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槐树活了。
我看见皴裂的树皮幻化成一张张咧开的嘴,隔空吸纳着我女友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树枝摇动,细小密实的叶片无风而吟发出令人恐惧的沙沙声。
女友的血液和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被一分为二,除了那些落在青石板上的血斑被吸收掉之外,其他全部被这两棵大槐树均匀吸收掉。
最后,我那美丽性感的女友变成了一具白色骷髅,洁白的像盛开时的槐花。
她一直追求的骨感美,在这一刻表达到了极致。
马丽红变成骷髅后迟迟未倒下,瞪着洞洞的窟窿眼发了一会儿呆。
忽然,骷髅冲着我走过来。
我大脑一片空白,忘记了逃跑,也不想逃跑。她死了,我又何必苟活
虽然我不经常表达对马丽红的爱,可是我知道穷极一生也再难找到第二个她。
和她在一起的这几年,无论我几点起床衣架上都有我当天要穿的衣服,洗手间都有准备好的洗漱用品,厨房也一定有准备好的早餐。
和她出门,我不仅不用带钱包手机,连打火机都不用带。第一次时我还问她,你不抽烟兜里装打火机做什么她说是给我准备的。久而久之我就习惯了她帮我点烟。
这样的女人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床上还喜欢听少妇睡前故事。
有一次,我梦中忽然流泪。她把我摇醒问我怎么了。我看着她关心的目光,淡淡的说了一句:“为什么我眼中饱含着泪水,因为我爱马丽红爱的深沉。”
女友骂我煽情,可是我说的是实话。
所以如果一定要死,我情愿自己死在她手里。
骷髅来到我身边,伸出手臂扶我站起来,擦掉我眼角的泪。
没有血肉的手指带给我的触感生硬而冰冷,被碰触到的部位酥酥麻麻的。当初那双如玉的小手,曾戳过我的额头,也曾帮我解决过生理问题。为我洗衣做饭,为我系上领带的结。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眼前这双没有血肉的白骨之手,我怎么去牵
牵了能白头吗
我能忍住抽噎,却忍不住泪如雨下。
我想握住她的手指,她摇了摇头,然后蹲下来打开地上行李箱,掏出里面的衣物。
腾空之后,骷髅站在里面哗啦啦的散成一堆骨头,每一个关节都拆开了。
骷髅会动足够震惊世人,可是我相信这是女友生前的意愿在支撑,不算灵异事件。现在她把自己解体了,也就是真正的和我告别了。
我轻轻合上了箱子。
马丽红的那声惨叫引来了许多村民,我爹也来了。他们看见我站在胡同口流泪,也看见了胡同中间女人的血衣和高跟鞋。
“西锋你啥时候回来的不回家站这里发什么呆”我爹问我。见我面色灰白,我爹忽然大声说:“刚才那声惨叫怎么回事那堆衣服是不是你那个女朋友留下的她是不是走进了鬼胡同”
在村民们眼里,马丽红的死纯属咎由自取。而我因为带人引发了鬼胡同的诅咒也必须要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就是用我的心头血去祭奠胡同口两端的大槐树。当天晚上就有村民在村长的带领下来到我家,他们拿着杀猪用的尖刀要来给我放血。
这么多年我在外面混社会,左青龙右白虎老牛盘腰间,我就没有见过有谁敢拿刀子来给我放血,大拇指给他妈的竖起来
就在我抄起柳木长凳,准备和他们血拼的时候,我爹拦在了中间。
“你们要是杀了西锋,我立刻就炸了这件房子破坏鬼胡同的格局”
我爹以前是个火药匠,家里面还有一桶做鞭炮用的火药。
“二弟,这事总要解决。西锋他确实引发了鬼胡同的诅咒,如果留下他,咱们全村的人都会死。”我大伯带头说。
“对你亲侄子你也下得了手吗”
“为了全村上百人的性命,他必须死。”
“呵呵,很好,很好。”
我爹说完抄起一把剔骨刀就扎进了自己的胸口,一股血箭喷了出来,几个村民急忙用青色的石碗盛了,拿去浇大槐树。
我抱着我爹的尸体,无法言说的悲痛压住了仇恨。
