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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下手头的工作,走到办公室的窗边,轻轻揉着因劳累而绷紧的双眉,一边看着窗外那些在23层楼下过往着的如同玩具模型般的车辆与蚂蚁大的人群。心想,是时候该休息一下了。
我叫孙绅,现居住在北京,是一名心理咨询师,在业界算得上小有名气。在现如今这个处处紧张的社会中,人人或多或少有着这个或那个的心理疾病。托这个快节奏时代的洪福,我的诊所可谓门庭若市,每天来找我看病的人络绎不绝。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很少会有心态正常的人,而这些看上去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病人,唯一的倾诉对象就是我。
记得曾经有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长得十分可爱乖巧,在外人看起来是个绝对的乖乖女,可进入我的诊所后才发现她具有强烈的反社会人格,她告诉我说她总是止不住地想要杀人,每次在街上看见陌生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并在心中幻想着种种杀死他们的方法。
我摇了摇头,按了按紧皱的眉间,将桌上随身的东西简单收拾起来,挎上包走出患者的办公室,从23楼下到地下车库。发动了车子,我低头点亮了手机,素色的壁纸上18:00的时刻十分显眼,底下紧挨着日期,2015年5月21日,星期四。
“嗯…”我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枕在方向盘上,揉了揉已经发麻的双手,心说:“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都不知道,看来真的是太累了,过两天请个假好好歇歇吧。”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后,我打开车门,步入了我住的公寓。
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仿佛也将一直追着我的倦气一扫而空,我瘫卧在柔软的沙发上,疲惫的身躯自动进入了休眠模式,像是被人抽走了骨头,一动不动地软作一团。我手里拿着电视遥控器,漫无目的地频繁换着电视频道,心里吐槽着最近的综艺节目真是越来越做作了。
“叮咚!”清脆的门铃声传入了客厅。“川江,你再不带钥匙就去睡地下通道吧!”我看了眼表,刚八点出头,按理说川江这个大忙人是不会这么早就回来的。我一边对着门外大喊着,一边慢吞吞地向门口移动着。
随着一股凉气灌入后,门外空无一人。
“靠,谁这么无聊,警察家也敢来恶作剧。”我嘟囔着伸出头去四周看了看,确认无人后关上房门。
“叮咚!”还没等我走出两步,门铃又响了一声。
“有点过分了啊!”我快步转身拉开了门。
屋外依然空无一人。
我有点恼了,关上门后就守在门口没动,如果他再敢过来,我一定要逮到这个讨厌的家伙教训他一顿。
“叮咚!”片刻后门铃果然再次响起,早有准备的我一把拉开了房门。
屋外仍然空无一人。
我不由打了个寒颤,我家的房门直接靠着楼梯的休息平台,也就是说门外的人要至少跑出半跑的楼梯才能不被我看到。刚才前两次我开门的速度不快,门外的人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躲掉,可是第三次从门铃响起到我开门可以说是瞬间的事情,门外的人显然是逃不开的。
忽然,一声很轻微的叹息清楚地从我身后传来。
我猛地转过身,蓦地看见一个二八年华,明眸皓齿的女孩正两脚交错地站在客厅,双手放在身前十指相互交缠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我清楚地感觉到我的思维停了五秒。她是如此的真实,真实的仿佛我向前踏出一步伸出双手就可以将她抱入怀中。然而我刺痛的心也在提醒着我,我这一生都没有机会与她再次相拥,无法重新感受她的体温,聆听她的心跳。因为在我面前的姑娘,早已成了一个长眠的睡美人。
