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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搬了四五回，除夕才点点头算完事。我鞋子早已被雪水浸湿了，此刻一双脚冻得连感觉都没有了。秦府对下人还算比较照顾，发了挺厚的冬袄，可是我那件新袄子被涣生抢了去，他说他去雪地里捕鸟太冷会冻着，把自己穿薄了的旧袄子甩给了我。
我嫌那袄子味道太重，何况以前哪里会穿别人穿过的衣裳，就扔在一边，仍穿着单衫加外衣，数九寒天里冻得我连钻热牛粪的心都有了。
人一冷，脑子也好像冻得发僵。送完最后一批炭，我竟然稀里糊涂地绕出走廊走到了前院。走到那几十株怒放的桃林中时，自己先惊得愣了一愣，贼眉鼠眼地四处看了看，好像没人在外面，于是便安下心来，想着偷偷摸摸地从前门出去了应该也没人知道。
眼前这些梅花开得倒实在是好。想以前在现代的时候，每天对着钢筋水泥大厦建筑和汽车屁股，心里想的不是挣钱买房买车当土豪炫耀财富就是挣名出人头地当名人光宗耀祖，哪有心思去欣赏这些自然美景。趁着没人，我干脆一边走一边看看梅花。
现在我虽在府里给人家当杂役使，但总算有个安定的地方，只要不出什么幺蛾子，能这么一直平平淡淡活下去也挺好。发现自己又产生了这种混吃等死的想法，自己也吓了一跳。果真我就是个胸无大志的现代小瘪三，走到哪儿都随遇而安了。前阵子才被馒头激起的发奋欲望，一安定下来又消磨殆尽。
我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番，然后裹紧了单衣瑟瑟抖抖地往外走。正出神，突然听见院门外一阵吵嚷，一个女孩银铃般的笑声在稀薄的空气里叮铃铃地往这边传。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火红的身影便箭也似的往我这边射。只听砰地一声响，我和这个不明物体撞在一起。我摔倒在地，那个红色身影哎哟一声，跌倒在近十步远的地方。
跟在后面跑进来的丫环丫头们都惊呆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慌慌张张地转头一看，那红色人呈倒栽葱的姿势脑袋插进了雪里。
“小，小姐！”一个丫环俏灵灵的大叫一声，白了脸忙跑过去扶。后面几个也回过神来，一溜儿也拥上去。我自知情况不妙，正准备偷偷爬起来溜了，还没迈出两步，只听空气中呼呼的一声响，然后便是啪的一声，我觉得背上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一回头，一道影子噼里啪啦地向我甩来。
一鞭子正好甩在我脸上。脸顿时火辣辣一片，多来了几鞭子时，脸却没了感觉。
“该死的蠢货！你眼睛被狗吃了？竟敢撞我！”红色的影子掐着腰不停地甩着鞭子，一鞭一鞭打在我身上，我竟然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任她打。主要是这事情发展得太快，以至于我根本没反应过来。
等到以后我回想起孟言君给我的那一阵鞭子时，总是在盘算着如何才能给她送回去。后来，我果真找到了机会，给她造成的伤害却远不止一顿鞭子那么点儿。事实证明，我果然又是个睚眦必较的小人，伤害我的我必以十倍奉还之。
这就是我和孟言君的第一次见面也是第一次较量。此时她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穿着洒金红锦绣夹袄和绿水飞针荷花裙，即便穿得如此之多还是隐隐看得出亭亭之姿，五官秀雅，皮肤白皙，尤其是她脖子上围了圈银狐领子，更衬得唇红齿白，娇美无双。
蛇蝎美人这种话也不一定没有道理。比如此刻，孟言君就因我不小心挡了她的路，咬着银牙，不停地往我身上甩鞭子。
那些丫环一向知道她脾气大，哪里敢招惹她，只在一旁缩了脖子看着。院子里除了她的大骂声和鞭子挥舞的嚯嚯声，一时间寂静无两。
等我脑子转过来时，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是愤恨而怨毒的目光。后来听说这目光把孟言君都吓得愣了一愣。不过更让她吃惊的是我后面干的事，我竟反手一把抓住了她的鞭子，如果不是秦夫人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的话，我准会一把将她拉倒然后扑上去揍她。
“出什么事了，吵成这样？”秦夫人扶着阿嬷的手慢慢从屋里踱了出来。看她仅有三十三四左右的样子，气质端庄秀雅，容貌极美，不难想象年轻时该是怎样一位绝色。此时正皱了眉头一言不发地看着院子里僵持着的我和孟言君。
“姑母！呜呜呜呜，姑母……”孟言君一见秦夫人，立刻扔下鞭子，呜呜哭着跑到她身边去，“姑母，我刚要进院子来给你请安，这个不长眼的狗东西竟跑来撞我！把我撞倒在地上，你看，我的额头都撞红了。若不是地上有雪，我现在只怕已经不能和姑母您说话了……”
孟言君将责任全推到了我身上，向着秦夫人大述其苦。我是个下人，自然知道没我说话的份儿，但是在二十一世纪养成的社会主义主人公精神告诉我，作为平等的人，我也是有发言权的。
于是我大胆地开口了：“夫人，不是这样的。我在院子里走，是小姐她跑得太快没看路……”
“混账！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孟言君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我一眼，大骂，“主子说话，你个下人插什么嘴！”
秦夫人脸色不太好，只因一来我是秦府的下人，说出去是秦府管教下人不好，多少伤面子，二来她本来身体也不好，最烦这种吵吵闹闹的事。
“姑母，你要替言儿做主！”孟言君拉着秦夫人的胳膊一个劲地摇。
夫人脸上的神色颇为不耐，但孟言君是她亲妹妹的独生女儿，一贯娇宠，她也只能顺着她的性子来，便道：“你已经把他打成这样了，我看就算了吧。”
孟言君嘟起嘴巴，一脸不情愿地看着秦夫人，眼神中写满了大大的不愿善罢甘休。
夫人无奈，只好转头对我说：“那就罚你跪半个时辰吧。”孟言君这才露了个笑容出来，扶着她往屋里走，一边体贴地说：“姑母，您身子不好，还是赶紧进屋暖暖吧。”
夫人打发了院子里的端午来守罚，孟言君却回头点了个她身边的丫头来看着。那个丫头叫东珠。
听到罚跪时，我心中一股无名火起。以前从没受过这等气，如今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咽得下去。端午绷着一张脸带我去思过房，她自然也不喜欢这种无聊又倒霉的差事。
我在心里说什么忍一时风平浪静、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好不容易劝服了自己去领罚，东珠却笑嘻嘻地追了上来，说她家小姐不放心叫她也来看看。
到此，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心肠歹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