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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一天过,也无波澜,只是关毅有空闲时,总觉得那每日都来的老客人看自己的眼光好似有些不同,说有什么歹意,那定然是没有的,不然,为何这么多天只在门外的桌上独自坐着,每每自己往他身边过一遭就笑一声?凭着他天仙的修为,伸手就能把自己给挠死了。
可若说没有想法,缘何那一双清明透着的双眼却一直放在自己身上?而且还是每日过了晌午,饮茶时间前,总是最后一个走的。
关毅实在忍耐不住,先替王三娘熬了汤,吊了味,趁着天色大亮,晌午未到的空闲时候,擦了手,端着一碟益气草根,坐于老客的边上,拱拱手,向老客问道:“老人家,这几日您看也看够了,瞧了瞧见了,您老人家对我有什么想法,还请说吧,不然,您这么白白看着我,我年纪小,被您这么瞧着,渗的慌。”
老客笑而不语,从袖里拿出一龟壳,手指一点,一声清脆的炸响,龟壳裂出几道痕迹,关毅诧异,只道这人要强送因果,不敢接受,正要起身,却被老客一把钳住手腕,实在动弹不得,有够不着那根桑木棍,只得叫他使唤。
老客强看了关毅的掌纹,掐指一算,面色有些不好。关毅想也知道自己被这老客强卖了个人情,往日在这歇脚的客人大都说了:欠帐好偿,不过一刀,人情难还,骨蚀肉消。关毅顿时没来好心情,干巴巴说道:“你想要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也不能给你什么。”
老客微微一笑,将龟壳收了,轻捻胡须,微眯着眼,那两点精光直叫关毅胆寒,只听他说道:“莫要慌张,老夫并无恶意。老夫只是...老夫名为归元寿,乃是楚西妖族之中一方长老,四千年不与人争斗,只以算命数与人结缘。至于老夫为何下山,想来前一个月前你也该知道了...老夫为你算了一卦,只求你能向《一气清心道领》告诉我,可否?”
关毅点了点头,只是此间被强迫,心中总有抗拒,一时也有些脾气,语气不似以往谄媚,冷哼道:“你怎的知道我晓得‘一气清心道领’?那天我什么话也没说。”
归元寿对着小孩子脾气本也不以为意,此间有求于人,更是当没见了关毅脸色,道:“然也,可你忘了,孟巡查是何等人物?岂是做无用事的人物?既然那时他看了你一眼,那你必然与韩医仙有些关系,不想你却知道‘一气清心道领’,老夫先谢过小朋友了。”
关毅纵使心中有气,又怎能叫这老人家行礼?赶紧扶住归元寿,摆手道:“不必不必,我...可我该怎么告诉你这‘一气清心道领’?我娘说过,不需动笔,不出口舌,这该如何?”
归元寿一点关毅眉心,道:“无妨,此乃法不传六耳之策,只是想不到‘小医官’乃是小友的母亲...请小友好好想那‘一气清心道领’的口诀。其余的,交予老夫便是。”
关毅闭上眼,默默想完要领,归元寿收了手,长叹一口气,自语道:“只不过改了数个字,这便有天地之别...只是,小友,你却是戒心太差,别人随意点你眉心,你却是让人家摁住,若我有歹意,你连转世的机会也没留下。”
关毅心中颇为惊讶,面色如常,笑道:“老人家若要用强,岂能等着我来问你,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枉作小人?”
归元寿抚须笑道:“好小子,不想还有如此胆识。”旋即问道:“你也修炼了‘巫煞战体’?”
关毅点头道:“是也,孟二伯说有朝一日他不能庇护家庭,要我替他来庇护。固我所愿耳,不敢推辞,所以二伯才传了我这套功法。”
归元寿双目烁然,上下打量关毅周身,只见其五脏六腑已换,四肢百骸已然蜕变,正历五脏六腑烹腹之劫,对比自己那孙儿,心中已有计较,只是毕竟外人,不可多言,只能说道:“个人皆有缘法,既然孟巡查有了打算,老夫也不便置喙。”从怀中取出一片灿蓝的长羽递给关毅,未及身,关毅便感其寒,更甚额心那处,不禁打了个抖,只听老人家说道:“此乃我有恩于我妖族之信物,小友若是有难,去此物来,我妖族必然倾力相助。”
关毅不知其为何物,听了归元寿说的郑重,更不敢接受,道:“此物过于贵重,我不敢拿,还是请老先生把我的命数告诉我吧,好叫我了了心结。”
归元寿道了句“此物还得给你”,将长羽硬塞给关毅,又见其遮掩不住,知道怀璧有罪,使了个法诀,将长羽化作一只簪子系于其发端,关毅虽然修了了不得的功法,可有如何是一个天仙的对手,便是道德天仙,关毅也远远及不上人家的修行,只得叫他操弄。
罢了,归元寿瞧了瞧关毅模样,虽衣衫粗鄙,却也有潇洒姿态,若没了面上那规矩般的奉承模样,想来能害了不少女子,笑道:“我曾来往三千大世界...”关毅小声插道“还真有其他世界?”归元寿一瞪眼,关毅便不敢说了,继续道:“天道无常者,非此界莫属。为何?无他,乃是创立此界的大神通者逆乱了天数,打碎了混元,直叫那天上星辰与混元浊气搅在一处,清浊交合之下,便是上界来的佛教大法师,也看不透此界天数。只是,事不绝矣,有我上界妖族大圣,后人皇伏羲所创立八卦推衍之法,在此界却是可用,也不知是不是那位大能留下的机缘。”
关毅讪笑道:“既然如此,每次争夺人皇之位怎的不见妖族登位?”
