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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杀人坝回来,我躺床上睡了两天,一家人年也没过好,迷迷糊糊中,听见妈和大姐在哭。
初二早上,我被爹拽下床拉到爷爷奶奶相片前下跪,爹说跪到晌午不准吃饭,饿两顿才会长出记性,随后他出门了。
爹没文化,讲不出大道理,但小时偷针长大偷金的道理他懂,杀人坝的事在他眼里,已经发展挖坟偷尸的程度,这比偷金还要严重许多倍。
晌午,妈心疼我,端了碗面让我吃,我怕爹回来生气,索性跪着吃。
我问妈头两天的事,她跟我唠叨了半天,谁也没料到,救我的人居然是妈,那晚我出门后,妈觉得右眼皮跳,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她担心我闯祸事,特意找师父说了这事儿,当时师父掐了一卦,叫了声不好便去找魏爷。
后来,七八个人找了十几里路,最后在杀人坝把我捡回去,妈说,我差点让人给打死,幸好当时魏爷带了打药,我才捡回一条命。
我问妈见着络腮胡没有,妈一脸茫然,她讲没瞧见其它人,只有我和一个女娃子。我赶紧问女娃杂样了,妈伸出手指头戳我脑袋,说尽会闯祸,女娃现在人没死,师父魏爷都在那面帮忙,等他们处理完回头铁定收拾我。
我笑了两声,收拾就收拾呗,人活着比啥都强,我多跪会儿也不会少块肉……
下午,家里来了个庄稼汉子,自称石子坳来的,他说廖师父找我过去一趟,我问他啥事儿他没讲,说去了就知道。
不知为何,我心头狂跳不止。
半路上,我同汉子扯闲话,汉子讲请我去的那家人姓杨,在石子坳搞网箱养鱼,他家闺女在县城读书,叫杨雪梅,女娃年前去学校拿东西,回来的时候人晕在杀人坝,抬回来没多久就断气了。
又是杀人坝。
我猜杨雪梅的“死”,十有八九和徐三有关系,还过那晚她已活转来,徐三也跑了,按理说事儿应当了了,为啥师父魏爷还在杨家,而且专程叫我过去?
事情,远比我想的复杂。
按习俗,初二走亲戚,家家户户正当热闹,杨家却是少有的凝重,除了杨雪梅爹妈和来看她的几个后生,亲戚朋友未见一个,不过这也怪不了他们,农村消息传得快,杀人坝的事全石子坳都知道,大过年的,谁也不想去触霉头。
人围在院坝里,杨雪梅躺床板上。
师父点上火盆,用黄纸写上生辰八字,撕成小人儿模样放在火盆旁,随后他用菖蒲、艾草编成的草扎,围着床板转圈。
看架势,他在“把冲”。
农村人认为中邪是犯了冲,犯冲的人要找煞根,若是无法言语,就由做法事的人来把脉,查查是冲了哪里,冲了谁,这样才好对症下药。
转完圈,师父引火点上草扎,掐诀念咒熏小人儿,我瞧他变换了四五个手诀,咒文音律也有变化。
熏了约莫半柱香,他手上冷不丁一抖,“噗”的撒出一篷火星子,写八字的黄纸是极普通纸张,见火就能着,但是奇了,火星非但没烧着小人儿,连洞都没有烫出一个。
师父脸色稍变,定定神,围着小人儿踏起步罡。
道士作法,分思、诀、罡三步,存思是必须的,通常少不了,用不用掐诀视情况而定,但若掐诀同时还要配合踏步罡,说明事态比较严重。
那时我还不懂步罡,只知道师父踏出的每一步,都十分艰难,寒冬腊月的天,师父额头上密密一层汗水。
踏了十来步,他手一抖再次撒出火星,火星立即在小人儿身上烧出孔,这次貌似没问题。
围观的人刚松口气,意外出现。
小人儿立了起来。
像是被风托起,轻飘飘立在地上,围观的人发出哄声,杨雪梅的爹妈开始坐立不安,几个后生交头接耳几句,随后悄悄开溜。
