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辣文 > 都市小说 > 荣华引 > 正文 第十章 梅开天欲雪(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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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在夫人的院子里不小心冲撞了孟言君,不仅叫我在又湿又冷的思过房里跪了整整半个时辰,还让我的工作一下子从劈柴搬炭火变成了洗马桶夜壶,而且只能待在杂役房,绝不能离开半步,更不能再去大人夫人和公子那些院子,和一个囚犯没什么两样。

    原本是和涣生富生同住一屋,到底还会烧点木炭,现在我因“不服管,没规矩”被调出来一个人住了一间废房。

    杜管家托了管事的层层传下话来,若是再冒犯了上头的便要被打发出去了。我当时听得冷笑,心想,出去便出去,老娘我在这里吃糠咽菜冒着严寒干活儿,钱没有半分,还要如此受气。

    花婶儿被我大逆不道的言辞吓得够呛,一个劲儿地向我灌输“为人奴仆应有的思想觉悟与意识”,妄图给我洗脑。

    最后见我没听进几句便说,我是年纪还小,没见过外面世道的可怕。我若是出去了,不是冻死饿死街头,便是去做小乞丐,刺瞎眼睛,扔到街头讨饭,或者被抓去干苦力,修水坝窑子。

    听到这里,我才打了个哆嗦,又想起了在乞子帮的可怕经历,想起了那个被蹂躏至死的张秀才的大儿子。小的那个似乎已经傻了,我后来又瞧见过他几次,他做了陈丐头身边的使唤小子,两眼总是木木呆呆地望着前面,若不是眼珠子间或一轮,我真要以为他是个木头人。

    想到世间如此险恶,我若出去只怕没几条命来打发,只得咬咬牙忍了。每天天不亮便在院子里打起井里的冰得刺骨的水来洗刷马桶。

    这些所谓的上等人拉得屎尿一样臭乎乎熏死个人,刚开始洗完马桶根本吃不下饭,后来我摸索到一个妙招,用布条子塞住鼻孔,张大嘴巴来呼吸,总算闻不到臭味了。

    但想想那些臭气分子运动着顺着我的喉咙往下钻,更觉得恶心反胃。

    就这样过了近两个月,邠州的冬天快要过去,冰雪消融,已渐渐有了春天的气息。我还是待在杂役房里洗马桶夜壶。

    一日,天气晴朗,我费了老大劲儿才从被子里爬起来,穿上夹衣到院子里打水等着各院子的丫头把主子们的夜壶马桶送到这里来洗刷。

    我用布条子塞了鼻子,洗一会便拧着脑袋别到一边呼呼地大喘气,过了好一阵才又捞起板刷来刷夜壶。

    阳光和煦地洒在身上,不一会身上便暖洋洋的,我刷着刷着觉得有些热,便脱了夹衣挂到院子里的树上去。仰头一看,一只大蝴蝶风筝在院子上空一抖一抖地飞着。

    原来已经到春天了。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想起贺知章的诗句,兴致一发,便随口吟了那么一吟,正准备低头继续我的大业时,那个风筝突然一挣,似乎是线断了,不一会便直直从半空坠了下来,好死不死正好往杂役房这边落来。

    不多时便听到热闹的声音往这边传来。

    “小姐,我看见那风筝是往这边落的。”清凌凌的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乱?”另一个语气满是骄横。

    我一听就觉得不妙,这很明显就是那位孟言君孟小姐,我这会遇到她肯定又没有好果子吃。本想躲起来,但想到她大小姐每天见那么多人未必会记得我这个杂役房的“狗东西”。

    果然,孟言君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没认出来,只是用手里的鞭子指着我道:“喂,那个洗脏东西的,你看见我的风筝落到哪里了吗?”