归元寿亦笑道:“即使如此,可见每次大战我妖族折损了几人?”
关毅登时噎住,细细想来,看书也好,听趣也罢,好像每每大战之时,除了妖族几个投在其他诸侯麾下的姬妾武将,好像还真没听说过妖族出什么大乱子,总也不服妖王这,也只被赶下了四虫山,并未被诛灭。
归元寿道:“今日我得了‘一气清心道领’,那我也该回山了。不过在那之前,我还得先问你,关毅小友,若是你离了家,该如何生活?”
关毅听了此问,不禁笑道:“无业,怎可轻易离家?不过老先生既然问了,那我也想一想吧,出了家门,那我也不用陪着笑脸,自然秉持道义,遵从心性,成就大丈夫的英雄名声。”
归元寿点点头,颇为赞同,又问道:“那你身无分文该如何?”
关毅想了想,道:“那就去做事呗,反正赔了这么多年的笑脸,也不缺那几个月,等挣了钱,在上路也不迟。”
归元寿心中悱然,长叹一声道:“还是如此...罢了,小友,你命中福缘深厚,不过路途坎坷,求而不得,其中劫难不断,却是有惊无险,每每过渡之后,便有大机缘,其中如何,还得看小友造化。”
关毅愕然道:“这是什么意思?”
归元寿一弹关毅脑门,点了关毅浑身一抖,待其疼痛叫唤,方腾云而去,回首一瞧,又怜惜其人,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不见了行迹。
关毅挠了挠头,不明所以,只听的后厨的王三娘一阵大喊,关毅搭上手帕,抹了两把桌子,端起那碟子益气草根,捡起嚼了几根,赶紧跑到后厨去了。
王三娘叫关毅去山上摘些野菜,心中还在想着关慧会不会回来,却听得门外传来一声大喊:“娘!我回来了!”
王三娘乍听之下,若没扶住灶台,非得摔倒不可。王三娘急急擦了手,扯了围兜,三两步奔到门外,瞧着许久不见的儿子,王三娘却不敢上前,只轻轻摸了摸关慧头上发带,心满意足,欣喜满面,道:“儿子,好儿子,你总算回来了,不过还是有些可惜,你若是早几天回来,你孟二伯也在家里。”
关慧扔下包袱,说道:“我回来了,您还不高兴吗?孟二伯我又不是没见过,何必总等着他?娘...我饿了,有没有鸡参拌饭?给我做一碗呗。”
王三娘哪里想没想今日没买到鸡,只顾着点头道:“是是是,儿子回来了,娘什么都给你做。”说罢,挎起包袱就入了后厨。
关慧哈哈一笑,一挥衣摆,大大方方的端坐在店外正中的座儿。却说关毅一时无趣,不免想起半月前自己大发神勇,用刚学会的“浩然正气神雷剑诀”救下了被迷惑的城主女儿项楚儿,思及当时项楚儿对自己的盈盈一笑,关慧不由笑出声来,对比这几这些年来遇上的女孩儿,似乎也只有项楚儿能笑的这么美,一时便也痴了。
半响,有一过客来店,本想趁早来做个好位子,不想关慧已然坐在那处,此客只道了声晦气,坐在旁桌上,瞧了一眼关慧,高声道:“老板娘,关家小子,给我来几碗鹿脯盖饭,一碟益气草根,一碟鸡子羹,在这吃。”
关慧乍听之下,不觉怒意勃发,自己这读书人,怎被人看做下人了?正要拍案而起,却听后厨一人回道:“原来是黄大叔,不巧不巧,今日我婶娘忘了腌鹿脯了,正在煮芦花鸡呢,今日中午弄的是鸡参拌饭。”
黄大叔再叫一声晦气,喊道:“那就五碗鸡参拌饭吧,正好省了我几个饭钱...哎呀,罢罢罢...几个钱有什么好省的?关家小子,给我来一壶黄酒。”
却听一声“来勒”,关毅绕过关慧,将酒菜碗筷端来,恭恭敬敬的放在桌上,笑了声“鸡参拌饭等会就来,慢用”,回头问道:“这位客...”见是关慧,关毅拉下手巾,问道:“诶?小慧,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打声招呼。”
关慧见关毅还无方才那招呼客人那般笑脸,瞧着自己却是面色如常,加之被人坏了心情,一脸不悦,闷声道:“才回来没多久,和娘亲说了一声,刚刚却是没见着兄长。”
自家兄弟,关毅也懒得摆出脸色,道:“我去后山的田里摘菜去了,没见着也是应该,正好,回来了就搭把手,临了晌午,忙得紧。”
关毅老大的不愿意去油腻腻的后厨,而且这件礼服正买了没几日,怎能叫油污了?只能说道:“唉呀,二哥,我才回来,就不能好好休息休息?我这才坐下小一会儿,怎的就叫我去忙东忙西?”
