,“但它似乎很在乎的存在。”
在这人类短暂生活与说话的时间中,那毁坏大半东京的怪兽仍在地面之上安然行走。
人类的武装力量心翼翼地试探哥斯拉的进行路线,但不敢发动任何攻击。
“目标回避了黑涡镇的路线。”
特别行动人员夕霞正报告着,发现私人终端传来了一封公开邮件。
不出所料,内容是通告与交涉的开始。
她向与日本一水之隔的古老大陆的另一端的方向望去,暗自喃喃:
“新的时代即将开始,父亲。”
不是藏身于暗的神秘,而是光明正大面向全人类的异界之来访者。
她握紧手中的驾驶杆。
——
莫斯科时间上午七点整,对临时部队正式与俄国总部进行交接,这意味着将遵循原有的安排在九点整准时开始交涉。
与自平行宇宙的未来来客。
好奇的人们张望着远处的天使。
那是面向克里姆林宫的三座高塔,静穆站立的钢铁的巨人。
——与我们的故乡真的好像。
少年人站在的头顶,环视四周俄国风景,细听种种细微响声,等到微风一起,心思便在回忆的漩涡中鼓动。
好似一片薄薄的帷幕,帷幕之后是一张张熟悉的笑脸,只要揭破、便是当时;只是揭破、只有当下。
莫斯科红场已被封锁,空荡荡的。
媒体蜂拥而聚在封锁线外,大胆的群众则见缝插针,或在建筑物里,隔着长长一段距离望远。
直到目前,有几百种语言、几十种不同的分辨率,上百万个直播窗口对准了此刻。
因为太平洋的间隔,哥斯拉的阴影落不到他们的身上。
只要用手遮住眼睛,世上就一片和平。
“居间队长,你不是属于谈判团队的吗?怎么还在这里,要迟到了。”
杨冬,一位罕见的女性理论物理学家,靠在门沿上疑惑地提醒她。
“计划临时变更,谈判团队改为幕后。”居间摇头,她也不解,“官上应该贴了,将由高等机器人r·丹尼尔·奥利瓦直面并转述人类的意见。”
在高层的想法中,也有干脆取消公开的意见,最终被劝阻。
第一是的移动为世界所瞩目,不可能藏入暗中。
第二则是他们并不敢与交涉更多。
几次试探性的接触,都没有回应。
在维持原本形式的同时,只敢于对己方能够轻易调动的部分进行最多的调整。
居间惠很敏锐地发觉这一点。
但这究竟是为何?
在个人的疑问之外,世界正在继续向前进。
莫斯科时间上午九点整,这是个注定被世界所铭记的日子。
是一个晴朗的好日子。
湛蓝的天色下,悠悠白云,一排白鹤。几只鸽子停在克里姆林宫金碧辉煌的穹顶上,又被人类驯养的猎隼驱逐了去。
那孩子这才收回目光,几步轻松地从下来,坐在由人类世界所准备的桌前。
另一侧,一个‘人’已经等待很久了,宽脸,颧骨高耸,一丝不苟,穿得很正式。
“你好,我是机器人r·丹尼尔·奥利瓦。”他站起身来,鞠躬,说,“将代表人类负责与你的交涉,先生。”
少年人大大方方地坐下来。
“你好,你们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先问。”
那几乎与人无异的机器人也坐下来,沉默了一会儿。
刹那猜测它是在与背后支持的人类团队交流。
“请问你来到二十一世纪的地球是为了什么?”
“这是一个意外。”
他淡淡道,并不准备多做解释。
“将停留多久?”
刹那没回答。
在稠密的多元宇宙中,刹那并不具有找到某个特定空间或宇宙的能力,只能漫无目的地随着相性胡乱地穿梭,换而言之,便是迷失。
提耶利亚认为即便如此,也要积极探求,何况这世界有些不详。
但刹那则觉得可以先在这个世界停留一会儿。
在不远处的地下联络中心,精通心理学与话术的专家们忙碌,再之后,隐藏的房间里,杰顿星人坐观屏幕里交谈的两人,专注。
“来自连异次元生命都不晓得的领域的你究竟是什么?”