十五岁那年我娘死后,我爹就把我赶出了家门。理由是我长得和我娘太相似,他看见我难受。可我知道老家伙说的不是实话,赶我出去主要是因为我太思念我娘,我爹怕我伤心太过坏了身子。
从小在赵家岗这个邪门之地长大,村里的人心思都和外面的人不大一样。大部分孩子只在赵三爷手下学过几行字,就放弃了学业,放弃了对外面世界的追寻,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可是我爹却一直想把我教育成外面的人的样子,村里没通电,看不上电视,他就给我买书买报纸让我自学,尽量不让我和外面脱节。我在外面能有今天的事业,全靠我爹小时候教育的好。
我这一辈的年轻人,女的还好说,男的基本光棍娶不上老婆,因为附近村落的女孩子已经不再把赵家岗当做人间福地,她们更迷恋外面的花花世界。而我不仅有女朋友,还成功在繁华的远京市安了家。只要我到时候再去女朋友家落个户,这一生都安稳无恙。而赵家岗终将渐渐没落,无人可挽回,也没有人想挽回。
现在,为我规划人生的这个男人却死了,死的干脆,却又带着遗憾。
他死了,这房子的主人就变成了我,我要重新背负鬼胡同的诅咒,留在赵家岗。除非我将来有了儿子,放了他的心头血再把房子转出去,否则一生与鬼胡同纠缠不清。
我爹终于没有等到我倒插门嫁出去脱离赵家岗,所以他至死都没有闭眼,而我也不忍心合上他那双眼睛
槐树又开花了,花香中是熟悉的血腥子味。
埋葬了我爹,我给了堂弟赵西山一捆钞票,要他帮我看几天家,我要去远京市处理点事。要赵西山住我家,是因为祖宗的遗训里有这个提点,房子不能长时间空人,因为鬼胡同里的两颗槐树要吸收两侧房屋里的人气。
我带着箱子里马丽红的骸骨回到远京市。
看着房间里马丽红留下的种种痕迹,再也忍耐不住压抑许久的悲伤,趴在地板上嚎啕大哭。
哭完之后,我开始动手收拾马丽红的衣物,这姑娘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买衣服。我细细数了一下,单是牛仔裤就有三十多条。各式腰带装了一大箱子,丝袜也有一大提包,还有数不清的内衣
别的衣物可以考虑送人,因为都是些大牌,买的时候花了不少钱,还都没怎么穿过,就这么扔了实在可惜。可是女友的内衣,我实在不知如何处置。
送人没人要,扔了吧,又怕被变态捡走收藏。马丽红已经死了,她的内衣如果再被变态男拿去亵渎,我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所以我就把它们全部装进一个蛇皮袋中,准备开车去郊区找个地儿全烧了。
我把蛇皮袋装进后备箱,正要出发,忽然想到我房间里还有马丽红的骸骨,如果我走的这段时间恰好被小偷光顾,发现骸骨报警的话又是一场麻烦。
索性又腾腾跑上楼,把行李箱也拖了下来。
我在远京市西山郊区找了个水塘,就在岸边上点燃了女友的内衣。蕾丝的材质烧起来有点臭,烟雾很小,应该不会有人看见。我一边烧,一边回忆起和这些内衣有关的细节。其中绝大部分我都亲手解开或者脱掉过,马丽红也很喜欢我帮她系上背后的扣子。摸着熟悉的质感,想着死去的亲人,这心疼的有点难受。
一直到目前为止,我的情绪都很正常。
女友死,爹死,都没有让我的神经出现崩溃的迹象。不是我这人心宽,而是我有拖延症,我的潜意识始终把灵魂中不能承受的痛一再的往后面推。
再譬如直到现在,我还没有想好怎么跟马丽红的家人解释她死这件事。我和女友的关系很好,她家人也都很信任我,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根本没办法解释说马丽红是被鬼胡同害死的。
可是始终拖着也不是办法,马丽红的手机已经显示了好几个未接电话了。我虽然已经打电话暂时稳住了她家人的情绪,可是如果长时间没有她本人的回复,她父母还是会发觉到很奇怪。
凡事都有个度,都有临界点,谁都有崩溃的时候。
我深吸口烟,不小心呛到气管里,咳嗽几声后喷出一口血出来。然后就是一阵拼命的咳嗽,咳的特别厉害,仿佛连肺都能吐出来。
憋气憋的心跳耳鸣,脑子一片眩晕,隐隐约约我听见一阵动静从我身边的行李箱中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