关毅咂咂嘴,道:“这倒是...诶,小慧,这等会别坐这儿了,去你房里,等会人多,客人来了可没地方坐。”
关慧见关毅进了后厨,这才锁住双眉,烦闷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吃了饭就去房里,不在这儿坐着,好吧?”
黄大叔吃菜喝酒,听着这兄弟两人说话,他乃是关家老客,识得关家三代,也算是看着关家三兄弟长大的,与这家颇有因缘。其本就对关慧颇不以为然,此时更加不然,心中对被自己困守此地关毅更怜惜几分,瞥见了关慧那不屑之色,黄大叔心中有了计较。
听得王三娘正与关毅切肉煮饭,一时也不得闲,黄大叔喊了句“再来半碟五味鸡”,便与关慧吹了声口哨。关慧正烦躁不已,懒得机会那用餐毫无礼仪之人,待其又吹了几声口哨,关慧不耐道:“你吹什么?难道那酒菜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黄大叔不以为意,见他认不得自己,面皮笑道:“你也姓关?”
关慧自持身份,背脊一挺,礼服一响,道:“这家店都是我家的,开了五十年,我怎的不姓关了?”
黄大叔抿了口酒,道:“说的也是,那你是...关家...第二个...喔,不,第三个小子,啧...你怎得...怎得不常见着你?”
关毅最是听不得旁人那自己与两个堂兄比较,与大哥比也就算了,可与这当小二的二哥比,这岂不是被人看低了身份么?横瞪了黄大叔一眼,冷声道:“我为何要对你说?”
黄大叔举杯道:“我常来此地,与你家过世的老人也有些因缘,蒙关齐氏老人家助益,方有今日成就,又与你父亲族父三人交好,也算是你长辈。今日见了你,见关家第二个小子与你打招呼,怎能不问问?”
关慧撇过头,哼声道:“我在辅央城里读书,甚少回家,你自然认不得我。”
黄大叔“喔”了一声,便不在多言,关慧见其不再多问,已经打好的腹稿闷在肚里,好不难受,梗在喉头,也是苦不堪言。
黄大叔见了他模样,心中高兴当作下酒,连饮了好几杯,黄酒下肚,才点点头,恍然道:“原来是在读书,想来是在辅央城里有名的书院读书吧。”
关毅听了,这才有些话意,自豪道:“那是,松阳书院,全辅央城里第二号的书院。”
黄大叔正想放声大笑,只是想起自己打算,好容易才忍下来,平复了心意,道:“松阳书院?是不错,可我听说,那是辅央城里贵人才能读的书院。”
关慧鼻子一扬,道:“可不是,我可是废了好大的功夫才能进去的。”
黄大叔差点没摔了杯子,气得呵呵直笑,这关慧能入那家书院,自己才是废了多少力气?一时恼火,将下酒之物一股脑全塞入嘴里,以免乱了心意。
原来,这黄大叔名为黄输,乃是项城主会下头号门客将领,总领楚州甲兵。黄输与关家有何缘由?乃是四十七年前,黄输遭了灾厄,被来此地不久的关齐氏救下,以从老家带来的丹药治了伤痛,黄输感其恩德,这四十多年来对这关氏一家多为照拂,暗中替管事三兄弟抹平了不少麻烦,自关齐氏再嫁孟氏老人,有孟阳庇护,黄输才止了心思,至关齐氏过世时,黄输还来当了孝子。
之后关家老三不幸过世,王三娘孤苦无依,家人止有关二妻子韩玉莹、关毅,关家长孙关瑾与其夫人回家祭拜。虽说人死灯灭,因果也就了了,可这么多年的情分下来,黄输还是舍不得看这家沉沦。黄输还记得当时,关毅说服母亲,舍了去临海大豪客当门客的机会,留下来陪王三娘守着这关家小店,还记得还年幼的关慧,那时咬牙切齿,指天发愿,誓言消散天下绝命之地的样子。黄输有感关慧志向,也想一并解了与关家因缘,便使了番力气,这将关氏兄弟送入松阳书院读书,只是没想到被关毅断然拒绝,说在书院读书不如陪着婶娘在家摆摊看过客百态,三说而不通,只有将关慧一人送入了松阳书院。