寻常人类只以为那是个普通的少年人。
但在杰顿星人的技术中则能见到更多。
广阔如天空般,足以将地球表面覆盖的巨大的精神力。
并非个体,而是……种族。
“与曾经见过的伊路德人相似,但又不同。”
就好像遗传物质编码蛋白质,使得大量不同功能的细胞诞生,而这些细胞组成一个个体,而无数的个体则组成成长中的生物文明——
那么当人类文明度过被温柔的地球所怀抱的童年期后,迈向宇宙,那么它在宇宙之中将会展现的有机的整体的姿态,在其他宇宙人与人类绝不相同的认知中,无疑是一种不可理喻的怪兽。
不论是自以为善意的共存,抑或是自以为恶意的侵略,在以百亿日夜为基本的变化中,不再具有唯一的共识。
“你就是被你的星球所期待与孕育的足以迈向宇宙的怪兽吗?”
怪兽是个好词。
艾德平静地按下按钮,插入他所想要询问的问题。
r·丹尼尔·奥利瓦又在背后团队的联系中停顿了下,他凛然地迎着刹那的目光。
他说:
“请问从生物基因的角度而言,你还是人类吗?”
刹那反问:
“在你们的判断中我是‘人类’或者说你们的‘同类’吗?”
丹尼尔又停顿了下。
这是个过于复杂的问题。
这是场力量差距太过悬殊的谈判。
仅在短短的时间中,人类世界便产生了上百万字的零碎讨论。
不到片刻,这个机器人遵从背后与背后的背后综合的指示,摇了摇头。
他看到这少年人仿佛松了口气似的微笑。
“那么现在的我是一种地外金属生命体。交涉已经结束了。”
他的声音格外平静,说不出是一种厌倦还是某种想念,径直转身,就要离开。
“请等一下。”
几个人翻过电,强行突破封锁线冲了进来,还在大吼大叫。
丹尼尔转身,瞳孔中信息变动,联得知他们是日本在俄罗斯的留学生,马上将被遣散回国。
“求求你帮助一下人类,求求你帮助人类击败怪兽吧!”
他们连走带跑,失稳滑倒便作爬,急急咬牙起身,瘫软一般屈膝下跪在少年人的面前。
于是刹那停止步伐,平静地看着他们。
于是协俄罗斯的武装部队也统统止步。
丹尼尔站起身来,看着他们,想说些什么似的,陷入犹豫。
哥斯拉,那是之前在路上被提耶利亚提到的词汇。
地下参谋部秘密房间里,异星的者饶有兴致地观察这场人世间无能的闹剧。
——这就是人类基于心理学的安排?也是有趣。
——
人们听见这些人强忍着不流泪,开始叙说哥斯拉造成的破坏,说到地铁避难中寄生兽的袭击,又谈到自己死去的家人父母,讲到自己现在的一无所有与流离失所。
在和平的日子里长大,对灾难一无所知。
突然遭遇后的现今假装坚强,选择寻求帮助,却四处碰壁,于是就只哀求外部的世界、哀求上苍,还有哀求平行宇宙的访客。
可哀求、哀求,刹那最憎恨的情感之一就是苦难落在人身上后无能为力的哀求。
厌倦更深。
但想要扭曲的欲望也越强。
他转过头去,问:
“人类历史上也曾经出现过所谓的怪兽吧?难道你们都无法处理吗?”
“人类早已确证了人外生命体的存在。”他说,“因为在二十世纪中叶也发生过神秘事件,留下了许多切实的记录,它们被确证由一个奇迹般的光辉的巨人解决。但在人类世界原子战争爆发后,就再也没见过了。在文献中,一般认为是由于原子战争的爆发而对自己帮助的人类产生了怀疑,所以离开了地球。”
太阳已升到天地的最高处,莫斯科的晨霜早早化尽。
几个跪着的人忍不住啜泣了起来。
仿佛炼狱之中的杂音。
一个充满谜团的世界,一个即将被神秘蹂躏的星球。
“离去了吗?那你们现在能够解决吗?”
没有人回答。
人类的世界在真正的恐怖面前缄口不言。
外部世界心地控制支援的分量,内部世界则在策划逃离与移民。
“这样、这样。”
他们看到他抬头看向远方明朗的天空,好似突然开怀,并听到他低沉的声音接着说:
“就由我来教导,不,我说错了,姑且就由我来帮助你们、作为整体的人类的你们、用你们的知识、技术与双手来重现足以抗击怪兽的光辉与奇迹。”
出于兴趣与意志,在一个失去了奇迹的人间,或许成功、或许失败、或许面目全非——
作为一场有趣的,崭新的,也是变革的冒险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