    我站在一边,低着脑袋摇了摇头,不想搭理这个飞扬跋扈的孟大小姐。

    “小姐,不是在那儿吗?”孟言君身边的那个丫头,叫东珠的,抬起纤纤玉指指了一指落到屋檐上的风筝。

    孟言君抬眼一看,也看到了。她没露出一般少女找到失落东西的欢喜神色,反倒板起了脸,背着手往我这边走来。

    “你明明看见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孟言君走到我面前来站定,也不怕这冲天的臭气熏坏了她。

    我把头低得更低,心想你爷爷的老娘不想跟你说话你能把我怎么的。

    “你是……”孟言君歪着脑袋打量了我半天,迟疑地说,“你是那天撞我的那个?”

    我心里一咯噔。想不到孟言君锱铢必较的狠厉性格在少女时期便展露无遗,也难怪她日后能成为我少有的强力对手之一。有时候连我都不得不佩服她的狠辣果决及心思缜密。

    孟言君照着我周身都瞧了一遍,嗤笑两声,估计是笑我冲撞她后的下场。

    “你,去给我把风筝拿下来。”孟言君用鞭头指着我的鼻子说。

    我侧脸看了看高高的屋檐,四周没有梯子,老娘又不会飞,怎么上得去?于是站在原地没动,这很明显惹恼了她。

    她啪地一声甩开了长鞭,鞭子正好落在我的脚边,差一点点便要打在我的身上。

    “你是听不懂我说的话,还是不想听我的话?”孟言君冷冷问道。

    我微微抬头,与她对视了一眼,我俩眼睛都一眨不眨,目光坚毅狠厉。但我却不得不拜了下风,暂时认了输,这是由此刻我所处的身份决定的,我必须服软,必须认输。

    我叹口气,只好转身走到房檐下站着,想着怎么才能爬上去。正好涣生从外面回来,一瞧见院子里站着的孟大小姐,立即便眉开眼笑地凑了过去,忙着点头哈腰地讨好。我在心里冷笑一声。

    待他弄明白孟言君是想取风筝后,立刻跑了开去,不一会儿便架了个梯子来要帮她取。

    孟言君拿鞭子指了指我:“让他取。”

    “孟小姐,他是个洗夜……脏东西的,待会儿脏了您的风筝,还是小的帮你拿吧。”涣生笑得一张脸快要烂掉。

    孟言君却不领情:“我就要他取。”

    涣生瞧瞧我,又转头瞧瞧孟言君,眼珠子一转,大概明白了我和她之间的过节,也就听话地站到了一边。

    我顺着梯子往上慢慢地爬,涣生在下面扶着,就在我伸长了手够到风筝脚的时候,脚下的梯子却猛地一摇,我失了平衡一下子从梯子上掉了下来,重重地摔到地上。

    “哎哟,包子,你怎么不小心点!摔坏了你不要紧,摔坏了大小姐的风筝可就不得了了。”涣生连忙小心地捧去了我手上的风筝。

    孟言君微微一笑,对涣生耍的这个把戏看得挺开心。

    我躺在地上握紧拳头,暗道,今日所赐,我必还之。

    她冷笑着瞥了我一眼,那眼神与看一只苟延残喘的狗无异,叫丫头接了风筝,慢慢地转身离去。

    我一跃而起,瞪着涣生:“涣生,你!”

    涣生无所谓地掏掏耳朵,转头来瞧我一眼,骂道:“干什么,你个野东西!你还想骂老子?你不过是个外面的讨饭乞丐,要不是杜管家心好收留你,你早饿死在外面了。犟什么犟,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老子真看不惯你那双毒眼睛,瞪这么大,想吃人?”

    涣生骂骂咧咧走到我挂衣服的树边,顺手将我的夹衣扔进了刷马桶的盆里,冲我咧嘴一笑,然后哼着小曲儿一颠一颠地走了。

    我要自己忍住,但忍了半天终是没能忍住,眼泪簌簌流了下来,狠狠地踹了木盆一脚,疯了似的跑出了杂役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