不过这么多年的情分下来,黄输每每路过此地,还是会到店里来坐一坐,瞧一瞧,感怀故人,唯一欣慰者,乃是每每入了店里,关毅向着自己那不带作伪的笑容。
话说回来,还是那个人,还是那个官,过了四年,不过是换了一身衣服,面前这小子便不认得自己了,黄输感觉心中颇凉,有恨难发,面上却是如沐春风,举杯饮酒,似有讥笑,道:“说的是...得如那松阳书院,除了家中有钱,还得自己努力才是...不过,来往过客,人人都知关家有二位贤子,却不知有你,你可知为何?”
关慧忍怒不发,随意拱手一礼,寒声道:“不知我那二位兄长有何长处?还请大叔指点。”
黄输作态举起酒杯,瞧了瞧后厨,细心听得王三娘正在骂关毅腌鸡肉腌的不够味,这才笑道:“你大兄十年成一乡之长,蒙上官重用,集道法儒三家之长,自不必多说;你二兄四年来于此地服侍服侍来往过客,陪伴关王氏,任打任骂,从无怨言,不求报偿,其人懂人心,晓人意,心性虽有冲动,却也无愧君子之行,如此,何其不贤?”
关慧哼然一笑,心中颇为鄙夷这人,只是读书人,总得将他话给驳了才是正道,一摆衣袖,正色道:“我大哥乃是有贵人相助,十年成了主簿,倒也没什么,其兼三家之长,也只是说的好听罢了,三家皆有,家家不精,有何奇之?我二哥什么动人心,通人意,说白了不过是察言观色罢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过,谄言媚色,这有什么贤的?这我也做得到,只不过不屑为之罢了。再说了,我二哥这四年在这儿,吃的是谁的?住的是谁的?都是我家的,说是不求报偿,这不是报偿,什么是报偿?”
黄输抚掌大笑,想不到这关慧在松阳书院读了四年书,没学到什么学问,反倒是将那些贵人家的习气给学了个遍。关慧正欲问黄输为何而笑,只感背后一股巨力袭来,关慧坐在椅上,实在舍不得坏了这件礼服,硬吃了这一下,脑门差点磕在桌上。
关毅将五味鸡放在黄输桌上,道了声“见笑了”,戳了戳关慧的脑门,说道:“大哥可是博阳书院的博士,写出来的文章连城主夫人也爱不释手,怎么说是文章不精?再说了,阵法,修为,军略,哪一样不被辅央城里的长辈称道?所以啊,小慧,不知道的,你别乱说,你啊,总是喜欢贬低别人,抬高自己,这没什么意思,你我兄弟,说了也就说了,你若是说了别人,大度的也就算了,万一说了心眼小的,那该如何?就算你了了那人,可就此惹下因果,这就是无妄之灾了。”
关慧气得面上通红,道:“你...你...我,你有什么脸教训我?我可是松阳书院的学生,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关毅一巴掌扇在关慧脸色,将关慧扫在地上,盯得关慧全身不自在,那头上的发簪闪出一道荧光,更叫关慧遍体生寒,关毅冷声道:“我,是,你,哥!”
黄输饮了杯酒,瞧着在场两人,一人透着煞气,一人孕育雷法,心中畅意,知道有场戏看。只是两兄弟尚未动手,却有一客人到了店里,见了剑拔弩张的两人,这客人道:“怎么,关家小子?要打架?不做生意了?”
关毅浑身一抖,煞气尽消,赶紧陪着笑脸,半躬着身子,上来将客人迎进店里,笑道:“请坐请坐,怎么不做生意呢?这是我和自家弟弟开玩笑呢。请坐请坐,叫张大叔见笑了,等会我白送你碟益气草根。”
张大叔笑了声“这倒好,省了小菜钱”,刚要坐下,却被黄输凌空拉到自己桌上。张大叔一瞪黄输,怪道:“咦?黄输,今儿个怎的愿意和我说话了?我何时与你这般亲切了?是哪个人说的闹别扭呢?”