“阿绅。”清晰的两个字从面前这个清秀的女孩嘴里吐了出来,却让我的全身瞬间布满了冷汗。
“小…小梦,怎…怎么”我瞠目结舌,极度的恐惧让我暂时丧失了对大脑语言区的控制。
“听我说,阿绅。”女孩微微蹙了下眉,摇了摇头,惹得额前的刘海也随之晃了两晃。
“你……呜啊!”女孩的“你”字刚说出口,一瞬间,就像将影片突然被放慢到一帧一帧,然后再缓慢地逐帧播放一般,周围的一切都慢了下来,女孩的声音也被硬生生地拖慢,每个字符都被失真的拉长到令人作呕。同时,我目光所及的沙发、电视、女孩的身体也开始不停地扭曲摇摆,速度由缓至疾,扭曲的程度也逐渐增大。
少女在我面前不停地加速扭动着,“嘭!”的一声闷响,很像是放在水缸中炸裂的二踢脚,在我的眼睛已经追焦不到她身上的变化时,毫无征兆地炸成了几块血肉。与此同时,周围躁动的环境也重新回归平静,漆黑的平静。除了几块跳动着的肉,我的视线中只剩下了无边的黑暗。
我茫然地看着散落在黑暗中的几块血肉,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突然的令我不知所措。我很难用语言来形容我面前诡异的景象,在一团乌黑中,不知从哪一个点射出一束微弱的光线,照映在碎肉上,显像出油腻的光泽。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块肉,很普通的一块肉,普通的和超市里封着保鲜膜的五花肉别无二致。从裂开的切口看过去,依次是黄白相间的脂肪层,浅红色规律蠕动着的肌肉,在它们中间不停地流淌着浓稠的血液,边缘呈现出不规则形状的断裂骨茬。我甚至可以进一步看到这块肉里面运作着的脂肪纤维组织,看到时不时断开又重组的细胞分子结构链。
更诡异的是,这几块肉好像在逐渐长大,从粗略整齐的方形慢慢膨胀为不规则的多面体,我忽然有种错觉,它正在对我表达着什么。
“醒醒,醒醒。”我突然感到一阵地动山摇,如同坐着忽然下坠的电梯,脑中“轰隆”作响,一下子睁开了眼睛。随着视力的恢复,我看见川江正半蹲在我的面前,左手捏着我的右臂,用力摇晃着。而我正躺在客厅的地上,上身半倚着沙发。
“你怎么了,想睡觉不去床上,躺在地上装凶案现场吗?我说我按了半天门铃怎么也没人给我开门呢,幸好我在包里翻到了钥匙,要不我今天只能回警局睡觉了!”
川江姓于,是我的发小兼室友,母亲是市地方戏院的艺术家,和我母亲关系非常。作为同时拥有健壮体魄与精细内心的男人,川江从小打别人打到大,高考时也顺利地考上警校,毕业后又接连破获了几起重案要案,年纪轻轻就爬上了重案组副组长的位置,当然,我这个大学主修犯罪心理学的医生帮了他不少的忙。
刚才的诡异画面仍然在我的脑中盘旋,让我一时有些喘不过气。
“哎哎,阿绅,你魇怔啦?”川江见我半天不答话,又摇了摇我的胳膊。
“没事…”我左手扶着脑袋,试图缓解太阳穴一下接着一下的跳动,“快帮我倒杯水。”
“给你!”川江不耐烦地将水杯放在茶几上,清澈的矿泉水来回震荡着,一小部分洒了出来,顺着外壁淌到桌面上。
我拿起水杯,蜷缩在沙发上,瞥了眼墙上的时钟,里面的时针与分针恰好连成了一条直线,八点十分。喝了口水,我还是没忍住将刚才的事讲给川江。
“一个人在这里爆炸了?不断长大的活着的肉?你做梦的吧!”川江听完我的叙述,连珠炮式的问句冲入了我的耳朵,随即没好气地说道:“我好不容易有一天能准时下班,不带这么逗我的,你又不是写的,哪来的这么多奇思妙想啊!得嘞,您老慢慢自娱自乐吧,我先去洗澡了。”对着川江,我下意识地隐瞒了我看见了小梦,转而用“一个姑娘”代替。
其实在我心里也在很困惑,要说刚才的一切都是我在做梦或者是我的幻觉,未免也有点太真实了一些。从心理学而言,幻觉是指没有相应的客观刺激时所出现的真实知觉体验,给人的感受常常逼真生动,可引起愤怒、忧伤、惊恐、逃避乃至产生攻击别人的情绪或行为反应。在身心疲惫的时候,人们的精神在高度集中后产生的压力得不到充分的释放,就会自主的产生一种感官错觉,或让人高兴,或让人害怕,总之目的都是帮助人们把自己堆积的压力释放出来,使精神得到放松。
人小时候第一次玩火后总会做一些从高处掉落的梦,就是因为在点火的时候心里积压了很多紧张的情绪,这些情绪在人睡着后被潜意识释放了出来,就形成了噩梦。
