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坝子里轻风雅静,可能周围人多的缘故吧,我胆子肥了不少,喊着喊着竟起了耍心,故意拉长调子,模枋电视里媒人又尖又细的嗓门。
周围有人发出哄笑,院坝里原本紧张的气氛轻松了许多。
但这样做也有坏处,我的情绪越来越投入,有几刻恍恍惚惚真觉得自已是媒人,手上动作不自觉也产生变化,竟翘起了兰花指。
所谓想什么来什么。
周围开始起风,八九点光景正值天黑,风声呜呜穿过坝子,堆在院坝的纸扎物件哗哗作响。
堂屋门开了,杨雪梅爹站在门口,眼睛灰蒙蒙紧紧盯住花轿。
说不害怕那肯定假的,当时脑子里浮现的第一念头,是那只被剥皮的猫,师父说过凶主很难对付,而他们眼下又隔着老远。
我怕杨雪梅爹把我当猫整治,光想想就觉着皮子发痒。
杨雪梅爹挺起胸口,一摇一摆走过来,我吞了吞唾沫不敢乱动。
他在花轿前站了几秒,忽地笨拙的向我作揖,随后抬起头看着花绳,我明白他的意思,战战兢兢递过花绳,他又冲我作了个揖。
接下来该杂办?我一脸茫然回头看师父。
师父向我打手势,示意把花绳另一端交给轿中人,我掀开帘子,在纸人手上挂绳子。
挂绳的时候,我留意到纸人胸上的黄纸写着生辰八字,八字抬头标的坤造,男乾女坤,坤造指的女命。
挂完绳子,我垂手站轿子旁边,心头七上八下打小鼓,余光偷偷瞟着杨雪梅爹,我怕纸人瞒不住他,万一发觉人是假的,要动手来,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其实,当时我想多了,鬼物眼中的世界与生人不同,它们不会被美丑真假的表相所迷惑,它们只认“气”,生有气,死也有气,在道家眼中,万物皆有气,天地造化亦系于一气当中。
所谓外表皮肉,真真只是一副臭皮囊,仅此而已。
杨雪梅爹并没有觉察到异样,牵好绳子与轿子并排站好,师父和魏爷闷声过来,一前一后抬起轿杠,纸轿四平八稳离地。
师父压低声音吩咐我:“小壹,哭。”
农村娶媳妇都得哭嫁,干这活儿要么是女方妈,要么是媒人,眼下杨雪梅妈躲在屋里,哭嫁的事只能由我代劳,我当即捏起嗓子干嚎起来。
之前听过别人哭嫁,大意是念叨妈养女儿不容易,如今嫁人好比割心头肉,以后闺女以后成了别家媳妇,一定要守妇道孝敬公婆生儿育女,这样当妈才能放下心。
哭嫁只是形式,做做过场而已,大多数人都是干打雷不下雨,话说回来,大喜的日子真哭哭啼啼,那不是吃饱了撑么?
师父和魏爷抬着纸轿在院坝里兜圈,杨雪梅爹木讷的牵着花绳,保持古怪姿势与花轿一道走,那场面即滑稽又诡异。
不过没人敢笑。
我不知道要转多长时间,只管跟着轿子哭嚎,转了十来圈,师父和魏爷突然停下脚步。
一只猫跳上了轿杠。
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虎皮花班,鼻头有撮白毛,猫胆子奇大,踩着轿杠往前走。
农村野猫儿多,走夜路经常都能遇着,但不避讳人的极少,敢于如此近距离接触生人的,更是闻所未闻。
白鼻猫貌似它对轿中人特别感兴趣,一双眼睛莹莹发亮,伸长脖子盯着轿门,师父摆摆胳膊想撵走它,猫却半点不怕,师父连忙轻摇轿杠想把猫晃下来。
做法事,尤其和死人沾边的法事,遇着猫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大气不敢出,瞧了瞧猫又瞧杨雪梅爹,杨雪梅爹没啥反应,倒是白鼻猫姿态优美,稳住身形越来越靠近轿厢。
师父满头大汗,嘴里发出“咄,咄,咄”的声音撵猫,连抬后杠的魏爷也探出了脑袋,二人抬着轿子腾不出手,我悄悄靠上前想抱走猫。
这手还没搭上去,白鼻猫弓起身子,呜的扑向轿帘,纸糊的帘子哪里经得起折腾,稀里哗啦扯破一大片。
师父急跺脚喊我快帮忙,我手忙脚乱去摁猫,猫儿动作迅捷,扑了几次不仅没抓住,反倒把轿厢搞得一塌糊涂。
白鼻猫一面躲我,一面撕扯纸人,我急得不行,心一横整个人按进轿厢,猫儿身形一晃,从纸人胸口扯下一大团纸,钻我胯下窜到院坝。
师父脸色煞白,嘴里急喊:“快!快!快把纸抢回来!”