黄输见关家兄弟入了后厨,小声道:“少他娘的废话,张小壮,我问你,你为何止了他们争斗?”
张小壮奇怪道:“怎得?你要他俩打架?两小孩子打架有什么好看的?要不然,你和我去武斗场打一架?趁早过一回?了了因果,叫城主省心?”
黄输伸手要打张小壮,张小壮左支右挡,连连欢叫“打不着,打不着”,黄输一声叹息,拉住张小壮的手,细声道:“虽说都是小事,可说起来,从辅央城出入的人也好,妖也好,可都是受过关家老妇,关家老三的惠的,像我这等的,还欠了人家一条命呢。就算如今二人过了,可关王氏和关家小二可半点没落了二人的门面。小壮,你我虽有不睦,可我得问你一句,你忍心瞧着这关家小二一辈子在这儿守着这门面吗?”
张小壮道:“自然是不愿意的。关家小二做事还算地道,虽然比不上关瑾,可还算入得人眼...倒是那关家小三太不成器,黄将军,你常在他城练兵可是不知道,听说了,杨家的二少用乱意丸差点污了二小姐,阴差阳错之下,被这小子给救了,之后二小姐送了些礼物给这小子,把这小子美的...唉,半个月就好似变了一个人样,以前的他,可比他大哥还英伟的。你说说,这小子光有样儿有屁用啊,白瞎了你将他送入松阳书院。”
黄输给张小壮倒了杯酒,道:“一副皮囊罢了。来,喝酒。”
张小壮微微一愣,与黄输一同饮了酒,道:“我已经知道你的心思,不过兄弟阋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儿,传出去对老夫人名声不好听,此正是忙时,会有其他人来,等会我们打了招呼,免得坏了这店的名声。”
黄输举杯道:“如此正好。”
却说二人入了后厨,王三娘已经熬好鸡参汤,瞧见了关慧,问道:“咦?小慧,你不在外头坐着,来这儿作甚?”
关慧听王三娘没问起自己衣服为何褶皱,从而斥责关毅,面色愈烦,道:“没什么,只是看能不能来帮忙。”
王三娘正在繁忙,也没瞧见关慧脸色,捣烂了鸡肉,细细盖在饭上,小心浇上鸡参汤,正要关毅端出去,不想却见关慧抢在关毅前头,端起托盘,往店中去了。王三娘摸不着头脑,问关毅道:“小慧这是怎么了?”
关毅不想王三娘操心,乃道:“想必是知道你幸苦了,特来帮忙。”
王三娘喜出望外,眼中不觉泛泪,道:“这有什么幸苦的?我随母亲弄了这么多年了,早习惯了...这孩子也懂事了,看来也该回来帮帮忙了。等他回来,到时候,小毅,你也该出门游历了。”
关毅偏过头,道:“只怕他不好与人说话,我还是看看再说?”
王三娘调着羹,道:“这有什么的好看的?小毅,你当时也不是梗着脖子去与客人说话的?现在还不是这般会说话了,人都得活下去,怎能万事由着自己?我知道,小慧的性子不太随人,不过,碰的头多了,总会学乖的。”
关毅怪笑了几声,干巴巴说道:“那我爹呢?”
王三娘沉默半响,默默将肉羹盛入碗里,道:“不说他,我欠你的,不干他的事儿。”
关毅顿了一会儿,问道:“我只怕他不要脸,知道我不在,硬逼你母子二人,只怕你受不住,应了他的意思。婶娘,你要知道,失了这家店,我,你,到了地府,该如何去见奶奶,叔父?”
王三娘沉默不语,不时抽噎,不自觉叫眼泪滴落锅里,“哎呀”一声,赶紧抹了眼泪,平声道:“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你觉得我会怕你爹?放心吧,就算你不在家,我不是还有那个桑木棍吗?放心吧,放心吧,你小子就是喜欢多想,他如果回来,我就请孟二哥来说理,到那时候,我看谁有理。”
关毅心下悱然,有口难言,两人心中也知,有一亲人乃是一州有名的无赖地痞,在外豪气冲天,居家耀武扬威,伸手只要钱,其中之苦,外人怎能知晓?唯有其家人才知。
关毅揪着头发,烦闷道:“再看看,再看看吧...不着急出去。对了,今儿没买鸡,怎么有鸡做汤?”
王三娘道:“我是请土地爷给咱家弄来的。”
关毅磨着牙,道:“却是好大一份情谊,过了晌午,还得好好祭拜才是。”
王三娘道:“此乃常理。”
此时,却见关慧脸色铁青,入了后厨,便将托盘扔在案上,关毅道:“怎么了?”
