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天气不好,空气闷热潮湿,像是快要下雨,树林中此时一片寂静,梁珺闻言很是愣了会儿才开口,“你们交手了?”
“没有,”韩立视线顺着她肩头伤口看,可树林里黑漆漆的看不真切,只隐约看到一点白纱布,他说:“她没看到我,速度很快走了。”
“你没追?”
他默了默,“一个人不能分两个用,我得找你。”
她受了那么重的伤,血腥味道可能还会引来尤欢,如果不及时救治十分危险,昨夜他其实追过梁叶几步,但最后还是放弃转而继续找她。
找的也不顺,到现在才找到人,当时他估计她受伤又失血那么多,应该走不了太快,却忘记了她被白诚救助的可能性,反倒是在林中自己越找越心慌,担心她有什么不测。
梁珺不说话了。
对韩立来说遇到梁叶一次不容易,堪称千载难逢,虽然他追也未必追得上,但是他没有努力去追是另一回事。
他是为了她吗?她现在觉得自己没法确定了,毕竟她守着值班室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结果他就用手铐铐着她打算用她做诱饵。
两人僵持足有几分钟,梁珺问:“付景衡派来的人在哪里?”
“下午搜索过树林和值班楼,现在去了疗养院。”
“你怎么抓住那个人的?”
“他在树林小解的时候落了单。”
“他挺配合你啊?”
他看着黑黝黝的枪口,“可能看不出,我抓到他之后打过了,还在他身上动了些手脚,才拷问出你和白诚在灯塔。”
“然后呢,”梁珺冷笑,“现在找到我是打算用对付那人那套来对付我?”
韩立手攥了下,没回答她的问题,声音沉了一度,“你的伤口严重吗?”
她抿唇,隔了几秒才说:“能别假惺惺吗?看着恶心,反正我有没有伤都打不过你,但用我做饵你想都别想,除非你想用一具尸体做饵。”
“梁珺!”
他这一声语气重得多,她还是一脸无谓。
他沉默几秒,后退出一个安全距离,“我不碰你,你别一直用枪对着我,你受伤了需要休息,今晚值班楼和疗养院都不好过去,我建议……”
“疗养院那些人是付景衡的人,”她用枪指着他,脚步慢慢挪动,换过方向后后退,离他远了点,“跟他们一起可比跟你一起安全多了。”
“……”
他面色难看到极点,“如果他们目标是梁叶,也许会拿你做诱饵。”
“你不是一样?”
她说:“那边也是赌,你这里也是赌,我选那边。”
她这话刀子似的刺他心口,令他一时失语。
梁珺说完,警惕地用枪对着他往疗养院方向退了几步,遂觉得自己这个动作多余。
他要铁了心拦她,那她其实怎么都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她转过身走了。
……
路上她在脑海飞快分析现在的局势,这岛上现在人多,力量分几拨,但说实话这些人对梁叶都没什么威胁,他们紧追梁叶不放还有可能死在梁叶手里,她担心的是这个,先不说那些枉死的人,她怕潜藏在梁叶骨子里属于泉之眼那些嗜血的习性被这些前仆后继送死的人给勾出来。
真到那一步,她对柳玉言的承诺就无法兑现了,她不知道梁叶的心理和身体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但她希望梁叶尽可能活的像个正常人。
和韩立那些话也只是脱身的说辞,疗养院近在咫尺的时候她还是停步,身形隐匿在树林中,她隔着疗养院院子的铁网从林中绕疗养院观察了一圈,此时已经半夜,她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去找付景衡的人的。
她到现在都没法明确判定这些人的来意,如果她真的成为人质,她一个人根本没法对付这么多人,可能殒命于此,也有可能真的会刺激到梁叶。
这么一想,她觉得这个岛上还真是没什么她可以放心去的地方。
也没什么她可以依靠的人。
她无力地靠住一棵树,别说这个岛了,这个世界对她来说都是如此。
她其实很少这样消沉,但一难过起来忽然就一发不可收拾,脑中又是之前她在值班室翘首以盼,结果韩立回来二话不说用手铐铐住她的情景,她回忆了一下,过去她好像还没有蠢成这样的时候。
耳边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踏在落叶上,她警惕地回头抬手举起枪。
疗养院这夜灯火通明,有光透过来,她看清站在后面的人是韩立。
他竟一直跟着她,目光对上她的,他没什么表情问:“不是选这边,怎么不进去?”
她不语。
“你不会进去的,你的戒心很重,尤其是牵涉到梁叶的事,这里面的人都是佣兵,你知道你一个人对付不了他们,在不确定对方的目的是否和你一致之前你都不会轻易和他们结盟,也不会让自己处于被他们威胁的处境里。”
这番分析很通透,她像是被刺了下,拧眉盯他一阵,忽然就迈步转身,“我现在就进去。”
他紧走几步拉住她的手,“为了和我置气就进去?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幼稚了。”
她试图甩开他的手,但还没得逞,疗养院院子里传来脚步声,他一把捂住她的嘴,一侧身躲进一棵树后面,同时将她拉到了怀里,手箍着她后腰。
脚步声近了,她挣扎一下,他低头靠近她耳边,声音轻的只余下气音:“别动,有人来了。”
她有些火气,但也没法在这时候跟他唱反调,小声问:“不是罗洋赵腾?”