猫儿叼走的纸,贴着杨雪梅生辰八字,真正能骗到凶主的正是这玩意儿,眼下也顾不上啥忌讳了,魏爷赶紧招呼其它人,人乱哄哄全都涌进院坝逮猫。
白鼻猫东躲西藏,窜进猪圈顺着墙角垛的柴火,三两下跃上房顶。
大伙儿全傻眼了。
楞了一阵,有人捡棍子捅房顶,有人往上扔石子儿,白鼻猫仿佛知道我们拿它没法子,叼着纸团消失在屋顶另一头。
师父顾不上理会猫,让我在他怀里掏黄纸,赶紧去杨雪梅房间取中指血,然后再写一张生辰八字来。
我冲进杨雪梅房间,女娃还在昏迷,我抓住她的手才发现没刀,连忙翻箱倒柜找剪子,正翻着,杨雪梅抬起手自已咬破手指头,血糊糊举向我,我以为她醒了连忙扑到床边。
她半睁着眼,眼中有一抹红,淡淡的红。
是二姐在帮我!
我赶紧抓住指头在黄纸上写生辰八字,由于情绪激动,字写得歪歪斜斜,差点戳破了黄纸。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惊呼,整个院坝炸开了锅。
我草草划完最后一笔,跌跌撞撞冲出去,然而为时已晚,杨雪梅爹身体泡肿,不是比喻是真的泡肿,和镜子照出来一模一样。
他正摇摇晃晃走进门口,浑身骨骼咔嚓作响,像是筋骨揉搓在一块儿的声音,我暗叫坏了,凶主已经识破假成亲的事。
既然识破,纸轿也没必要再抬,师父捡起花绳套上他的脖子,同魏爷一左一右死命往后拽,杨雪梅爹的脖子有大腿粗,二人根本拽不动,反倒被拖着往前滑行。
我伸出手想拦,杨雪梅爹一甩胳膊,没砸中我砸中门板,二指厚的门板“啪”的裂缝,师父吓出一身冷汗,冲我大喊:“躲背后!”
随后,杨雪梅爹进了堂屋,直奔杨雪梅房间。
同来送亲的人找来麻绳,捆猪那种,足有大拇指粗,这种绳索连几百斤的大肥猪都别想挣脱,更不消说捆人,胆子大的找机会溜到他背后,手脚利索缠上绳索。
师父下令拉,所有人一齐使力,硬生生将杨雪梅爹放倒。
人一倒地,大伙儿捆猪似的绑手绑脚,杨雪梅爹手脚在地上刨划,无意中抓住一个后生脚踝,那后生鬼哭狼嚎跳到一边,其它人受了惊吓慌忙松开手。
只有师父没松,我怕师父吃亏,狠劲上头又去拽绳子,杨雪梅爹刚好站起来,绳子碰巧绊住他的脚,他脚下一滑又摔倒在地。
师父飞身压上去,从怀里摸出一张紫符,咬破中指头喷上血,啪一声贴后背上。
紫符瞬间燃起,杨雪梅爹身子一软,趴地上像抽疯似的打颤。
大伙儿趁机围上来,按住手脚不让他动弹。
抽了约半分钟,杨雪梅爹身子泄气般往下瘪,瘪出的部位凹凸不平,整个人都变了形,脑袋扁平连下巴都合不拢,皮肤全是一片乌青。
摁了好一阵没动静,魏爷伸手探探鼻息,惊道:“死了?!”
师父默不作声,翻身坐在地上,发呆望着大门,眼神里空空洞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