关慧死死瞪了关毅一眼,声近似吼,道:“没什么!”
关毅懒得理关慧一惊一乍,将肉羹制成肉酱,分成数碗,用托盘盛了,端出后厨。此时店中客人已多,各有说话,有人瞧见关毅出来,招手大叫:“关家小子,刚刚出来的那人是谁?直叫人倒胃口,连几个菜名也记不住,当什么小二。”
关毅散了肉酱,给各客奉了茶,笑道:“我那弟弟乃是读书人,没侍候过客人,各位叔叔伯伯当不得真,见笑了,见笑了。”
在场众客各有呱噪,只叫关慧出来道歉,不然便在这儿今日不叫这店经营,关毅抚恤不下,正要叫关慧出来,不想关慧抢出堂门,一碗茶倒了关毅一身,摔碎茶碗,尖声喝道:“叫叫叫!叫什么叫!你们这些杂碎!凭什么叫我热脸相迎?你们若是有钱有势,还用得着来这儿吃饭?怎的不去辅央城的扶月楼!”
各人有笑有骂,有惊有怒,关毅更是当场愕然,手中托盘落在地上也没缓过神来,一根指头指着关慧,半句话也吐不出来,自关齐氏在此开店迎客五十年,纵有其二子违逆,可这么多年,尽与人结善缘,哪有这般与人说话的?
关慧见了关毅惊骇模样,心中更为不齿,一巴掌打开关毅手臂,道:“虚与委蛇之辈,不配当我兄长!我关家哪有你这种低眉下气的男儿!”
关毅如遭雷击,呆立当场。黄输与张小壮对视一眼,知道这事儿成了,举杯要各人同饮。
王三娘在后头听得喧嚣,舍了手中事务,赶到前堂,见关慧潇洒傲然,背手而立,关毅满面惊异,呆立当场,不知所谓。王三娘不明所以,拉住关慧,问道:“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关慧瞥了一眼关毅,对王三娘道:“怎么了,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有人遭受不住,哼...与我何干?”
店中客人皆笑,笑容各异,多为嘲讽,王三娘感觉有些不对,也知道关毅早已转了性子,哪能如此失态,扯了扯关慧衣袖,小声问道:“小慧,你说了什么?给我...”
却听关毅恨声大笑,眼露凶光,面容暴戾,王三娘知道这人又要发蛮性,正要阻拦,却见一抖身子,震开了王三娘,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寒声问道:“关慧...你真这般看我?”
王三娘与关慧见了关毅那般模样,没由来的想起了五年前关齐氏过世前他与其父的亡命相博,那时候,他也是这副模样。
关慧微微打了个寒颤,旋即想起今日自身修为,心中暗已为耻,一抖衣袖,孕育雷法,冷笑道:“不这么看,还能怎么看?废物就是废物,瞧你什么...啊!”
关毅一拳打在关慧脸上,不待其被打飞,拉住关慧手臂,拖出关家小店,往外一扔,回头朝店中各客拱手拜道:“今日家门不幸,只叫各位叔叔伯伯看了笑话,如果关毅今日无事,日后再给各位叔叔伯伯赔礼道歉。”
在场客人皆视黄输,黄输摆手道:“无妨,自处之。”
关毅躬身一拜,回头喝道:“关慧!今日我不教训教训你,只怕你眼珠子都安在天上了!哪还有人如得了你眼里?”
关慧起身挥出一道紫雷,骂道:“笑话,苟延残喘之人,有何资格与我狂言!”
关毅怒目而视,眼见紫雷袭来,寸寸领近,身躯却只能堪堪颤动,无法抵抗,心中好不屈辱,一咬牙,强受雷光,强受下这一记紫雷。只是,关毅发现身上除了有些酸麻,衣服上破了一道豁口,正要喘息,没由来的想起一事,低头一看,里衣果然也被打坏了。关毅吼道:“这是我娘给我缝的衣服,你怎敢如此!”
关慧见关毅大吼一身,浑身煞气,状若疯兽,一时竟不敢抵挡,“跐溜”一声,运起道法,按八卦六合之象满地乱跑。王三娘在店里急的直哭,不知如何是好,若无在场诸人有意无意暗渡灵气,此时非得昏倒不可。
黄输见王三娘要上前阻拦,又见无人阻止,更有张小壮等熟识之人正端着酒杯指点二人架势,有意无意的瞧着自己,黄输暗叹一声,知道今日这事儿自己不当个正主是完不了了,虽不知日后该如何了了这两兄弟的因果,还是起身拉住王三娘,道:“此事今日便是拦下了,来日这两兄弟若是起了矛盾,非得不死不休,妹子,听我一句,你莫要上前了。”
王三娘伏在桌上哭道:“怎么不上前?怎能不上前?一个是我儿子,一个是我亏欠良多的侄子,亲疏实在难分,难道我就得在此地看着他们打生打死么?”