韩立摇头,继而身子稍微一动,抬眸从树叶间隙里窥见院子一角的身影,只判断出那制服应该是付景衡手下的人。
梁珺咬咬牙,又小声道:“你放开我。”
他视线收回来,低头对上她的脸,非但没放人,手还摸到她肩头了。
她一怔,他顺着那里摸下去,她声音压的更低,“你干什么?!”
“伤口谁处理的?”
他的手摸着纱布,包扎很专业,他第一个想到白诚。
她说:“和你没关系。”
他低头借着光看了看,“这地方的伤口白诚怎么包扎的,他脱你衣服了?”
“……”
她无语,“你有病吧,我流那么多血,还晕过去了,要是碰上尤欢,分分钟把我撕成碎片,有人给我包扎不错了,我还要提要求?”
韩立心知不能计较这个,在危急情况下谁顾得了那么多,以前在佣兵团,女人虽然不多,但大家几乎都是没有性别差的,他很确定如果是赵腾受伤遇上他他也会毫不避嫌地给对方处理伤口。
但他心里还是不太舒服,深究了是有些后悔的,他之前逼她太紧才会导致她现在对他这样提防,受伤的时候也不愿让他来照顾。
在这里晕倒有多危险,他思及此揽着她腰的手无意识紧了下,梁珺蹙眉身子一动,低声说:“想勒死我?”
院子里有人说话,两个佣兵在那边抽烟闲聊,看起来一时走不了,韩立瞥了一眼就低头,抱紧怀里的人,贴着她脸颊轻蹭了下。
梁珺一愣。
男人在主动低头,在服软,在示好,以这种方式,她不傻,自然感觉得到。
但她内心毫无波澜,死水一样,她已经有些麻木了,和他之间不断靠近又远离,刚想要信任又背道而驰的这种感觉,一次又一次,她已经很厌倦了。
韩立不是没感觉到她的无动于衷,却依旧没放手,只静静抱着她,疗养院院内传来两个佣兵的对话声——
“快点抽完走,队长说这里有怪物,晚上不分散搜索的时候大家最好在一起。”
“怪物你真信啊?我看那张蜘蛛图模糊不清的,估摸是p出来吓唬人的。”
“你是新来的不知道,真有的,以前这岛上死过不少人,死相很惨,都是怪物整的,对了,听说还有女鬼。”
“那是野兽伤人吧,怪物我不信,女鬼就更离谱了……要真有这些东西,那小姑娘在岛上怎么活的?一个小孩都不怕,大男人还能怕那些?”
“你少说两句吧,谁知道那小孩现在是死是活……”
话没说完,有手机震动的声音,那人接了个电话,挂断之后又催促,“白特助带着个伤员回来了,说那个梁珺被人抓走了,走,咱们得回去看看情况。”
接着是悉悉索索碾烟的声音,脚步声又远去了。
韩立还是没有放手的意思,梁珺觉得也不能继续这样站下去,抬手推了一把,“放手啊。”
这个拥抱相当的一厢情愿,尽管如此,他坚持着说了句,“我不会再那样对你。”
梁珺说:“你会的。”
“不会。”
“会的,”她缓缓抬眸睇他,“你还会对我开枪,这是注定的,韩立,你也许不信命,但你会杀我,你救不了韩知夏,这都是注定的。”
再次推开他的时候阻力已经很小,她与他拉开距离,垂眸沉默一阵,没人说话,她很清楚自己这番话的杀伤力,他太想救韩知夏了,这几乎已经成为他人生的所有意义,但是她告诉他不可能。
她整理过思绪再抬头看他,男人只是静默地盯着她,光线昏暗,她辨不清他的表情,他幽沉的视线让她心口发紧。
但她还是将这些残忍的话说到底了。
“你和赵莺莺交手的时候记得吗,你是那怪物的对手吗?你记不记得赵莺莺最后怎么死的?是梁叶杀的,”她攥紧手,指甲嵌入掌心,有痛意尖锐地袭来,她混然不觉,“你就算是佣兵,身手再好你也只是个人类,面对这种怪物你有多大的胜算?韩立,你这是不自量力,你就算见到尤欢也得不到任何线索,她没有神志,你就连和她说句话都做不到,你还很有可能死在她手里……”
她顿了顿,不再看他,视线偏移,“如果你不能放弃,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大家立场不同,你不听劝我不怪你,你说的没错,我一直追着梁叶,我的目的和你一样,我想带自己的妹妹回去,或许你觉得她是个怪物,但我想要她像普通人一样活着,这是我欠着梁家的,也是我欠着她的,就和你亏欠韩知夏一样,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所以我们不要再这样了。”
韩立终于开口,嗓音艰涩:“你什么意思,你带梁叶回去和我要救知夏有什么矛盾吗?”