纸人儿上的火星从内往外烧,烧穿头胸腹三个部位,留下一圈人形轮廓,随后无端端熄灭。
师父脸色阴沉,杨家人赶紧上来送毛巾,借机问啥情况,师父没搭话,擦了把脸瞧见我也在,招手示意同他进屋说话。
我心里七上八下,怕师父会责骂,进屋后远远站着。
师父没提杀人坝的事,让我细说那晚的情形,我当着杨家人的面,把事情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师父听得仔细,讲到被风拽走的时候,他捏紧拳头眉头紧锁。
杨家人更是不安,杨雪梅爹使个眼色,她妈进屋取了两张大团结,也不讲帮忙救人的话,只说是孝敬道长,添些香火钱积德。师父拒绝收钱,他说事情由他徒弟起,他自已也有责任,雪梅的事他会想办法,不过今天来得急,回头准备好东西明天再来。
我简直无地自容,恨不得扇自已两耳光,惹了事不说,还让师父来擦屁股。
师父越是不罚我,我越觉得心有愧疚。
回去路上,师父心事重重,魏爷多少懂点行,问他是不是有麻烦,师父叹气说:“徐三虽说跑了,但他招来的东西不好惹,那人认定杨雪梅是媳妇,想送走怕是有困难。”
魏爷惊道:“不是还没办礼么?一没人作媒,二没结婚证,杂个会缠到不放?”
师父叹气:“按规举不应该,但刚才替雪梅把冲,发现那人怨气重的很,有可能是凶死的,凶主执念很深,跟他讲理杂讲的通?”
魏爷瞧了瞧我,有点担心:“壹娃不会有事嘛?”
师父扭头瞧我,我缩缩脖子不敢对眼,师父摇头说:“小壹是灵媒,抢完亲就了事,凶主倒是不会找上他。”
魏爷冲我笑笑,又问徐三的事,师父简单解释了一下。
徐三在杀人坝干的勾当,叫做招鬼亲。
招来的都是孤魂野鬼,招鬼亲目地不为钱,是和想鬼攀亲戚,以后办事好有靠山,徐三在行当里名气很臭,但精通招鬼亲,他筐里小娃也不是什么真的小娃,而是附在死尸上的“亲家”,黑媒的人对这个有说法,叫修尸亲。
我当时吞了纸条,没八字找不着凶主,徐三自然没法和凶主攀上关系,问题是凶主不依,现在缠上了杨雪梅,就等杨家人给他正式办亲。
听到这里,我随口问:“不办亲会怎样?”
师父眼角抽了抽,回答了四个字:鸡犬不宁,我不敢再多问……
第二天下午,我们去杨家布置过场,师父说三数为坎,九数为尽,出事到现在整三天,凶主耐不住性子有可能来杨家闹事,如果能撑过九天,杨雪梅自然会醒来,杨家人也会平安无事。
布置完过场,师父在堂屋中央点上火盆,在桌上放了盆清水,我问有啥用,他说晚点你就知道了。
晚上九点左右,杨家人同师父打完招呼,早早回屋睡觉,师父换上道袍闭目养神,我在旁边看书。
熬到半夜,我实在困得不行,怕师父骂不敢打瞌睡,于是悄悄拿出张晓北学生证瞧,她的眼睛真好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属于这种眼睛会说话的女娃。
正瞧着,屋顶上有猫打架。
乡下猫儿野,上树上梁不在话下,我抬头瞧房梁,听声音打得很厉害,踩着瓦片噼里啪啦响,打了一阵又安静下来。
我继续看相片。
“啪”的一声,堂屋门被风吹开,门板响动吓了我一跳,我打算去关门,师父不动声色抓住手,他抬下巴示意瞧火盆,不知是风吹还是柴火没放正,火焰只在一侧烧,火头正对杨雪梅房间。
师父拍拍我手背,又闭上眼睛养神。
没多会儿功夫,我又听见猫打架。
这次在院坝,数量还不少,有只猫像是被咬急了,叫得很惨,恰好大门开着,我瞪大眼睛看,院坝里漆黑啥都瞧不见,我听那声音渗得慌,打算问师父要不要先关个门。
还没张嘴。
有人从门外经过,看衣着打扮,像是杨雪梅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