黄输心中有亏,叹道:“今日之事,乃是你关家三代因果,一朝而发罢了,你该庆幸关瑾不在,此时非得打得你家小三呕血不可。”
王三娘眼泪止不住的流,却强声问道:“关瑾一向爱护自家兄弟,怎的会与关毅一同打我孩儿。”
黄输道:“在我等外人面前,关瑾当然如此。可此时乃是你家家事,错的本来就你家老三,更兼关瑾、关毅虽说差了一年,可两人情谊,更甚同胞。你家老三莫说少了几年出来,他性子被齐阿姨、老三、你给惯成什么样了?便是我等官场中人也被迷糊了几年,妹子,听我一句,让关毅教训教训你家老三,收收这小子的性儿,不然,以后难免吃大亏。”
王三娘正欲再说,不想天空几声巨响,晴天没由来落下数到雷霆,直直劈在关毅身上,声势好不骇人。在场诸人有说有笑,大多轻蔑,王三娘被吓慌了神,不解其意,一时也忘了哭,目视黄输,黄输道:“说的是关毅身躯强健,挨了六道落雷也不伤分毫;笑的是你家老三,旱地响雷,也不召来乌云,这落雷的威力凭空就小了三分。看来...今日你家老三得吃些苦头了。”
王三娘听了爱子即将遭难,这那还站得住脚?挥开黄输手臂,奔到屋里取了桑木棍,要打关毅。黄输见了那根棍子,背脊都凉了几截,只是今日事端自己乃是一主儿,闪避不的,心中哀叹,也得硬着头皮说道:“妹子,我看...”
王三娘也是慌了神,喝了句“找打!”,也不管黄输往日帮了自家的忙,举棍便打。黄输知道棍子厉害,哪敢让着东西打着?赶紧取了兵器左支右挡,慌忙叫到:“莫打,莫打!打坏东西了!”王三娘心智已乱,哪还听得下去,呵斥一声,将桑木棍一抛,桑木棍围着黄输一顿乱打,黄输不欲坏了店面,滚出店里,不想却是晚了一分,背后挨了一棍,一时觉得天旋地转,分不清东西南北,辨不出酸甜苦辣,看不见五颜六色,听不到喜怒哀乐,转了几圈,大叫一声,瘫倒在地,不知生死。
张小壮等官人见了,心中诧异,心道这跟棍子只被孟阳使力祭炼过,不想竟有如此威力,连就成天仙的黄输也被一棍打倒,那还有人敢上前阻拦?趁着王三娘上前呼喊关家兄弟,张小壮等人连托起黄输,一摸心脉,只道是闭了气昏厥,心中方安,众人商量几息,知道今日这事儿在场诸人都逃不脱干系,若是孟阳知道了,实在难保项上头颅。
诸人哀叹,扛了黄输回座,先在此处护住关家小店,等关家兄弟分出胜负再做打算。此时关慧周身紫雷环绕,眼斜嘴歪,衣衫破损不整,却隐隐有些神威;再看关毅,上身赤裸,离体三尺煞气周转不绝,更有煞气涌入顶上七窍,双目血赤,真如魔神入界一般。王三娘被两人气势迫的气也喘不过来,加上被雷电扫的浑身酸麻,站立也是勉强,那还能开口说话?
关毅一指王三娘,声若鸣钟:“还不招待客人,过来作甚?”
王三娘拄起桑木棍,呼了好大口气,锐声尖叫:“我已经没了相公,现在你还要杀我儿子...关毅,你想我死么!”
关毅不语,面容微动,关慧见有机可乘,足下发力,真如奔雷一般,急急扑向关毅。关慧此时已知晓,关毅定是修了什么了不得的缎体之法,不然受了了如此多的雷击,哪还能出的气?心中却是妒忌,关慧自知毫无胜算,也不管后果如何,便将偷学来的“天雷化身大法”给用了出来,暗中蓄力,以待予关毅致命一击。
见了关毅毫不动弹,只道他躲闪不得,心中微有得意,尚未发笑,却被关毅暴伸过来的双手钳住了双腕,整个人如鸡子一般给整个提起来。关毅呼出一道煞气,吹的关慧脸颊暗暗发疼,不待关慧思及为何雷法挡不住这气息,只听关毅问道:“这便是你得手段?比起你小时候来,更不成气候。呵呵,也对,小时候,你不高兴了,有奶奶护着你,我与大哥谁能说你一句?知道吗,关慧,今日是自奶奶过世后这几年我最高兴的一日,这么多年的愁怨,今日我连着大哥的一起解决!”
