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8章东瀛太夫
一曲弹罢,那中年妇人再次上了方台,先向众人鞠躬,然后说了句什么,一时举座哗然,紧接着是疯狂般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楚枫莫名其妙,乃凑zui千雪耳根,装作亲热,悄问:“幕后还有人?”
千雪点点头。
“是谁?”
“是太夫!”
“太夫?”
“就是花魁。”
“花魁?”楚枫不禁失笑,难怪这些倭寇如此兴奋,原来是花魁压轴登场,就不知东瀛的花魁是什么样子。
中年妇人等到众人重新安静下来,乃向布幕跪下,双手放在膝盖上,鞠躬一礼,然后站起,躬着身退下方台。
之前那些艺伎出场,中年妇人只是拍了拍手,如今太夫出场,却是跪地鞠躬相请,单是这份尊贵,已让众人万分期待。
布幕缓缓拉开,只见一名窈窕女子脚踏木屐款步而出,一身华丽和服,头上梳着花魁独有的立兵库发髻,cha着十六支龟甲笄:前面是三把梳子模样的前栉簪,一侧cha着两支松叶簪,另一侧cha着两支珊瑚簪,下面两侧各cha着三支芳丁簪,后面两侧又各cha三根玳瑁簪。单是这头饰已是极尽华美。
没有人不想一睹花魁风采,但她头上带着一顶珠冠,垂着一圈珠帘,遮住了整张脸。
她手上捧着一支长乐器,仅有三根弦,原来是东瀛特有的乐器,三味线。三味线起源于三弦琴,传入东瀛后发展成为三味线。刚才她弹奏的就是三味线。
太夫娉娉袅袅立在台中,向众人鞠躬一礼,单是这么个最简单鞠躬动作,却有万千仪态。之前那些艺伎站在台上,无论多有气质总带有点妩媚。但这名太夫立在台中,不但没有半点妩媚,还有一段雍容高雅。
有侍婢搬来几张矮桌:一张是茶几,一张是书案,一张是棋盘。
太夫放下三味线,移步至茶几前。茶几放着一壶茶、一支茶勺和四只倒扣的茶碗。太夫轻轻翻转一只茶碗,然后拿起茶勺,shen入壶中舀起一瓢茶水,再倒入茶碗之中,然后放下茶勺,左手以掌托起茶碗,右手轻扶碗边,微微举起,向众人奉茶。原来她在表演茶道,那轻盈优美的动作早把众人看醉。
太夫放下茶碗,步至书案前。书案放着文房四宝,只见太夫执笔轻蘸,端然落笔,有如涓涓细流。众人看不到她写什么,但那落笔的动作已让人神醉。
太夫放下笔,最后来到那张棋盘前,端然坐下,然后shen.出两根纤纤素指,拈起一枚棋子,“嗒”的轻轻压落棋盘,声音不大,却如‘乱石流泉影,空山落子声’。然后又拈起一枚棋子,轻轻压落棋盘,然后又拈起第三枚棋子……她落子的每一个动作是如此之轻妙,如此之自然,就仿似她拈着的不是一枚棋子,而是一段神韵,就连那一下一下的落子声音也让人心驰神往。
众人看得如痴如醉,这太夫每一个动作是如此曼美,但她举手投足之间展现出来的那份独特气质却又非东瀛所有,也非中原所有,她究竟是谁?真是谜一般的绝代佳人。
楚枫呆住了,因为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眼前这名东瀛太夫正是那名自己曾在钱塘江相救、来自高丽的青袍女子!虽然她穿着一身和服,头上cha满簪子,还带着珠冠,但她那份独有的气质,楚枫还是一眼认出她来。
终于落子完毕,太夫慢慢站起身子,望着棋盘,带着丝丝的留恋,就仿似这是她最后一次落子一般。
马上有婢女撤去茶几、书案和棋盘,那名手捧朱笔的侍女又立在台上,等着众人点红。
一阵静默过后,众人再次发出疯狂般叫喊,就连冈田以藏的眼睛也闪着异样的兴奋。
倭寇虽然叫喊着,但没人敢上台。他们都很清楚,现在有资格上台的,只有贵宾席的人。那么谁会第一个上台?
那名一直在自斟自饮的斗笠武士忽放下酒杯,走上方台。楚枫开始还以为这名斗笠武士“与世无争”,没想却第一个上台争抢花魁。
斗笠武士上了方台,太刀斜靠左膝,微低着头,静坐台中。单是这份静坐的气息,贵宾席上已经没几个有这份修为。不过MeiSe当前,谁都想拼一枪!