然而,梦境与幻觉的记忆痕迹都很浅,会很快地自行消退。我们都有这种经验,刚醒时还记得很清楚的梦,过不多一会儿就忘了许多,等吃完早饭也许就忘光了。我们只记得做过一个梦,却完全忘记梦见了什么。或者在半夜从梦中醒来,清清楚楚记得一个梦,于是又睡了,想第二天早晨再分析这个梦,可到第二天早晨,却连一点儿影子也想不起来。
但是小梦的身影此刻是如此清晰的保留在我的记忆中,包括之后那些蠕动的肉,我毫不费力地就能想起它上面的纹理。如果我会素描的话,我可以很轻松的勾勒出刚才的画面。还有一点让我想不通就是时间,我第一次听见门铃响起的时候,大概是八点五分左右,我反复开关了三次门,这至少也要两三分钟,川江把我叫醒后,我清醒的过程加上川江给我倒水的时间也至少两三分钟,这就说明我没有时间和小梦对话以及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也就是说我只可能在第三次听见门铃响起时就突然昏迷了,然后之后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直到川江把我叫醒,也只有这个解释才能吻合现实的时间。然而这也太荒唐了,刚才发生的一系列肯定是我在做梦,根本就没有什么小梦,事实不过是我看着看着电视自己睡着了,然后从沙发滑落到地上,最后被回到家中的川江叫醒。
“还没缓过来呢?你不是心理医生嘛,怎么自己做个噩梦都能把自己整的五迷三道的。”川江洗好澡,赤裸着上身发达的胸肌,只穿了一条宽松的篮球短裤,手里正撕扯着一碗泡面的塑封膜。
“我没事,就是最近有点累。”我看了川江一眼,“你还是叫份外卖吧,老吃这个小心得食道癌。”
“你丫才得食道癌呢!懒得叫外卖了,凑合吃点得了。我看你就是天天跟那帮神经病在一起,被他们给带坏了,看看你这幅鬼样子,顶着俩黑眼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鬼上身了呢!”川江动作娴熟的泡上面,拉出椅子,坐在我对面的餐桌旁。
“你说的没错,正好我手头的病人病情都差不多进入了稳定期,明天我就去把诊所关了,好好的歇几天,再出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旅旅游,感受感受大自然的气息。”
“嘿呦,你可真幸福,想歇就歇!不过…”川江吸溜了口泡面,瞬间屋子里充满了老坛酸菜的味道。“在你度假之前,先得帮我看个案子。”
“给多少劳务费?”我一脸机警地对川江说道。
“你瞧瞧你,哥们儿之间谈钱就俗了,俗了!”
“我就知道你这个铁公鸡!这几天好好伺候我,我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再说吧!我先去睡觉了,你得着你的食道癌吧。”我把电视遥控器丢给川江,转身进了卧室。
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刚刚小梦的身影再次浮现在我的眼前,我努力的深呼吸着,让自己不要再去触碰那段痛苦的记忆。“我很想你。”临睡前,我在心底小声地说道。
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一缕舒服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我的脸上,很温暖,很惬意。我忽然有种不想起床的冲动,这种久违的轻松真是让人难以抗拒。
给最后一个患者打完电话,告诉他我有事要外出,所以暂停半个月的心理疏导,并嘱咐他按时吃药后,我将“暂停服务”的牌子挂在诊所的大门上。长长地舒一口气,我开始在心中策划起难得的假期。不说别的,第一件事必须是先睡他个三天三夜,养养状态。
“叮咚!”我刚把在超市买的吃喝倒腾到我家的冰箱里,该死的门铃又响了起来。经历了昨天的噩梦,我心里对开门这件事情产生了不小的恐惧。
我打开房门,外面站着一个看上去二十三四岁的姑娘,穿着一件卡通的连体睡衣,鼻梁上架着一副很大的黑色镜框,头发乱蓬蓬的一团,很明显是刚刚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