关慧错愕非常,正想求饶,却听一声“你敢!”,关毅如遭雷击,软软的倒在地上,身躯抽动,显然十分痛苦。关慧定睛一看,原来是王三娘用桑木棍打了关毅。不待王三娘说话,关慧一把夺了桑木棍,对着关毅后脑便打,只是里关毅脑袋还有半尺,关毅却是浑身打抖,扔了棍子倒在地上。
前也说了,这桑木棍乃是关家老三以阴神祭炼,唯有王三娘可用,原本修为高深的修士也不必在意,可后来这跟棍子还被孟阳祭炼,其中更凝练了孟阳那是对己道的九重感悟,道行虽未圆满,却也将此物练成了天下第一等凶物,被打的人,不一定会死,却得手孟阳一成手段,若是随意拿取,还得吃些苦头。
关毅只感到全身的脏器都在造反,一个个就像撂了担子,不想起来,关毅咬碎牙龈,勉力站起身子,双目如赤红灯笼照着王三娘,问道:“你...也要杀我?”
王三娘口齿不清:“我...我...你...”
关毅惨然一笑,道:“是啊,你以为我要杀你儿子,所以你自然是想杀我的,原来我在这儿陪了你四年,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劝你早日改嫁,免得耽误了青春...呵呵,哈哈,哈哈哈...”
王三娘自打了那棍已然后悔,只是向来好强,实在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像小辈道歉,不想关毅已经误会,听其言,心中也有忿怒,道:“是又如何!我如今只有关慧一个亲人,谁又想过我?是你大伯,还是你爹?”
关毅心中茫然,说道:“大哥想过,大嫂想过,我娘想过,我想过,我等都想你早日改嫁,莫耽误了年华...我娘留我在此,就是为了劝你...啧,只是没想到,你对三叔情意比我想的更深,日日便如昨日,叫我开不得口...婶娘...算了,此时在这般叫你,反倒显得我矫情。今日我等情缘已尽,日后再无瓜葛,这般说法好像太过无情...这般说吧,婶子,你还是我婶子,只是这弟弟...以后见了还是这样,那我真会下杀手了。”
王三娘漠然无语,心中也是悲伤,虽有意劝说,可也知道这侄子心如寒石,被惹急了也是除了他大哥,他娘六情不认的主儿。两人各行一礼,以作这几年来两人之间的完结。
见就此作罢,倒在地上的关慧心中实在不甘,面容扭曲,哪还有之前半分写意?不待关毅礼毕,运全身之力,一指指向关毅,关毅方才起身,只觉左脸一痒,舌尖一舔,这才惊觉这脸皮差点被割穿了,若是刚刚瞄的是自己脑门,此时焉有命在?
黄输此时已醒,见了关慧那一指“浩然分光剑”,心中不绝赞叹,又见关毅抢了桑木棍,颤抖一下,往关慧腿上打了一棍,可关毅自己也是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张小壮谓黄输耳语道:“黄将军,这可是佛门的同身劫,孟阳怎么会这个禁制?”
黄输见关毅越打越恨,浑身伤痕儿不自知,叹息不止,随口道:“谁知道呢?你我都知道孟阳乃是百无禁忌之人,除了人皇,天下谁也不服。他会这个有什么稀奇的?虽说此界禁佛,可禅禄寺在哪,天下修士有几个人不知道?这是事儿也没什么可说的,看着便是。”
张小壮见关慧奄奄一息,关毅扔了棍子,一步一趋缓缓离去的样子,心中对这小子不禁高看了几分,可想起孟阳这才回来,不觉哀声叫道:“这关家两个小子,倒了一个,走了一个,这孟阳问起来,我们该怎么说才好?”
黄输往地上倒了杯酒,又替自己倒了一杯,苦涩饮下,道:“该怎么说,就怎么说,有些事儿躲不过,那就得好好的受着。”又瞧着店里头燃起的三支香,倒了一杯酒放在桌案,自语道:“你说是不是,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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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以为我够惨了,现在我才发现我婶婶是真的惨,五月老爹过世,八月丈夫过世,前天母亲过世,剩下一个儿子只比我写的好一点,我也想劝她改嫁,只是也说不出口,所以说作者总是不自觉带入自己的里,这句话现在我很有感觉。如果她有机会看到这一章的话,我想和她说,等我弟弟成年了,就改嫁吧,别浪费自己的青春年华,剩下的,我不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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