便见一名武士跳上方台,向斗笠武士鞠躬施礼,斗笠武士并没有回礼,仍然静坐不动。只见那名武士双手执刀,慢慢将刀高举在自己右肩上方,盯住斗笠武士,那指向斜上方的刀身和右臂弯曲的架势,远远看上去仿似一只巨大的蜻蜓停在右肩上,是示现流的独特起手式:蜻蜓八相。原来是一名示现流武士。
众人一时静了下来,就在所有人都静下来的时候,那名示现流武士突然发出一阵鬼哭神嚎般的叫声,然后一边嚎叫着一边冲向斗笠武士,挥刀猛斩!
楚枫几乎一口茶水喷出。一般人全力一击,最多是出招前大喝一声以壮声威。但这名示现流武士却是一直叫喊着,喊声尖若猿啼,不明所以的还以为在鬼叫什么。
原来,示现流是东瀛剑道十分特异的流派,它不追求快,也不追求守,它只追求力!全力挥刀,一击斩杀!所以在与敌人交手时,示现流武士会全力挥刀劈下,完全无视对方攻击,对方若挡格,示现流会一气将对方连人带刀劈为两截。所以示现流是东瀛剑道中最刚勇、最不要命的流派,其他流派碰到他们都要避让三分。
示现流最厉害的一招是大袈裟斩,就是双手举刀猛烈向下斜斩,现在这名示现流武士向斗笠武士使出的,就是大袈裟斩。而且示现流还有一个特色,它在攻击时会发出尖厉的暴喝声,此谓“气杀”,一般人听到这样的暴喝声,早就未战先怯。
再说那名示现流武士,他嚎叫着冲至斗笠武士身前,挥刀一斩,斗笠武士身形一侧,刀光一闪,瞬即消失。那名示现流武士一刀斩空,仍然嚎叫着,正要举刀再斩,嚎叫声忽地停住,钢刀也停在半空,一丝淡淡的血痕正从他手腕处现出。原来,刚才刀光一闪,斗笠武士已经出刀完毕。
那名示现流武士收刀回鞘,退后两步,向斗笠武士鞠躬一礼,然后跳下方台。斗笠武士依然静坐台中,斜靠左膝的太刀仿似从未出鞘。
“一刀斋?”话声之中有人跃上方台,刀柄上刻着一个“合”字,也是一名居合道武士,不过从他跃上方台的身法看,其修为要比楚枫秒杀的那名居合道武士高得多。
这名居合道武士慢慢走向斗笠武士,在距离一丈处停住,然后手按剑柄,却没有拔刀,只是盯住斗笠武士,对峙着。
居合道最擅长的就是对峙,“居”和“合”就是对峙双方的互称,在对峙之中等待杀机,拔刀即斩,一击必杀!
不过斗笠武士静坐台中,始终没有望向他。既然斗笠武士不现杀机,唯有自己制造杀机。那名居合道武士两眼一睁,左手握鞘向后一拉,刀锋刚出一半,斗笠武士压住刀格的拇指微微一推,“锵”,刀锋出鞘半寸,那名居合道武士一下顿住。
作为一名居合道高手,单是从这出鞘的半寸刀锋,他就知道自己和这名斗笠武士的差距。其实在自己出刀那一瞬,他就知道自己输了,因为杀机不现,刀出无名。
居合道讲求动静相宜,一击制胜。所以居合道不同于一般剑道,一般剑道要拔刀交剑之后才争取胜败,而居合道在交剑之前已决胜负。
那名居合道武士还刀入鞘,向斗笠武士鞠躬一礼,斗笠武士亦点了点头,那名居合道武士跃下方台,回到席中。
斗笠武士连败两名剑道高手,一时无人上台应战。
近藤兵卫向冈田以藏躬了躬身,然后步上方台。众人愕然,扶桑道场的馆主亲自上台争抢还是第一次。不过众人马上明白了,近藤兵卫是为冈田以藏抢人。显然,太夫压轴登场是近藤兵卫特意安排的,目的是为了给冈田以藏一个惊喜。谁知那名斗笠武士不懂规矩,上台抢人,近藤兵卫唯有亲自把人抢回来。
再说近藤兵卫走到斗笠武士前,这回斗笠武士也不敢托大,站起身子,但斗笠仍然压得很低。近藤兵卫向斗笠武士鞠了一躬,斗笠武士亦向近藤兵卫鞠了一躬,然后各自退后两步。近藤兵卫两眼平视,开始绕着斗笠武士而行,一直走到斗笠武士身后,停住,但他并没有面向斗笠武士,而是面向斗笠武士的左侧。
斗笠武士背对近藤兵卫,没有动,这似乎让他处于劣势。但真正的剑道高手并不需要用眼盯着对方,仅凭气息的细微变化就能判断出对方的杀机。
两人静立着,这种静立既是为了隐藏杀机,也是为了等待杀机。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四周落针可闻。“锵”,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刀,没有任何先兆,两道刀光交错一闪,瞬即消失,两人仍然立在台上,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对换了位置。
既然第一刀未分胜负,自然要等第二刀。两人再次静立,不过今次是近藤兵卫背对斗笠武士。
真正的武士决斗不会超过三刀,因为第一刀过后双方已经知道对手出刀的路数,第二刀即定生死。换句话说,第二刀其实是最凶险的!