“无论我能不能带梁叶回去,你都没法救韩知夏的,”她闭了一下眼,终究还是没回答他的问题,“你不能再做梦了,泉之眼的力量是人类无法对抗的,你要继续做梦是你的事,我现在只是想说……”
她说的有些艰难,“你不要再对我这样,也不要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我也不会再对你心存幻想,该结盟的时候我们可以结盟,但要保持距离,该做敌人的时候就是敌人,我不会再心软,你应该也能做到。”
他一言不发听完,似乎是轻嗤了声,“如果我说做不到呢?”
他目光灼灼看着她。
她终于抬头与他对视。
“你都不会累的吗?”
男人眼神中带着几分难得一见的执拗,尽管不言不语,但她却读懂了他的坚持,她说:“可我觉得很累,我和你之间是不可能有以后的,不管你怎么想,我放弃了。”
……
梁珺也不可能守疗养院一夜,有伤在身的情况下行动体力流失很快,午夜后她去了值班楼,但没有去监控室,监控室虽然密闭并且有合金门板可以抵御攻击,但正因如此更像个活靶子,一旦被攻击容易被困,她在二楼找了个值班人员的宿舍。
之前从监控室逃走的时候她带了自己的包,锁上门后她将红外热感生物探测仪放门口,自己则攥着枪缩到了衣柜里的角落。
她又困又累,伤口还隐隐作痛,这里休息的条件也不好,就连姿势都是别扭的,尽管如此,她必须储存体力,这么时睡时醒地,竟也熬到了第二天。
最后她被说话声惊醒。
她浑然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耳朵贴着衣柜门辨析了下,说话声是从房间门外传来的,听声音是韩立和罗洋。
距离有些远,加上两层屏障,对话她听的不算清楚,最后她小心推开衣柜门,用遥控关掉生物探测仪,蹑手蹑脚靠近门口,这才听的明白一点。
“……现在这岛上都这个情况了,搞分裂对大家都没好处,老大,我和赵腾之前也不是针对梁珺,我们都是为了任务,你做过佣兵,你应该也能理解的吧?你和梁珺熟,我们可不熟,不知道她来路和目的,怎么可能不防备她?我和赵腾当时开枪没想着伤她,只想震慑她,留住她人好问问尤欢的情况,现在你也看到了,放跑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叫这些人入岛的,这下麻烦了……”
这是罗洋的声音,她小心地靠住门边,又听见韩立说话。
“人不是梁珺叫的,她现在也不希望更多人入岛,我昨天拷问过其中的一个,他们入岛最主要的目的是来找一个小孩,其次才是对付我们和尤欢,按照这个任务优先级,只要我们不去招惹他们,不要出现在他们面前,暂时应该可以避免正面冲突。”
罗洋问:“什么小孩,岛上还有小孩?”
“是梁珺的妹妹,她的身份有些特殊,”韩立顿了下,“我早说过,我护着梁珺不光是我个人因素,你们知道我找尤欢也是为了知夏,梁珺和她妹妹那里还有我想要的信息。”
罗洋说:“那之前咱们抓了梁珺,你干嘛不直接拷问一下?”
这句韩立没接,罗洋自己反应了一下,“老大你还是对那女人有意思,你这样不行,容易被女人骗,你舍不得伤着她,可她对你有这份心吗?既然她手里有信息却不愿意告诉你,那说白了肯定是还有别的私心,她心里没你,你何必还要……”
“行了,”韩立打断罗洋的话,“她的事我自己想办法。”
罗洋安静了几秒,“那老大,你现在是打算单干还是和我们一起?”
“你们昨天有没有和入岛的人碰面发生冲突?”
“没,我从窗户看到人,判断人多,我就直接带赵腾躲着他们,最后到这边来了,赵腾手不利索,我把她安顿在监控室,也不能久呆,那些人肯定还会去监控室找线索,我们现在连个据点也没了。”
韩立说:“没碰面就好,一起走不是不行,这次梁珺身上的伤和你们没关系,我可以不追究,但有些话我说前头,你们对她开枪不能有下次。”
这下罗洋沉默的时间更久,最后似乎是有些泄气地答应了,“我知道了,我会和赵腾说一声,我们对她也没恶意……她要是配合一点,得省多少事儿?我现在就想知道那天晚上她和尤欢在楼顶到底发生什么事……”
梁珺没听完这句,她打开门锁直接推开了门。
外面罗洋跟受惊似的一下子举枪对着她,看清是她,怔住了。
韩立倒是还算淡然,并不意外,只微微拧眉看着她。
她对罗洋说:“我可以告诉你们我和尤欢交手的情况,但是我也有条件。”
罗洋愣愣的,“什么条件?”
她扫了韩立一眼,“我要和你们结盟。”