时间再次一分一秒过去,近藤兵卫和斗笠武士同时手握刀柄,就在这时,冈田以藏忽说了一句,近藤兵卫便鞠了鞠躬,退下方台。
冈田以藏站起,步上方台,目视斗笠武士,斗笠武士仍然静立着。
“一刀斋?”冈田以藏冷冷说了一句,然后放声大笑。
楚枫暗吃一惊,冈田以藏果然厉害,虽然笑声不止,但气息没有丝毫变化,反是静立中的斗笠武士气息渐乱。
气息对于一名剑道高手极其重要,气息一乱,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认输,要么出刀,因为再不出刀就没有机会。
“唰”,刀光一闪,斗笠武士刀锋尚未出鞘,冈田以藏的刀光已经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刀光消失,冈田以藏望着斗笠武士,冷冷一笑。
“裂!”斗笠武士头上的斗笠前沿突然裂开一线,原来已被刀光所破。不过斗笠武士仍然手握刀柄,看来这一刀他还是要出。
楚枫忽的站起,shen了shen懒腰,步向方台。看来他也要登台抢夺太夫。按规矩,他已抢得一名艺伎,不能再登台争抢,不过这种规格只对普通倭寇有效,贵宾席从来都是强者说了算!
楚枫踏上方台,口中含着一片茶叶,懒洋洋的走到冈田以藏面前,又shen了shen懒腰,还用手拍了拍口,打了个盹。
冈田以藏暗吃一惊,眼前这个人虽然shen着懒腰打着盹,但全身上下竟没有一丝的破绽。
斗笠武士向楚枫鞠了鞠躬,退下方台。
楚枫shen完懒腰打完盹,便懒洋洋的绕着冈田以藏转圈,一边走一边吹着叶子,“吱吱”作响,声音时高时低,高时若大风呼啸,低时若细丝连绵。
冈田以藏没有动,右手慢慢握住刀柄,但没有拔刀,在冥想之中等待着。那“吱吱”声响越来越小,已细得仿似一根细线连系着,若断若绝,冈田以藏定定等着,等着吱声断绝一刻,因为那一刻就是楚枫气尽之时。冈田以藏等了一刻钟又一刻钟,吱声还是不绝如缕,他似乎永远等不到吱声断绝那一刻。
“锵!”
冈田以藏终于出刀,刀光之快不愧为神道无念流的第一剑士,不但快,而且狠,因为楚枫正绕着他走,所以他刀光稍稍向前,这样在刀光斩下之际,楚枫刚好步至他刀锋之下。但楚枫在他出剑前一刻,身子停了停,这一停是如此自然,就仿佛这个位置本来就是他前行的终点。
“唰!”
刀光在楚枫身前劈下,随即消失,楚枫又举步向前,仍然绕着冈田以藏举步而行,吹着叶片。
“唰!”
冈田以藏又一刀挥出,楚枫身子停了停,刀光又在他身前劈下,楚枫复举步向前,如是者冈田以藏连挥三刀,每次那刀光只是在楚枫身前一闪而过。
冈田以藏没有再挥刀,他知道自己被那“吱吱”声响乱了方寸。神道无念流讲求的是万念俱空,万念俱空即是无念:无念出刀,出刀无念。他要重新进入冥想。
但楚枫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剑光一闪,冈田以藏正欲冥想,即挥刀相迎,剑光却已消失。楚枫懒洋洋望着冈田以藏,剑已还鞘。
“咔!”冈田以藏头上那顶垂缨冠断开一道裂痕,已被剑光所断。
冈田以藏盯住楚枫,慢慢松开握住刀柄的手,鞠躬一礼,步下方台。所有人都震惊住了:冈田以藏乃神道无念流第一剑士,却被一剑击败,谁能想到!台上这名大藏武士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连神道无念流第一剑士都败于剑下,自然再无人敢上台,楚枫遂至太夫跟前。由于珠帘遮隔,再加上楚枫一身武士装扮,太夫并没有认出楚枫,下意识向后退,楚枫挨身向前,贴向她耳边细声说了一句:“秦淮一别,相知何如不知!”太夫一下顿住。楚枫并没有执笔点红,而是执起她纤纤玉手,挽着她步下方台。
既然太夫已有所属,众人便陆续离场。中年妇人向楚枫躬身道:“大人,这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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